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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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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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在大裤裆里。说也真巧,不早不晚,正好走到门口,那块闹表铃铃地响了,被妓院里捞毛的抓住,扒了裤子,拉到大街上一顿饱打!”    
    还没等他说完,人们就忍不住地笑,等他讲完了,有人笑得喷出了茶水,有人笑岔了气儿。一个掌柜的捂着肚子说:    
    “我说行家,你糟贱人……你糟贱人,也不看看日子。”说完又笑。    
    假行家一本正经地说:“我告诉你们,我贾某人说的可是实事,一点儿不打折扣,不信你们问姚以宾去!”    
    姚以宾想去逛窑子。但是,他不想到皮条胡同去,他不想再找那个彩明了,他认为彩明有些俗不可耐,他要到鸳鸯楼。姚以宾知道,八大胡同妓院星罗棋布,独占鳌头的要属鸳鸯楼,鸳鸯楼有几个名妓,其中最负盛名的花魁就是随娇凤。他听说随娇凤色艺双全,不但长得漂亮,什么琴棋书画,歌舞弹唱,无所不精。随娇凤身价特高,她陪的人都是有身份的,尽是前清的贝勒,民国的总长,银行的经理,大商号的掌柜……总之,既要有钱,又要有势。一般没钱没势的,没有一个敢往她身上寻思。    
    姚以宾就敢,他想:不就是钱吗?别人花多少,我姚某就花多少。    
    从兵营的大牢里出来,姚以宾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在花钱上。从前的姚以宾,是一块大洋掰两半花的主儿,现在完全想开了,钱这东西,你有再多,都不能说是你的,只有花了才真正算你的。在兵营里被吊在大梁上,吊死过两回,假如一桶凉水浇不过来,什么都没有了,家里藏的银票,柜上的大洋、真假古董,一切的一切都是别人的了。也该着我姚以宾福大命大造化大,硬是从阎王爷的大堂里逃了出来。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下半辈子就应该是这么个活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该花钱就使劲儿花,别把银元当回事儿!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钱收回来。    
    姚以宾跑了一趟山西,又在家养了半个月,前后一个半月,这么长时间,把两个店铺交给别人,恐怕钱、物上会有什么差错。和假行家打架的第二天早上,姚以宾先后看了两个铺子的流水,一篇儿一篇儿地看完账,卖得还不错,两个店铺,四十六天一共卖大洋三千六百块。姚以宾查看了银票、大洋,看到账款相符,也就把心放下了。外面还有一笔大钱必须取回来,那就是杨春华代收的一万二千大洋,于是,姚以宾就给杨春华打电话,要通了电话,正是杨春华接的。    
    “您是杨掌柜吗?”    
    “是啊,您是哪一位?”    
    “琉璃厂的姚以宾。”    
    “啊,您好!好久不见,我正想找您呢。”    
    “我这就动身,到您柜上去。”    
    “好,好,恭候光临。”    
    姚以宾放下电话,叫伙计到火神庙大门口叫一辆洋车。若是在从前,从琉璃厂到前门,姚以宾都是步行,现在想开了,出门就坐车,一步不走。到了丽影照相馆,径直往经理室走,因为姚以宾戴着墨镜,大厅的伙计没有认出来,便将他拦住:    
    “先生,照相请在外面等候。”    
    “我不照相。”姚以宾摘下眼镜,对伙计一笑,伙计看出是姚以宾,忙笑着点头:“哎哟,是姚掌柜,好久不见,您发福了!杨经理在经理室呢。“


第四部分:烟壶盐罐(3)

    杨春华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见姚以宾进来,忙站起来和他握手:    
    “您养得又白又胖。”    
    姚以宾说:“在家没事儿,真想您哪!”    
    杨春华亲自给姚以宾沏茶。姚以宾接过茶杯,放在铁梨木小茶几上,心里琢磨着,怎么提起约翰逊的一万二千大洋的事。杨春华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事,站起身来,走到红木的写字台后面,坐在牛皮面的转椅上,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一张银票,对着姚以宾一晃:“这是约翰逊先生给您的银票。”    
    姚以宾忙站起来,紧走几步接过银票,看到上面的金额:一万二千圆整,脸上立即浮现出笑容。姚以宾从衣袋里拿出钱包,捏出一张银票递给杨春华,:“这两千块,是大哥的一点心意,请杨老弟笑纳。”    
    “您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您的介绍,我和约翰逊也不认识。”    
    “当初不是说好了吗?我只管介绍,分文不取。”    
    “那我就收起来了。”说完,将两张银票叠在一起,装进跟头褡裢,掖在裤腰带上。    
    杨春华看他收拾好,说道:“您还欠我三十六块大洋得给我。”    
    “什么?三十六块大洋?”    
    “那天买大褂、礼帽和墨镜的钱。”杨春华笑着说。    
    姚以宾一拍大腿:“哎哟喂!您要是不提,我愣是把这个茬儿给忘了。”姚以宾说着,掏出钱包,捏出一张银票,交给杨春华,杨春华接过一看,说:“谁要您一百块?”    
    “一会儿到正阳楼,您付饭钱不就完了吗?”    
    “好了,就这么着!”    
    又聊了一会儿,两人走出照相馆,蹓蹓跶跶到正阳楼饭馆,过卖认识杨春华,热情地招呼,把二位让到楼上。姚以宾挑好的要了两个凉的,四个热的,六个下酒菜,要了一斤白酒。一口酒喝下去,杨春华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姚以宾则是越喝脸越白。    
    一斤酒全喝光了,姚以宾大叫过卖:“再上一斤酒来!”杨春华说:“我是一口也不喝了。哎,我差一点儿忘了一件事儿,约翰逊先生让我告诉您,他还要石佛头,这次还要二十个。”    
    姚以宾抻长脖子,大叫:“过卖,你给我拿个大杯来!”过卖答应着,立即送来一个大杯。姚以宾对杨春华说:“您告诉约翰逊先生,再要佛头可以,不过那个价钱不行了。”    
    “多少钱一个?”    
    “一个两千!”    
    酒足饭饱之后,姚以宾急急回到家里,要将先后从约翰逊手中得到的两万大洋的银票以及柜上的积蓄,收藏起来。他将老婆孩子全轰出门去,先找来剪子,拆了自己的枕头,从荞麦皮里,摸出个破碎的纸包,拿出一张五千块的银票,加上带回来的,数了数,一共是六张,三万圆整。    
    他想在裤衩上缝个巴掌大的小兜,把银票掖进去,随身带着,这样就做到了财不外露,又能使财不离身,可以万无一失。可想想还是不对,对于不逛窑子的人来说可以是万无一失,逛窑子免不了脱得一丝不挂,让那些见钱眼开的裱子连锅端了,有苦都没处说去。还是放在家里最保险,但绝对不能让胖老婆知道,咱家傻娘们儿没心没肺,嘴大舌长,用不了三天准给你嘚啵出去。为了藏银票,姚以宾用了小半天时间,费尽周折。    
    他把六张银票一块儿用纸包了,外面又用油纸卷成卷儿,放进一个破棉鞋壳儿里,外面又塞了一把破棉花。他把破棉鞋扔在堆杂物的小棚子里,低头想想又不放心,若是傻老婆看着破棉鞋不顺眼,一个大子儿卖给打小鼓儿的,那可就倒了大霉了。他急忙从破棉鞋里掏出油纸卷儿攥在手里,屋里屋外地乱转。    
    这回姚以宾把方凳放在炕上,他蹬着方凳,在纸棚上捅了个窟窿,将油纸卷儿塞进去,想想还是不对,棚上耗子成群,银票喂了耗子可就更惨了,姚以宾伸手拿出纸包,跳下炕来,重新找地儿,最后,捧起装咸盐的黑釉罐,倒出大粒咸盐,放进油纸卷儿。又塞了一团烂棉花,插好门,拿了把铁锹,在屋旮旯挖土坑,挖了一气,足有一尺深,放进罐子,填土埋好踩实,看看还不放心,又从炕上拿下方凳来,放在墙旮旯。    
    姚以宾掏出土耳其牌烟卷——自从出了大狱他专吸这路好烟——点着,眯缝着眼吸了一口,哈腰拿起铜脸盆,搁在方凳上,这才拉开门闩出去,回头锁上院门,到街上给胖老婆买盐罐子去了。


第四部分:烟壶铜片(1)

    陈紫峰蹲在一堆焦土旁,用树枝耐心地拨土,他拨出一块铜片来,这是翻砂溢流的废铜凝结而成的,巴掌大小,看上去像个雄踞的老鹰,又像一片浮云,细看又什么都不像。他如获至宝,把铜片用手绢包好,带回家去。他要请工匠做须弥座,将铜片镶在上面,摆在书案上。陈紫峰像珍爱 耳一样珍爱它,那是对故人永久的怀念。    
    那天上午,博文斋进来一个洋人,这个洋人长得很瘦,却非常狂傲,他戴着一副茶晶眼镜,一手插在大方格西服的衣袋里,一手举着手杖,他的手杖指向一个青铜鬲,用英语对伙计说:“this”。伙计从多宝阁上拿下那个鬲来,放到桌上。    
    外国人连看都没看,又用手杖指着一个青铜斝,说道:“that”;伙计拿下那个斝来,请外国人看,外国人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转了一圈儿,又指指高处的一个青铜鼎。伙计不敢怠慢,忙搬来方凳,踩上去,双手搬下铜鼎,放在八仙桌上,请洋人看。洋人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扭过头,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伙计一边往架上放铜器,一边嘟囔:“什么都看,什么都不买。”没想到那个外国人懂中国话,走到门口转身又回来了,用中国话质问伙计:    
    “你说什么?”    
    伙计吃了一惊,畏畏缩缩地说:“我没说什么。”    
    外国人大声说道:“你说‘什么都看,什么都不买。’ ”他忽然怒不可遏地喊道:    
    “难道不买就不许看看吗?”    
    伙计像一根木棍,直挺挺地戳在方凳旁,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外国人的一只手从衣袋里拿出来,攥成拳头,挥舞着:“把你们老板叫来!”    
    陈紫峰一直坐在靠里边的账桌旁,默默地看着,这时,他缓慢地踱过来,和外国人打招呼:“您好,我是这店里的掌柜。我们有什么不周的地儿,请多多包涵。”    
    外国人斜了一眼陈紫峰:“你就是掌柜的?”陈紫峰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外国人用手杖指指直挺挺站着的伙计说:“我要你把他解雇!”    
    陈紫峰微微一笑,问道:“为什么?”    
    外国人气愤地说:“因为他对我不礼貌!”    
    陈紫峰改用流利的英语说:“请问先生,他怎么不礼貌了?”    
    外国人一时语塞。陈紫峰接着说:“我看见了全过程,您让他拿了三个铜器,他都一一照办了。您看过之后没有买,这也是正常的,他说您什么都看,什么都不买,说的也是事实,仅此而已,他并没有对您的行为作任何评论,更没有对您的名誉有所损害。当然,他不应当说那些话,我有责任对他进行教育。但是,关于解雇之事,目前还谈不到,至少您无权干涉。”    
    陈紫峰彬彬有礼,侃侃而谈,他说得有理有据,外国人无可奈何,只好强按无名怒火,用中国话说了句“岂有此理”,悻悻地退出博文斋。    
    将近中午,店里进来一位三十左右的顾客。这人穿着一件天青色闪缎大褂,头戴玄色礼帽,面皮白皙,眼睛明亮。来人细看陈列在货架上的每一个铜器,似乎在寻找什么。    
    伙计判断这是个正经买主,就主动过去搭话:“先生您找点儿什么?”来人反问道:“后头是否还有货?”伙计一听,是位懂行的买家,若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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