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秘密武器、俄国人用真言药叫人吐实和美国医生发现奇幻药等资料。尼
尔认为这全是二十世纪的巫术。可是由屋里的东西看不出她失踪的理由。她
不写日记,他也不指望她写。可能性太低了。没有未完成的信,没有任何记
录显示雷克斯·佛特斯库死前她曾在屋里看到什么。无论葛莱蒂看到什么,
无论葛莱蒂知道什么,完全没有记录。第二个茶盘为什么留在门厅里,葛莱
蒂为什么突然失踪,只能凭猜测。
尼尔叹口气走出房间,把门关上。
他正准备走下小回旋梯,听到有人沿着下面的梯台跑过来。
海依巡佐在楼梯底下激动地抬头看他,有点气喘。
他慌慌忙忙说:“长官,长官!我们找到她了——”
“找到她?”
“长官,是女仆——艾伦——想起衣服在晒衣绳上还没有收进来——就
在后门转角。于是她拿着火把去收,绊到尸体,差一点摔跤——是那个女孩
的尸体——她是被人勒死的,一只丝袜缠在喉咙口——我看死掉好几个钟头
了。长官,玩笑开得真邪门——她鼻子上夹着一根晒衣夹子——”
13
有一位搭火车的老太太买了三份晨报,每一份看完就折好放在旁边,露
出来的都是同一标题。现在那条新闻不只是一小段,不只是躲在报纸的角落
里了。头条新闻,加上醒目的“紫杉小筑三重命案”等公告。
老太太坐得很直,两眼眺望车窗外面,噘着嘴巴,白里透红的皱纹老脸
显出悲哀和不以为然的神色。玛波小姐乘早车离开圣玛丽牧场,在接驳站换
车到伦敦,然后乘循环车到伦敦的另一个终点站前往贝敦石南林。
到站后,她叫了一辆计程车,要求司机载她到“紫杉小筑”。玛波小姐
天真可爱,是白肤酡颜细发的老太太,所以她轻轻松松就获准进入围城般的
要塞,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虽然一大队记者和摄影师被警方挡驾,玛波小姐
倒未受盘查就进去了,人人都相信她只是这家人的亲戚,不可能有别的身分。
玛波小姐仔细用大大小小的零钱付了车资,按前门的电铃。克伦普来开
门,玛波小姐用老练的目光打量他一眼。她自忖道:“眼睛不老实,而且吓
得半死。”
克伦普看见一位高高的老太太穿着旧款的苏格兰呢外套和裙子,围着两
条领巾,头戴一顶插有羽毛的小毛毡帽。她手拿一个容量很大的提包,另外
一个古旧而质料甚佳的衣箱放在身畔。克伦普一看就知道她是淑女,他说:
“怎么,女士?”语气恭恭敬敬的。
玛波小姐说:“请问我能不能见见女主人?”
克伦普退后一步,让她进门。他提起衣箱,小心翼翼放在门厅里。
他犹豫不决说:“噢,女士,我不知道谁——”
玛波小姐帮她解围。
她说:“我是来谈那个被杀的女孩子——葛莱蒂·马丁。”
“噢,我明白了,女士。那样的话——”他突然停嘴,看看图书室的房
门,有个高高的少妇由那边走出来。他说:“女士,这位是兰斯·佛特斯库
少奶奶。”
派蒂走过来,和玛波小姐四目交投。玛波小姐有点吃惊。她没料到会在
这间房子里看见派蒂西亚·佛特斯库这种人。房子内部和她想象的差不多,
可是派蒂与这里的景观不相配。
“是为葛莱蒂的事,少奶奶。”克伦普帮忙说。
派蒂以犹豫的口吻说:
“你进来这边好吗?不会有旁人打扰。”
她带头走进图书室,玛波小姐跟在后头。
派蒂说:“你不是特别想见谁吧?我大概帮不上忙。你知道外子和我前
几天才从非洲回国。我们对家里的事情完全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去找外子的
妹妹或嫂嫂来。”
玛波小姐看看对方,深有好感。她喜欢严肃又单纯的气质。不知道为什
么,她替少女难过。玛波小姐依稀觉得:旧印花衣裳和马儿、狗儿等背景比
这些富丽的装潢更适合她。玛波小姐曾在圣玛丽牧场村的小马展览会和运动
会上见过许多派蒂这一类型的女孩子,对她们认识很深。她自觉跟这位表情
闷闷不乐的女孩子很投缘。
玛波小姐仔细脱下手套,拉平指尖说:“其实很简单。你知道,我在报
上看到葛莱蒂·马丁被杀的消息。我知道她的一切。她是我们那一带的人。
事实上,她当女佣就是我训练的。既然她出了这件可怕的事,我觉得——噢,
我觉得我该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派蒂说:“是的,当然,我明白了。”
她真的明白。玛波小姐的行动在她看来很自然,理当如此。
派蒂说:“我想你来是一件好事。好像没有人清楚她的身世。我是指亲
戚之类的。”
玛波小姐说:“没有,当然没有。她根本没有亲戚。她由孤儿院来我家
——是圣信孤儿院,管理甚佳,却缺少财源。我们尽量帮助那边的女孩子,
设法训练她们之类的。葛莱蒂十七岁来我家,我教她侍候用餐,保养银器等
等。她当然待不久,她们都这样,她有了一点经验,马上到咖啡馆任职。女
孩子几乎都喜欢这样。你知道,她们认为那种生活比较自由和愉快。也许吧,
我真的不知道。”
派蒂说:“我甚至没见过她哩。她是不是漂亮的姑娘?”
玛波小姐说:“噢,不,一点都不漂亮。有腺肿病,脸上还有很多斑点。
而且她也笨得可悲。”玛波小姐若有所思地继续说:“我想她在任何地方都
交不到多少朋友。她对男人很热衷,可怜的孩子。不过男人不大注意她,别
的女孩子常常利用她。”
派蒂说:“听起来相当残酷。”
玛波小姐说:“是的,人生恐怕很残酷喔。我们对葛莱蒂这种女孩子真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们喜欢看电影之类的,可是她们常幻想些自己不可
能遇见的妙事。这大概也算一种幸福吧。不过她们老是失望。我想葛莱蒂对
咖啡馆和饭店生涯大概失望了。她没遇见迷人或有趣的事,倒是两脚累得受
不了。她可能因此才回头到住家帮佣的,你知不知道她在这边干了多久?”
派蒂摇摇头。
“我想没多久吧。只一两个月。”派蒂停一会又说:“她竟卷入这桩命
案,想来真可怕,真划不来。我猜她看到或注意到什么线索。”
玛波小姐轻声说:“我真正担心的是衣夹。”
“衣夹?”
“是的。我在报上看到的。我想真有其事吧?她的尸体发现时,鼻子上
夹着一根衣夹。”
派蒂点点头。红晕浮上玛波小姐的粉红色面颊。
“孩子,你懂吧,我为这一点非常气愤。凶手的态度残忍又饱含轻蔑。
我约略想得出凶手是什么样的人。居然做这种事!你知道,藐视人性尊严是
非常邪门的——何况人都已经被他杀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站起身。“我认为你最好去见尼尔督察。
他负责办案,目前就在这里。我想你会喜欢他。他很有人情味。”她突然抖
了一下。“事情真像可怕的恶梦。毫无意义,简直发疯,没有一点节奏或道
理。”
玛波小姐说:“我不以为然,你知道,我不以为然。”
尼尔督察显得疲乏又憔悴。三桩命案,全国的报界都兴高采烈地追踪而
来。眼看一个熟悉的讼案就要成型,如今突然砸了。理想的嫌疑犯阿黛儿·佛
特斯库成了疑案的第二个受害人。那天晚上,副局长叫尼尔去,两个人谈到
半夜。
尼尔督察虽然惊慌,却依稀感到心服口服。妻子和情夫的模式太单纯轻
松了;他始终觉得怀疑,现在证明他的怀疑很正确。
副局长在屋内大步走来走去,皱眉说:“事情有了截然不同的面目。尼
尔,我觉得我们要对付的仿佛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先杀丈夫,后杀妻子,可
是照犯案的情况看来,好像是内部的人干的。全都在家属间发生。某人跟佛
特斯库一起吃早餐,把‘塔西因’毒素放在他的咖啡或食物里。某人跟家属
一起喝茶,把氰化钾放进阿黛儿·佛特斯库的茶杯里。此人受信任,不被发
觉,必是家庭的一分子。尼尔,到底是哪一个呢?”
尼尔淡然说:
“柏西瓦尔不在家,所以又得把他排除在外,又得把他排除在外。”尼
尔督察重复这句话。
副局长猛看他一眼。督察重复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尼尔,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嘛,老弟。”
尼尔督察显得呆头呆脑。
“长官,没什么,还不算什么想法。我只能说对他而言很方便。”
“有点太便利了,呃?”副局长想了一会,摇摇头。“你认为他可能作
了某种安排?尼尔,看不出怎么可能。不,我看不出。”
他又加上一句:“而且他为人谨慎。”
“长官,可是他很精明喔。”
“你不认为是女人,对不对?可是照迹象应该是女人:爱兰·佛特斯库
或柏西瓦尔的太太。早餐席上有她们,那天喝茶也有她们。她们俩都可以下
手。她们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征兆吧。算了,不见得会显出来。她们过去的医
疗记录也许有特别的地方。”
尼尔督察不答腔,他想起玛丽·窦夫。他没有理由怀疑她,但他的思绪
却转往那个方向。她有一种不可解释,叫人不满的气息——一种微弱又好玩
的敌意。雷克斯·佛特斯库死后她的态度是如此。现在她的态度是如何呢?
她的举止和仪态始终堪为模范。他暗想道:她不再觉得好玩了,甚至也没有
了敌意,可是他不敢确定有一两回是否发现她有恐惧的迹象。葛莱蒂·马丁
这件事该怪他,实在该怪他。葛莱蒂歉疚又心慌,他以为只是天生怕见警察
罢了。他常常见到那种紧张的证人。这回不只是紧张。葛莱蒂曾见到或听到
什么,勾起了疑心。他暗想:也许是一件小事,含糊不明确的小事,她不想
讲。可怜的小兔子,她现在永远不能说话了。
现在有位老妇人在“紫杉小筑”跟尼尔督察面对面,尼尔望着那张温和
认真的面孔。起先他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对待她,后来他很快下定了决心。玛
波小姐对他必有用处。她为人正直,具有无可指摘的正义感,而且她跟多数
老太太一样,时间多,又有老处女那种打听闲话的兴致。她可以由佣人口中,
甚至佛特斯库家的女人口中探到尼尔和手下警察不可能问出的情报。闲话
啦、臆测啦、回忆啦,某人复述别人说过或做过的事情啦。。她会从中挑选
醒目的事项。所以尼尔督察的态度很和蔼。
他说:“玛波小姐,你来真是太好了。”
“尼尔督察,这是我的义务。那个女孩子曾经住在我家。我总觉得对她
有责任。她是很蠢的女孩子,你知道。”
尼尔督察以常识的目光看她一眼。
他说:“是的,正是。”
他觉得对方已直入问题的核心。
玛波小姐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意思是说,如果有突发情况的
话,噢,老天,我的表达能力真差。”
尼尔督察表示了解。
“她无法判断什么事情重要或不重要,你是这个意思吧。”
“噢,是的,对极了,督察。”
“你说她很蠢——”尼尔督察说到一半停下来。
玛波小姐接下这个话题。
“她很容易相信人家。这种女孩子若有积蓄,一定会被骗徒拿走。当然
啦,她从来没什么积蓄,因为她老是花钱买些不合用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