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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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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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以宾酒足饭饱,到大烟馆去抽了两个烟泡,立即回到悦来客栈睡觉。    
    次日早晨,洗了把脸,姚以宾径直到张家老店去吃饭,他还是要一个炒肉片,一个溜肥肠,一壶酒,又要了一碗肉丝面。他斟上酒,捏着酒盅细酌慢饮,一双眼睛在店堂里扫来扫去,后来他就发现了那个要饭的。那人四十岁左右,衣服破烂,脸色青黄,目光羞怯,远远地窥视着姚以宾,等待着吃别人的残羹剩饭。姚以宾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用眼角目留着那乞丐,他喝光酒、吃完菜,一碗面条一口没动,扔在桌上,装作起身要走。那乞丐一点点儿地蹭过来,胆怯地伸出肮脏的手去端那碗面,姚以宾猛地回过头来,瞪着眼睛盯着他,要饭的急忙缩回手去。    
    姚以宾居高临下,傲然地说:    
    “拿去吃吧,吃完我有话说。”    
    乞丐如获圣旨,双手捧过面碗,张开大嘴要吞,他忽然想起什么,弯下腰,从地上拿起一个破口的瓦罐子,把面条倒在破罐子里,放下饭碗要走。姚以宾道:“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乞丐哆哆嗦嗦地站着,却站不直。


第三部分:石窟石窟(3)

    姚以宾狠狠心,从腰带上摘下巴掌大的跟头褡裢,摸出一块大洋来,咣当一声,扔在地上。乞丐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这是施舍他的,急忙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连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你老真是个大好人哪!”说着,把一块银元紧紧地捏在手里,姚以宾看见那人的手在瑟瑟发抖。    
    姚以宾扬起脸来,左右盼顾,见没有闲杂人注意,就问乞丐:    
    “你这个人,不老不小的,怎么不想法挣钱,偏要伸手要着吃?”    
    “我没有房没有地嘞,家里还有闹病的人呢!”    
    “你怎么不找点儿活干呢?”    
    “我也有病呢。给人打短工养活不起家呀。”    
    “我给你找个活儿干干,准累不着你,工钱还多。”姚以宾低头,自己小声算计着:“一宿砍三个,一个给他十块。”他扬起头来,说:“再找个伙计,你们两个一宿挣三十大洋!”    
    “三十大洋?不用不用!我挣三块就够给娘买药的了。    
    “那你今天晚上就干。”    
    “行啊,干什么活?”    
    “你知道石窟不?”    
    “怎么不知道?我还给娘烧过香呢。”    
    “你去给我砍石窟里的佛头,砍下一个就给你十块大洋。”    
    “你说……什么?”    
    “你不是听清楚了吗?”姚以宾不愿再重复说过的话。    
    “你说……叫我……砍佛头?”    
    “对。”姚以宾坚定地说。    
    “那可是造孽呀!”要饭人怒吼一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    
    姚以宾真想抽这个臭要饭的两个大嘴巴,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说老子造孽?只见要饭人把手里的银元轻轻放在饭桌上,尔后弯下腰去,拎起破瓦罐子,对准桌上的饭碗,哗哗把面条倾在碗里,然后直起腰来,拎着要饭罐儿,头也不回地噌噌走了。姚以宾气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满脸涨得像紫茄子。    
    姚以宾抓过银元,掖进跟头褡裢,骂声:“不识抬举的东西。”急急离开饭馆,现在他心里实实在在地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他怎么也没想到:石窟找到了,石佛看见了,却没有人替他去砍佛头。赶驴的不干,就连臭要饭的也不干,看起来这个买卖要吹!不管怎么样,我也是北京古玩店的一个掌柜,我总不能亲自去砍佛头吧?可我拿了洋人的大洋,不交佛头人家不会饶我。姚以宾真的着了急,八字眉连在一起,眉头上拧了一个大疙瘩,一双眼睛变成了三角形。    
    姚以宾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坐在单间客房里喝茶。喝了两杯,觉得茶水没味儿,回身躺在床上,看着纸糊的天棚,瞪着眼睛想辙。他想找一两个最没起色的人,给他砍佛头。姚以宾首先给自己提出个问题:世界上有没有比要饭更没出息的人?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回答肯定有。    
    第一是抽大烟的,还真不如要饭的有志气。抽鸦片的犯了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地打滚,咣咣直往墙上撞脑袋,为了过瘾,他们撒谎、骗钱、杀人、抢劫什么坏事儿都能干。你给他一个大烟泡,别说砍佛头,你让他砍他爸爸的头,他都能干。不过,这些人身上没劲儿,一阵风就能吹倒,还得另想办法。    
    再一类就是耍钱的,姚以宾知道,耍钱的人要看他是不是倒霉,一旦输了,就是孙子,赌急了,他可就什么都不顾了,输房子输地输老婆,最后,操刀剁下一根手指头来赌。若能在赌场上找到输光裤子的亡命徒,应了给他钱,准能给我去砍佛爷脑袋。想到这里,姚以宾又看到了希望,心里亮堂了,他从床上跳下来,去找店里的伙计。    
    伙计在后院黄泥砌成的灶前用大铜壶烧水,见姚以宾过来,笑着打招呼,姚以宾停下来,和他面对面站着,山南海北地瞎聊一阵。伙计在弄黑了的白围裙上擦着手,赔着笑脸,傻乎乎地听着。大铜壶响了起来,壶嘴冒着白气,伙计几次要伸手提壶,又不好意思,姚以宾抓紧时机:问道:    
    “这街上有赌钱的地方吗?”    
    “有哇!”    
    “晚上带我去看看。”    
    “先生也玩儿钱?”    
    姚以宾笑笑,不置可否,对伙计挥挥手,伙计拎起那壶开水到前面去了。


第三部分:石窟石窟(4)

    挨到晚上,姚以宾草草吃了饭,叫上伙计,偷偷到赌场去。    
    伙计领着姚以宾,曲里拐弯,穿过几个狭窄黑暗的小胡同,在一个破院门前停下。没等伙计敲门,一个苍老的声音招呼道:    
    “锤子来了?”    
    “是我呀!”伙计回答。    
    大门“吱拗”一声打开了。两个人进院,黑影里有个佝偻腰的老者,院子里漆黑寂静。锤子也不言语,径直往院子深处走,贴着右侧的山墙,有个只容一个人走过的小过道儿,穿过过道儿,又是一个院子,正前方模模糊糊有三间矮矮的破房子,窗户纸渗出昏黄的灯光,隐约可以听到吆五喝六的喊叫声。走近破屋子,门口有个把门的,一听脚步声就喊:    
    “谁呀?”    
    “是我。”锤子径直走进屋去。姚以宾一脚迈进去,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原来这屋地低陷,比外面差不多低上一尺,屋子里肮脏破乱,却点着一个贼亮贼亮的煤油灯,灯下,有四个人围着一个方桌推牌九,每个人前高高矮矮码着大洋和铜元,旁边站着一个满头秃疮的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锤子管他叫三舅。秃疮围着桌子转,瞪大眼睛抽红,每玩儿完一把,就从赢家那里抓过银元。耍钱者的眼光鹰一样犀利,血一样通红,他们都把眼睛钻进牌里,根本就没注意姚以宾和锤子。秃疮眼睛没离开赌桌,嘴里却问:    
    “锤子,这位客人想来玩吗?”    
    锤子说:“这位先生来看看。”    
    秃疮不再言语,他眼珠突出,牢牢地盯在迎面最高的两摞大洋上。    
    赌徒个个举着左手,掌心握着乌木牌九,右手拇指从上到下抹着那牌,破着嗓子喊叫:    
    “真九梅花十呀!”    
    “咳——呀,大天哪!”    
    “千万别来小六点儿呀!”    
    “姐俩脱裤子——对八子!”    
    煤油灯呼呼闪着光亮,照亮了赌徒灰黄的脸和干瘦的指爪。锤子看了一会儿,对秃疮说:    
    “三舅,我回了。”    
    秃疮不错眼珠地盯着桌上的大洋,鼻子里哼了一声。    
    姚以宾站在一边看赌,看得眼馋,跃跃欲试,几次话到嘴边儿,几次又忍住了。秃疮早就看在眼里,却佯装不知。姚以宾一直坚持到凌晨散赌,才回客栈睡觉。    
    第二天,姚以宾让锤子送他到赌窝,锤子说:“把门的是个瞎老头,耳朵特好使,你去过一回他就认识你了,保险让你进去。”姚以宾找到那个大门,果然门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锤子没来?”    
    “没来。”姚以宾一直往里走,听到了身后的关门声。    
    这以后,姚以宾每天晚上都到赌窝来,赌窝里有四个人,他就站在后边看。有时晚上来七个人,加上他就能凑成两桌,姚以宾就跟着赌,赌徒的喊叫声震得纸棚“唰唰”地响,秃疮猴子一样跳来跳去,鹰一样伸出黑瘦的指爪抓钱。几天之后,姚以宾和这些赌徒混熟了,在众多的赌徒中,姚以宾瞄上一个叫木来的人。    
    这人中等个儿,瘦得皮包着骨头,脸和地皮一个颜色,有着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塌鼻梁子,大嘴叉,尽管人中很长,却包不住凸出的牙床,露出满嘴的黄牙。木来赌钱,很少带银元来,他的赌资,有时是两副生黑锈的银镯子,有时是几个弯弯曲曲的银簪子,还有银元宝和玉扳指。姚以宾怀疑木来是个盗墓贼,因为他隔一夜来赌窝耍一次钱,那一夜可能去盗墓。不知这木来是运气不好还是不会赌,他是每玩儿必输,从来就没看见他赢过一回。木来也管秃疮叫三舅。这天他输红了眼,哭丧着脸哀求秃疮:    
    “三舅 ,你借我十块大洋、大洋!”    
    “十块大洋?做梦,一块没有!”    
    “我求求你了,后天就还你!”    
    “你他娘的少跟我啰嗦!”    
    木来气急败坏,大吼一声:    
    “秃三,你借还是不借?”    
    秃疮一听气黄了脸:“好你个断子绝孙的盗墓贼,你敢叫老子秃……”    
    木来一阵冷笑,飞快地挽了挽袖子,双手用力抓住桌沿,赌徒们知道要出乱子,有的手疾眼快,抓起自己的银元和铜板。秃疮的脸连着秃头,窗纸一样白了,惶恐地叫喊:    
    “你、你敢怎么样?”    
    “老子要炸窑!”木来一声断喝,赌窝静得像坟墓,木来一挺腰,就要掀翻赌桌,双手却被人牢牢抓住,抓住木来的不是别人,是北京来的姚老客。桌上的赌徒,趁机劝解,秃疮缩着脖子,蹲在地下,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姚老客,姚以宾制止了一场乱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光彩。木来怒气未消,一双死鱼眼睛盯着秃疮,姚以宾拍拍木来的肩膀,豁达地说:    
    “兄弟,何必动那么大肝火?缺钱好说!”说完,把二十块大洋“咣当”扔在桌上,木来直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大家接着玩儿,接着玩儿啊!”姚以宾潇洒地喊。赌徒们各就各位,接着前边的茬儿继续赌,秃疮又一个高跳起来,瞪大眼睛,准备伸手抓赢家的银元。    
    木来瞪着秃疮,呸了一口,大叫一声:“天门,十块!”    
    姚老客扔给他的二十大洋,只赌两把,眼睁睁地被庄家搂了过去。木来像被霜打了的草,耷拉着头,蹲在地下。秃疮急忙过去,从庄家手中抽出两块大洋,惊恐的眼睛飞快地扫了木来一下,见木来哇哇往地上吐黄水,秃疮嘴角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冷笑,头上的秃疮也映出暗红色的亮光。    
    姚以宾面带微笑走过去,拍了拍木来的肩膀,爽朗地说:    
    “走,兄弟,咱哥俩到饭馆去喝酒!”    
    人们都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矮屋门口。


第三部分:石窟古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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