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销员的话给了我鼓励,我把注射器外外面的塑料套用手指取下来。现在细长的银色针头接触到了空气。我盯着针头看了一会,然后转过头对男孩说道:
“你看我把赌注压在你能让飞机坠落这一边了,你可要好好干啊,把这些人推到恐怖的谷底去。”
男孩精神抖擞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白买了安乐死的。”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说这些过分的话。”
我没有理会推销员的不满。我从针头推出一点液体,把里面的空气挤了出来。然后把针头扎到左胳膊肘部的内侧,结果针头挑开了我的皮肤,一瞬间好疼。我把活塞往里推,让液体流进我的体内,我感到胳膊里面有冰凉的感觉在蔓延开来。
注射完之后,我把针头拔了出来,推销员接下里面空空如也的注射器。我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然后说了句“那我就先走了”,就闭上了眼睛,深沉的黑暗在我眼前传播开去。
“咦,她怎么已经一动不动了?”
“我说药三十分钟以后才起作用,其实那是假的。实际上药是立马就起作用的,那个医生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为什么要撒谎?”
“某种意义上我得让她早点决定买,不然交易还没成功你就可能被某人制服了。”
“仔细想想倒也是哦,确实如此。不过看来你是希望我被人制服了?”
“这样的话我就能赚了,我就可以得到她所有的储蓄了。其实那个药医生是免费给我的,也就是说我是净赚。我要用这些钱来开始新的人生,或者玩一段时间之后再自杀。啊,新的人生!你没想过洗心革面、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吗?”
“我的仇恨太深了,没法继续向前。以必死的信念来开始新的人生,这对我来说太难了。不过我现在有个请求,不只是你,也包括听到我说话的所有人。我希望你们能站起来到飞机的前面去坐。你们看有的座位一开始就没人坐,有的座位中途没人了,座位都空了一半。你们坐在一块的话我看起来比较容易。”
“这样也好,我们就换座位吧。不过大家都聚集到前半部分的话,飞机不会倾斜、然后掉下去吗?”
“反正飞机迟早要掉下去的,没关系。”
“是啊,不过她怎么办?”
“就把她仍在这儿得了,倒在通道上的人也不管他们,活着的人都到前面去。快点,这是我的命令,难道你们不愿听我这个没考上T大的人的命令吗?
我感觉我自己已经死了,于是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我转动了一下脖子,捏了几下,这时我发现了左手边的窗户。我竟然跟死之前一样,还坐在座位上。看来我变成幽灵之后,还待在飞机里。
我看了看旁边的座位,那个推销员和男孩都不在。然后我想到了我死之前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男孩为了方便监视他们,把乘客都聚集到前边去了。
变成了幽灵的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越过前面的座位,看了看飞机前面的情况。飞机前边部分密密麻麻的,都是乘客们的后脑勺。从中间部分开始,一直到我所在的飞机尾部,则显得空空的,有些凄凉。
飞机后半部分没有活着的乘客了,有一些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这种情形就像是飞机被分成了两部分:从机头到中间是活人的世界,从中间到机尾是私人的世界。
我找到了有跟头发竖起来的后脑勺。男孩为了监视乘客,正坐在后面的一个空座位上。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死人的世界里,看起来很孤单。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听着飞机引擎的声音。我走在通道上,尽量不发出生音,慢慢靠近男孩的座位。走路的时候我非常小心,慢慢地避开躺在通道上的尸体,也小心翼翼的努力不踩到滚到我脚边的空易拉罐,以防摔倒。
我现在站在男孩座位的斜后面,把手搭在他座位的靠背上。这个角度正好能俯视男孩的头。男孩正一本正经的注视着前方,不放过任何情况。他的紧张也通过空气感染了我。
我用指尖摸了摸那根像天线一样竖在空中的头发,男孩却没有任何反应。原来如此,看来幽灵可以从喜欢的角度摸喜欢的东西。却能不被发现。我想到可以这样随意弹秃子的光头,不禁很得意,感觉当幽灵也不错。我像一只寻找猎物的秃鹫一般扫视了一遍机舱,在密密麻麻的后脑勺里发现了一个光头,那个光头跟身体其他地方的皮肤的颜色一样,还反射着耀眼的光。我准备马上去摸摸那个光头。
我正准备去那个光头那里,这时男孩伸了个懒腰,把一直那在手里的手枪放到旁边的座位上。我觉得手枪很稀罕,于是把它拿到手里看了看。手枪好重,而且特别坚硬,似乎戳它一下的话指甲都会裂开。果然是金属做的,我这样想,不过同时我也感叹道幽灵竟然能把有重量的东西拿起来。我拿着手枪摆了个姿势。
“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伸完懒腰的男孩回过头来,看到了正在装女警察玩的我,吃惊的问道。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让我吃了一惊。
“你能看到我?难道你还有特异功能?”
坐在前面的乘客都回过头来。其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原来是那个推销员。他张大嘴叫道:“你怎么还活着?”于是我不再装女警察,回答道:“我?我觉得我已经死了呀。”
“没有啊,你没有死。你好好看看自己的身体,你的脚都还在呢。”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确实如推销员所说的那样,两只脚都还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还没死。我注射了安乐死,竟然没死成。我把手机对准推销员,质问道:
“你骗了我,里面哪是什么安乐死?你竟然卖假药给我!”
推销员马上趴到座位上,想逃开枪口,然后只露出头看着我。坐在他周围的人都尖叫着想离他远一点,结果机舱内一片混乱。
“等一下,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推销员疑惑的咕哝了一句,之后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那个老医生竟然给我没作用的药?”
我仍然把枪口对准他,把食指放到扳机上。
“那你为什么要把它卖给我?不能安乐死的话,我也要坠机而死了。”
推销员一边把座位的靠背当挡箭牌,一边激动的摇头。
“你等一下,等一下,冷静点。你知不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了,别把我当傻瓜!”
“你要是明白的话为什么把枪口对准我?你难道不应该对准他吗?”
推销员用手指了指站在我旁边的男孩:“你把枪口对准他,劝他投降。”
“我为什么要让他投降?我已经把赌注压在他让飞机坠落那边了。”
听到推销员的叫喊,其他乘客也开始对我表示不满。我冷静的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我从男孩手中夺了枪,也就意味着飞机不会被迫坠落了。
于是我把枪口从推销员转向男孩,推销员好像终于放下心来。
“对不起了,我刚才一直在支持你,现在却……”
我向男孩道歉道。但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对准他的枪口,只是平静的摇头道:
“没关系。”他耸了耸肩膀,然后把右手伸进外套里,“因为我还带着另一把枪呢。”
机舱里又紧张起来了。乘客们的表情僵硬,没有一个人发出生硬或做出动作。而男孩表情却显得很轻松,他的右手仍然插在贸易和外套之间,直直的盯着我。
“我上衣里面的口袋装着手枪,我现在要用右手把它取出来,然后朝你开枪。”
他的右手藏在上衣里面,从外面看不见。
“不许动,右手就呢样放着,别动。”
“如果你不想被我开枪打死的话,你就要先开枪。”
男孩说完嘴角露出微笑,他的表情很平静。
“冬天的夜里,我在不停的学习,不知不觉中窗户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我打开窗,让外面的冷空气进到屋里来,于是我呼出的气都变成白色的了。结了霜的早晨,一切都闪耀着光辉。我在心里想道:我又努力学习了,于是感觉好幸福。我很喜欢早晨,但是杀了这么多人的我已经没办法再看到那样美丽的景色了。”
他说完把右手从上衣中拿出来指向我,我急忙扣动扳机。我的手心被一个重物击到了。我的脸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爆炸,飞机里的所有人都趴到了地上。男孩倒在通道上,他的手里捏着一支自来水笔。
5
天空被晚霞映红的时候,我的膝盖上抱着他的孩子,正在他的家里看电视。他的孩子是个女孩,正在上幼儿园,现在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女孩一点也不认生,很愿意亲近我。她坐在我的膝盖撒谎那个看了一会电视里的新闻,但刚才起她已经睡着了。
放置在房间一角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今天中午发生的劫机事件。电视里画面不断切换着,有飞机刚着陆时的画面,有乘客从飞机上下来、被人运走的画面,也有警察进入机舱的画面。在下飞机后被保护的乘客中,有一瞬间我看到了那个推销员和我的脸。
“真是一次最差的旅途。”我想到刚下飞机时推销员说的话。他用两只脚试探一下地面,确认地面不会晃动:“这段时间我可不想去想死的事了。”
我被抬到救护车里,然后被送到了医院。因为我的胳膊里注射了不知名的液体,所以有必要检查一下。除我之外还有一些乘客晕倒了,他们也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里。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这时我膝盖上睡着的女孩动了一下身体,把脸贴到我的胸前,一脸幸福的表情。他家在一座公寓的三层,阳光从南边的窗户照进来,屋里显得很亮堂。窗户边放着花盆,我正看着花盆的时候听到大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我回来了。”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我高中时候听过,现在还能记得他的声音。接着是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声,之后起居室的门被打开了。他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发现了坐在地板上、膝盖上抱着他的女儿的我。我门的视线相遇了,他的脸跟我记忆中的摸样基本没什么差别。虽然我没详细的说过他曾经对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但那件事的伤痕却还清晰地留在我的心灵上、身体上。
“你回来啦。”
我这样说道。他突然诧异的看着我,好像一下子想到我是谁了,然后往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找人帮我调查到的。”
我这样回答,同时拿起身旁的菜刀。
“不过我来你家的路上可碰到麻烦恶劣,遭到劫机,还超人开了枪了。”
“我老婆在哪儿?”
他呆立在那里,低头看着我手里的菜刀,这样问道。
“好像去买东西了,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
我把刀刃对准睡在我膝盖上的他的女儿的脖子上,这时电视的扬声器里播到了我的名字。我回头看了一眼画面,电视上正放着扩大了的我的脸部照片。同时说到我也是被救乘客中的一员,我从医院里跑了出来,现在行踪不明。我回想起下午的事,警察有话要问我,于是在病房外等我。但是我只说了句要去上厕所,然后就从医院里跑了出来。他把电视里我的照片跟眼前拿菜刀的我对比了一下。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到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