疙瘩却说:“大……哥,俺没冲得过去,俺……要死了!”太爷爷点点头,抹了把脸上的泪,说出不话来。“俺……俺对你,没恶意,就是……就是藏了私心。”王老疙瘩这次说的是那两件事。太爷爷又忙点点头说:“俺知道,俺没怪你!”这时潘大姑娘也说:“老疙瘩,你永远是俺们的好兄弟!”王老疙瘩勉强笑了笑,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你们……你们……”可他话没说完,头一歪,就咽了气。
并肩战友,今朝瞑目,太爷爷泪如泉涌,泪珠子打在王老疙瘩的脸上,又滚落在地上,他用颤抖的手在王老疙瘩的脸上抹了抹,把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地上,然后他就仰看着灰色的苍天,两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此时此刻的太爷爷是悲伤的也是愤怒的,内心满是仇恨的火焰。他真想带着所有的弟兄冲过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可是他不能,他不能让所有的弟兄都送死。刚才,王老疙瘩用死再一次提醒了他不能莽撞,必须沉住气继续等,等天黑的降临。自从和彭亮在一起,自从小六子的脑袋被关老道割掉,而彭亮却能利用那个悲痛的机会运筹帷幄,不但替小六子报了仇,还痛击了日伪军以后,太爷爷急躁的脾气就有所收敛,就开始学会了忍耐和冷静。
还没等到天黑就等来了日伪军,那时太阳已沉下去一半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很凄美也很悲壮,太爷爷他们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从三个方向往峰上来,好像临近神兵营的藏身处就停了下来。接着就隐隐约约听到两个人说日本话,应该是日本军官和神兵营的负责人在对话。太爷爷他们没一个懂日语,但猜测是神兵营的负责人在向日本军官交代峰上的情况,或者是两个人在商量怎么解决他们。太爷爷此时还硬撑着,装着很冷静,但实际上他对冲出去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一个神兵营就让他们动弹不得,再加上大队的日伪军,就是不开枪也能活活把他们困死。他就传了话给每一个弟兄,让他们都做好必死的准备,就是跳崖也不做鬼子的俘虏。
每个弟兄听了太爷爷传过来的话,都一脸的肃然,把手榴弹摆在身前,把子弹清膛又重新上满膛,做出了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两个日本人隐隐约约的对话忽然停止了,太爷爷知道,他们马上要有所行动了。果然杂乱的脚步声又起,太爷爷就又传下话去,听他的口令,然后一起扔手榴弹。太爷爷原以为那些脚步声会很快接近呢,听听却好像在原地打转转,不知道在弄什么玄虚,可能知道他们会扔手榴弹,不敢靠前?太爷爷正猜测着,忽然就听一阵闷响,近着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就炸开了花——日伪军竟用上了小钢炮,幸亏这第一排炮弹没炸太准。太爷爷脸上骤然变了色,他知道敌人还会调整角度打第二排炮,看来敌人并不想抓他们当俘虏,而要直接置他们于死地呀。
《祖上光荣》 第四部分第七章 生死交(8)
“与其被炸死,还不如就冲过去,能跑到近前几个算几个,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太爷爷忽然彻底理解了王老疙瘩的心情。他正要下令呢,忽然就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但却不是打向他们的,而且还听到日伪军乱了起来。太爷爷刚想探身看看,却又被彭亮拽住了。他担心是敌人制造的假象,意在引他们现身。可听上去枪声越来越激烈了,日伪军也更乱了,并不像假装的,彭亮就忍不住探出头去看了看,他就一脸惊喜的表情,嘴里说:“老杨,抗联队伍来救咱们了!”太爷爷和潘大姑娘一听,也惊喜地探起了身。刘邦更是脸露喜色,这时彭亮又高声喊了起来:“弟兄们,抗联队伍来救我们了!”弟兄们早就听到日伪军乱了起来,知道从鬼门关转了转又回来了,无不欢呼雀跃。
彭亮不是先知,但他确实有抗联队伍会来的直觉,这源于他的经验。因为东北的抗联队伍早就想消灭神兵营了,那次杨靖宇的抗联队伍与神兵营交手,就是因为他们接到了黑龙江兄弟部队的情报,说神兵营来了吉林,所以他们才去跟踪堵截。那时彭亮正好在队伍里,可神兵营确实太狡猾了,好不容易抓住了它的尾巴,却又让它溜了。彭亮在峰顶上认出了神兵营,他就觉得杨靖宇的抗联队伍应该知道神兵营的行踪,他们不会不有所举动。而冲上北峰来营救的,正是杨靖宇第一路军第一军的骑兵团。他们把马扔在了山下隐蔽处。杨靖宇接到神兵营过吉境的消息时,他们正在磐石抗日游击根据地休整,离其行踪的距离很远,所以尽管他亲率警卫旅和骑兵团追击,可还是慢了两三天的脚程。
当他们快追到吉林边境,就得到情报,说神兵营入辽后上了七星峰。杨靖宇心里就很焦急,因为他明白了,神兵营这次是冲着太爷爷他们去的。他当然知道神兵营的厉害,但他当时还拿不准太爷爷他们在不在七星峰,最近一次接到彭亮的情报时,太爷爷他们还在奶头山。但无论如何也要以防万一,他就立即采取了两个措施:一派两匹快马全速赶去奶头山,如果太爷爷他们还在奶头山上,就让他们立即撤到辽吉边境的宿营地来;二派骑兵团赶去七星峰,如果太爷爷他们在七星峰上,就帮他们脱离险境,然后把他们带到宿营地来。没想到骑兵团一上七星峰,就赶上了太爷爷他们被困。
其实骑兵团比日伪军早到了一步,他们没想到一上七星峰,就听到北峰上传来隐约的枪声,很可能就是王老疙瘩中弹那个时辰,骑兵团便靠了过来。当看到北峰底下到处都是脚印,就知道山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可这时山上又没了动静,这就让骑兵团的战士们很纳闷,难道事情已经结束了?可那些脚印都上了峰,却没见它们再下峰呀。他们正疑惑着,骑兵团团长就看见坡上有只狼,蹲在那儿像在等他们似的,就感觉眼熟,战士们也看见了,他身边的一个警卫员就说:“团长,好像是他娘!”团长这才猛然想起,可不就是太爷爷救的那只母狼吗?那两只崽子呢?想是大了都离开了它,他就猜到了太爷爷可能就在山上。
那阵枪响到底是咋回事呢?骑兵团长刚想让侦察兵上去看看,他派出的另一个侦察兵就骑马跑过来,说从西南方向正有一队日伪军赶来。团长就让队伍先隐蔽了起来,等看着那只狼跑开了,日伪军都匆匆上了峰,他就肯定太爷爷在峰上了,弄不好是让神兵营牵制住了。于是他就把马都留在峰下,骑兵改步兵,让一部分战士留下看马,然后他就带着队伍从一面坡悄悄冲了上去。快接近日伪军了,他们就听到了小钢炮在发威……骑兵团一冲上来,日伪军大乱,混在其中的神兵营也都慌了阵脚,太爷爷他们当然要趁势夹击了,站着扔手榴弹能用上力气,二百余颗就雨点般地撒过去,一时间,碎肉横飞,鬼哭狼嚎。
日伪军上峰后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骑兵团却没分开,急着替太爷爷解围,何况他们也就几百人,集中在一起火力才猛。这也正给敌人留了逃生的路,纷纷躲着他们往峰下跑,就顾不上拼命了。其实这样也避免了两败惧伤,骑兵团总共也就几百人。当然,日伪军和神兵营不知道虚实,以为抗联的大部队赶来了呢,也顾不得反击,是没命地往峰下跑,其实他们加一块一千多人呢,比骑兵团和太爷爷的“忠侠军”加一起,还要多出一二百。但里应外合的夹击战就是这样的效果,何况又是在坡上的密林中。慌了神儿的日伪军是一个推一个地往下跑,跑下峰的就往来时的路上跑,连头都不敢回。夹在里面的神兵营倒还冷静,有的还回身打一枪两枪,可情势被动,他们也不敢恋战。
太爷爷他们追着打着,终于和抗联队伍合在了一起,也来不及相互问候,就一起朝峰下追了下去。那些神兵营的人都着便装,混在日伪军里就很显眼。太爷爷和潘大姑娘也改了打法,不打穿军装的鬼子兵了,专挑神兵营的人招呼,太爷爷恨不得专挑那些狙击手打,可惜他却认不出来。太爷爷的那些弟兄也跟神兵营结了仇,都冲着他们去了,而抗联队伍很久以来就想消灭神兵营,好不容易逮了个机会,怎能轻易放过?瞅准一个就狂追不舍。
神兵营真会陨灭七星峰?
神兵营当然不会就那样灭亡,因为他们有三百多人。东北抗战史上一次杀敌二百人以上的战例屈指可数,如果他们部分被消灭了,不会没有记载的。不过那一次,确实是自神兵营成立以来,遭受到的最严重的一次挫败,死了八十多人,日伪军也死了三十多人。神兵营从七星峰北峰上逃脱后,便随着日伪军一起跑下七星峰回了县城。他们原打算重振旗鼓,再与太爷爷较量一番。可谁想回到县城的当天,关东军总部就得知他们惨重损失,异常心痛,担心还会遭到杨靖宇大部队的袭击,便命令他们速返黑龙江基地整顿,而对太爷爷的围剿,也不得不从长计议了。
那以后,太爷爷再也没碰到过神兵营,也没再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他们是被抗联队伍消灭了,还是改编到别的日军中去了,抑或干脆被解散了?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们的消失不在本书讲述之列。
那天,太爷爷他们和骑兵团追着日伪军和神兵营下了峰后,他们就没再继续追。穷寇莫追嘛,再说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要是追急了,日伪军和神兵营反过神来,那就不可预料了。骑兵团团长便把杨靖宇司令的意思带给了太爷爷,太爷爷损失那么多弟兄,再说七星峰上恐怕要个把月不会消停,也没心思守在山上了,就同意了跟着骑兵团回宿营地。但太爷爷忽然想起主峰上还留着弟兄和上百匹马呢,脸色就变了,他担心逃走的日伪军会拐道袭击主峰。团长一听情况,就决定再带着骑兵团跑去主峰一趟,若有事正好救急,若没事就把他们都带回来,而让太爷爷他们留下来照顾伤员,打扫战场,掩埋尸体,并派一个人给骑兵团做向导。潘大姑娘带着小月就主动请了缨。
团长还给太爷爷留下了几匹马,用来驮战利品,留下两个卫生员,以帮助十几个伤员处置伤势。他带着队伍刚想走,太爷爷忽然问他还有没有吃的,说他和弟兄们都饿坏了。战士们身上正好带着炒熟的麦子,就给了弟兄们一人一份,他们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噎着了就塞一把雪化在嘴里。太爷爷没想到偷袭一支“冒牌忠侠军”会费这么多周折,临下主峰时,他只让弟兄们准备了一顿的干粮,夜里快追到北峰了,歇脚时饿了就都吃了,这被困大半天,他们也就饿了大半天了。潘大姑娘领骑兵团走后,看着卫生员给伤员们都包扎了,连刘邦那只伤臂也重新包扎了,太爷爷和彭亮就带着弟兄们,返回北峰上打扫战场。
《祖上光荣》 第四部分第七章 生死交(9)
敌人扔下的枪支弹药还真不少,连两架小钢炮和一些炮弹,也没顾得上抬走,想是驮在马背上拉上山的,他们甚至还找到了一支“97式狙击步枪”。彭亮就拿过来给太爷爷看,太爷爷拿在手里,还对着瞄准镜瞄了瞄,也没觉得太特别。太爷爷拣枪时心情是很沉重的,因为那些枪弹中,也有不少是他的弟兄死后扔下的,他差不多失去了将近六十个弟兄,而抗联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