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的气质和房子十分相配,是个可爱的小老太婆,其维多利亚式的观念令人
难以相信。她告诉乔安娜,“如果不是现在这种跟从前大不相同的重税”,
她绝对不会想到要出租房子。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双方在租屋契约上签好字,过了不久,乔安娜
和我就搬进去定居,爱蜜莉·巴顿小姐则搬到林斯塔克一名女佣(“我那个
忠心耿耿的佛罗伦斯”)照管的几个房间那儿。巴顿小姐原先所用的女仆派
翠吉暂时由我们使唤。派翠吉是个严肃却很能干的佣人,每天还有一个女孩
在固定时间来帮她忙。
我们刚安定下来几天,林斯塔克的居民就一一正式来访。林斯塔克的每
个人都有些特征——乔安娜说,“就像快乐的家族一样。”瘦瘦的律师辛明
顿先生,对人很冷淡,律师太太爱打桥牌,牢骚很多,葛理菲医生皮肤黑黑
的,似乎很忧郁,他姊姊恰好相反,身材高大,为人非常热心。牧师是个上
了年纪的学者型的人物,老像心不在焉似的,而牧师太太脸上的表情,却是
热心过度得让人奇怪。此外还有富有的业余艺术爱好者皮先生,以及我们房
东爱蜜莉·巴顿小姐——典型的乡下传统老处女。
乔安娜用惊讶的神情把玩着他们的名片说:“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拜访’
我们——用名片拜访!”
我告诉她:“那是因为你对乡下太不了解。”
乔安娜既活泼又漂亮,喜欢跳舞、鸡尾酒会、谈恋爱、开快车,绝对是
个完完全全属于城里的女孩。
“无论如何,”她说:“我的外表总算还不太离谱吧。”
我用批评的眼光打量她一下,实在无法同意。
她穿着一身米若汀特地为她设计的运动服,看起来很可爱,可是在林斯
塔克这种小地方,还是太惹人注目了些。
“不,”我说:“你完全错了,应该穿褪色的苏格兰呢裙,配上羊毛短
褂,或者松垮垮的羊毛夹克,戴顶毡帽,穿双厚袜子,外加又粗又硬的靴子。
再说,你的脸也根本不像。”
“我的脸有什么不对?我用的是乡村褐色二号化妆系列。”
“就是这一点不对,”我说:“要是你真是乡下女孩,就只会稍微抹点
粉,遮住日晒的痕迹,眉型也会完全描出来,不会只画四分之一。”
乔安娜笑着说,毕竟到乡下来住是件新鲜事,她会好好体会其中乐趣。
“就怕你以后会觉得无聊透了。”我用怜悯的口吻说。
“不,才不会呢!我受够了城市里那些吵吵闹闹的人群。我知道你不会
同情我,可是保罗给我的伤害实在很深,要好久好久才能平静下来。”
我可不大相信这一套,乔安娜每次的恋爱史都一样。她特别迷恋某些自
以为有天才的没骨气家伙,一个劲儿地聆听对方无止境的抱怨,努力想得到
对方的承诺。可是等她发现对方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时,又觉得受到很大伤
害,说她的心都碎了——直到大约三个星期之后,又会有一个同样悲观忧郁
的年轻人出现,她的心境才又恢复过来。
我没把乔安娜“心碎”这档事看得很严重,不过我看得出来,到乡下来
住,对她就像是一种有趣的新游戏,她热心地去回拜别人。不久,有人邀请
我们喝茶和打桥牌,我们一一接受了,也同样回请别人。
对我们来说,这些活动既新奇又有趣,的确就像一种新的游戏。
而那封匿名信来的时候,我起初也觉得很惊奇很有意思。
刚拆开信的一、两分钟,我困惑地盯着它,因为信是把剪下来的印刷字
体贴在一张白纸上拼成的。
至于信的内容,则是用最卑鄙的字眼,表示写信的人不相信我和乔安娜
是兄妹。
“嗨,”乔安娜问:“什么事?”
“一封无聊恶毒的匿名信。”我说。
我觉得非常震惊,因为谁都想不到,像林斯塔克这种善良淳朴的地方,
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乔安娜立刻露出很有兴趣的表情,问:“哦,信上怎么说?”
我记得小说里碰到那些恶毒的匿名信,总是尽可能不让女人看,免得伤
害到她们脆弱纤柔的神经系统。
可是我当时却没想到别让乔安娜看信,一听她的问话,就立刻把信递给
她。
她看完信后,没有表示任何态度,只露出有趣的表情说:“真是可笑卑
鄙透了,我早就听说过有匿名信这种事,可是以前从来没亲眼看过。匿名信
是不是都像这样卑鄙?”
“不知道,”我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乔安娜忽然格格傻笑起来,“你对我化妆的看法一定很正确,杰利。我
想他们‘一定’认为我是个被抛弃的女人。”
“而且,”我说:“爸爸身材高,皮肤黑,下巴瘦削,妈妈身材娇小,
眼睛蓝色,有一头漂亮的秀发,我像爸爸,你却完全像妈妈,在人家眼里,
我们当然不像兄妹。”
乔安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是啊,我们两人一点也不像,谁都不
会想到我们是兄妹。”
“确实有人这么想。”我也沉思着说。
乔安娜说,这件事又可笑又怕人,她一边用手卷起信的一角,一边问我
该怎么办。
“我想,最好的办法,”我说:“就是大喊一声‘恶心!’把它丢进火
里。”
说到做到,我立刻把它烧了,乔安娜拍拍手,说:“做得真漂亮,你真
该上台当演员的。幸好我们还有火,对不对?”
“是啊,要是丢在垃圾桶里,就没那么戏剧性了,”我同意她的看法,
“当然,我也可以点根火柴,慢慢看着它烧掉。”
“你希望东西烧掉的时候,”乔安娜说:“火偏偏就会熄掉,也许得划
好几根火柴才会烧光。”
她站起来走向窗户,然后忽然转头说:“我在想,到底是谁写的?”
“也许我们永远也没办法知道。”我说。
“嗯——也许,”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无论如何,这件事实在太
可笑了。你知道,我认为他们——他们还蛮喜欢我们住在这儿。”
“不错,”我说:“这一定是某个住得远些、脑筋不正常的家伙写的。”
“大概是,哎呀!真是恶劣!”
她走到外面时,我一边抽饭后烟一边想,她说得对,写信的人真是恶劣,
一定是讨厌我们住下来,嫉妒乔安娜年轻成熟的美丽风采,想要恶意中伤我
们。一笑置之或许是最好的方法——可是再深入的想想,却又不只是可笑而
已。
那天早上,葛理菲医生来替我做每周一次的例行检查。我很喜欢欧文·葛
理菲,他皮肤黝黑,行动略显得笨拙,但是双手却十分灵巧。说起话来很快,
还有点害羞。
他表示我的伤势有显著的好转,又说:“你没什么不舒服,对不对?是
我的错觉,还是你今天早上的确受天气影响,心情不好?”
“不是,”我说:“是因为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我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
卑鄙匿名信,所以连我嘴里都留下了一股臭味。”
他手上的袋子突然掉在地上,瘦削黝黑的面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说:
“你是说,你也收到一封匿名信?”
我很有兴趣地问他:“已经有其他人收到匿名信了?”
“嗯,有一段时间了。”
“噢,”我说:“我懂了,我还以为因为我们是外地人,所以才惹别人
讨厌。”
“不是,不是,跟那没关系,只不过是——”他停住口,接着又问:“信
上怎么说?至少——”他忽然害羞地红着脸说:“或许我不应该问?”
“不,我很乐意告诉你,”我说:“信上只说,跟我一起搬到这儿来的
漂亮女孩,不是我妹妹!我想,写信的人意思还不只这样。”他黝黑的脸气
得通红,“真可耻!令妹——希望她没有因此感到不安吧?”
我说:“乔安娜看起来有点像圣诞树上的小天使,可是她事实上很摩登,
很坚强。她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因为以前从来没碰到过。”
“我也希望没有。”葛理菲亲切地说。
“总之,”我坚定地说:“我想也只有这样做最好,因为这件事实在太
可笑了。”
“是啊,”欧文·葛理菲说:“可是——”
他停下来,我立刻打断他的话说:“不错,问题就在‘可是’这个关键
上。”
“对,我想会。”
“当然,这种人心理一定不健全。”
我点点头,“照你看,有什么人比较可疑吗?”
“我希望自己能猜出来,可惜我也想不出谁有嫌疑。你知道,匿名信这
种讨人厌的东西,可能有两种起因,第一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些特殊的人,
写信的人心里怀有某种恨意,于是采取一种卑鄙狡诈的手段寄出匿名信。虽
然很可耻可恨,但是写信的人不一定心理有病,也很容易追查出来,可能是
被解雇的佣人,或者嫉妒的女人等等。但是如果收信者很平凡,没什么特征,
情形就比较严重了。
“寄信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只想达到破坏别人的目的,就像我刚才说的,
写信者的心理不健全,而且兴趣会越来越浓。当然,最后总会追查出来(多
半是最不可能的人),就是这么回事。去年,本郡另外一边也发生过这种事,
后来查出来是一个大布庄附设女帽部的主管做的。谁都想不到,那么一个安
静、优雅的女人——已经在那儿服务好几年了。
“从前我在北方实习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事,结果发现只是私人恩怨。
可是,尽管我看过几次这种事,现在还是忍不住有点怕!”
“这件事已经发生一段时间了吗?”我问。
“我想没多久,当然,也很难说,因为接到匿名信的人都不会到处宣扬,
多半都扔进火里。”
他停了停,又继续说:“我自己就收到一封,辛明顿律师也收到一封,
还有一、两个可怜的病人也跟我提起收到匿名信的事。”
“意思全都差不多吗?”
“嗯,可以这么说,全都是有关性方面的事,这是最大的特征,”他笑
了笑,又说:“辛明顿先生的罪名,是跟他的女职员有奸情——可怜的老金
区小姐至少有四十岁了,带着夹鼻眼镜,牙齿又像兔子一样。辛明顿把信直
接交给警方。我那封匿名信上,骂我没有职业道德,跟女病人乱来,还若有
其事地把细节描写得很清楚。信的内容都很幼稚可笑,但是居心却很恶毒。”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总而言之,我很害怕,你知道,这种事可能会变
得很危险。”
“我想是的。”
“你看,”他说:“这些信虽然很幼稚、很恶毒,可是迟早总有一封会
说到某个人心里的致命伤,到时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也怕那些迟钝、
好猜忌、又没受过教育的人,可能会产生不良的反应。他们只要看到白纸黑
字,就认为是真的,所有麻烦也都会产生。”
“这封信没什么水平,”我想了想,说:“我想是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人
写的。”
“喔?是吗?”欧文说着就离开了。
事后当我想起他那句“是吗?”时,感到相当困惑。
我不想假装那封匿名信没让我感到任何不快,事实上的确有。但是过不
了多久我就忘了这回事了。你看,我当时并没有把那封信看得很严重。我记
得当时还告诉自己,也许在这种偏僻的小村庄经常发生这种事。写信的人可
能是个神经质又爱幻想的女人。无论如何,要是所有匿名信全都像我们接到
的那封一样幼稚可笑的话,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