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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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黑瓦-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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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球场时,刘汉林抱着篮球叫我打篮球,我摇了摇头,径直去了宿舍。进了宿舍,我抓起胡琴拉起来,越拉越没有信心。    
    晚上,我们等了很久,赵一亮也没有来。


第三部分文艺宣传队(2)

    第二节    
    油麻地中学的办公室很大,能摆二十几张办公桌,现在腾了出来,成了宣传队的排练场。邵其平抓得很紧,排练不分白天黑夜地进行着。汪奇涵让人通知了白麻子,夜里过十二点,就得给宣传队准备一顿夜餐。    
    很多节目都与我们乐队有关,如表演唱、舞蹈和小戏等,都需要配乐。我除了自己要记住那么多的曲调并熟练地演奏出来外,还得对乐队的其他成员进行分工并管好他们的演奏。我很快地就觉得自己有点不能胜任了。我记乐谱的能力很不好,不要说管他人了,光自己要做到熟练,就颇有困难。心里想记住,可脑子总木木的,常常是看了好几遍乐谱,还是没有一个深刻的印象,脑子像坚硬的石头,轻易留不下印迹来。我一直把这责任归罪在饥饿上——我的脑子被饿坏了。那么就勤奋—点吧!不行,犯困。    
    在十八岁之前,我总是犯困。坐在那儿吃饭,吃着吃着,筷子就从手中落下来睡着了。有一回坐在人家自行车后座上进城,睡着了,跌在马路上,把额头磕破了,流了不少血。我总是与困倦苦苦地作战,在它笼罩我时,作一种痛苦的挣扎。然而往往总是失败。困倦像推不开挣不出的浓稠的泥浆,最终将我彻底淹没掉。我背诵着乐谱,背着背着,眼皮就往下坠。—些曲子,白天我演奏时还是很清楚的,但—到了深夜,脑子就断电了一般,黑糊糊的,那些信号像遭了水的墨字漫漶了,不清晰了。即使努出眼珠来竭力辨认,依然还是不清晰。    
    我对自己缺少旺盛的精力总是很生气,许多次想掴自己的耳光,把自己掴得精神一些。不行,困倦沉重如山。我当然要把这一切都归罪于饥饿。等过了十八岁,当别人的脑力和体力都不紧不慢地生长着甚至有点过早地停滞而我却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明白时,我才明白:从前的状况固然与营养有关,但也与我生命生长的节律有关——我属于脑子和体力早期成长缓慢的那一种人。也就是说,当别人的脑细胞已发育得很不错的时候,我的脑细胞还如那土下的胚芽,正处在钻出黑暗的过程中。而赵—亮这样的人却属于智力早熟的。    
    我不住地翻动着乐谱,赵一亮却从不把乐谱放到架子上。那天晚上,排练大合唱,突然断了电,我的胡琴便不能再拉下去,而赵一亮仿佛没有感觉到停电一般,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一直把曲子潇潇洒洒地拉下去,那些演唱的也居然很兴奋,在一片黑暗里愈发昂扬激越地唱着。刚唱完了,又来电了,演唱的那帮人—律掉过头来问:“刚才胡琴谁拉的?”姚三船说:“赵—亮!”    
    我便觉得无地自容。    
    邵其平让高中的王维—担任宣传队队长。这个王维——开始就似乎瞧不上我。在一次我们乐队为—个表演唱演奏了三遍过门还不齐之后,他不耐烦了,“林冰,你们是不是先练好了再来配乐?”他甚至当了那么多人的面,对刚走进来的赵—亮说:“赵一亮,你来拉吧,你不拉,这曲子都拉不成个儿。”赵—亮却一转身出去了。这时姚三船说要上厕所,拿了笛子也走出办公室。    
    我也顾不了别人了,自己硬着头皮拉下去,表演唱勉勉强强地开始了,但不—会儿又有人停住了,说:“调门起得太高了,我们唱不上去。”我只好又重新调音。我一调音,徐朝雹他们,也得顺着往下调音,可老也调不好。王维一问:“什么时候才能调好?”我有点发急,说:“开始吧开始吧!”过了—会儿,姚三船跑回来说:“赵—亮说,副弓与主胡之间的音根本没有调准,副弓还差一个八度呢。”邵其平冲着我问:“怎么搞的?!”    
    排练了十几个节目之后,文艺宣传队就贴了海报,那天晚上在操场上搭起的舞台上开始了第一次公开演出。望着台下人头攒动,我的心慌乱得可怜。演出开始后不久,就有—个吹笛子的愣把另—个节目的曲子当成了这—个节目的曲子,还吹得挺认真,这让台上的演员目瞪口呆了好—阵,又手忙脚乱了好—阵。邵其平在台口站着,气鼓鼓地望着我们。演了—半节目之后,在—个节目中,本应由主胡奏的—段曲子,我却记不清楚了,台上的演员很尴尬地停住了望乐队。正当邵其平的脸上要浮起—脸失望的表隋时,赵一亮却把他的胡琴拉响了,虽然比我的主胡低了—个八度,但音却是清清楚楚,并且一个一个音符都摸得极准,演员们像陷在泥淖中忽然得了救星似的,又立即把动作做下去。    
    演出结束后,我—直怏怏不快。    
    那时,马水清的心情也不好。丁玫和王维—都在宣传队,整天在一块儿,并且还常常地嬉闹。他一不会唱歌,二不会表演,三不会乐器,除了上厕所从办公室门口走一下,就几乎没有机会再能见到丁玫。这宣传队似乎强化了马水清与丁玫之间的沟壑,使马水清有了一种他是处在丁玫活动圈子之外的感觉。那天,他看了王维一与丁玫演的一出小两口的小戏后回到宿舍,刘汉林无意地说了—句:“丁玫与王维—合演小两口,真像!”他一下子显出了失落的样子,躺在上铺上,心神不宁地照着镜子。    
    一连几天,我们总在晚饭后到镇上熟食铺里吃猪头肉。马水清还喝了点酒。我也喝了点酒。出了熟食铺,脸上热烘烘的很舒服。我倒不去想着背曲子、绷琴的事,与他在镇上闲逛,趴在大桥上看河上的船。那天晚上,宣传队又在活动。我和马水清出了熟食铺,天已很晚了,我居然不着急,慢悠悠地往学校走,直到听见办公室里有乐器声和歌唱声,才忽然地紧张起来,赶忙离开马水清朝办公室跑去。但当我忽然听到胡琴声时,我停住了脚步,站在黑暗里。办公室里十支日光灯全开着,白刺刺地亮。我看见赵—亮正很专注地拉胡琴——拉的是主胡!徐朝元拉的副弓,似乎与赵一亮配合得很默契。姚三船站在赵一亮身后,也极认真地吹笛子。我还瞧见,赵一亮在开始—节乐章时,微微回了—下头,姚三船很会意地点了一下头,仿佛两人对那乐章皆心领神会。乐队就那样似乎无休止地演奏着,那些表演的也尽情地并剧顷畅地表演着。—个节目终于结束了,我仿佛听到了办公室里轻轻地响起一片心满意足的嘘声。休息时,赵—亮又用了那姿势站着,与王维一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陶卉她们几个女孩出了办公室,似乎要往厕所去,我赶紧退到更远处的黑暗里。    
    那天晚上,我就再也没有回宣传队。我想不回宣传队了,但我没有能够做到。再一次排练时,邵其平说:“这样吧,林冰与赵—亮轮流拉主胡吧!”    
    赵—亮说:“还是林冰拉吧!”    
    “赵—亮拉吧!”    
    王维一走过来说:“你们别互相推来推去了,就赵一亮拉吧!”    
    邵其平没有再说什么。    
    当我抬起头朝前看时,我看见陶卉搂着夏莲香的肩,正朝乐队这儿望着。这简直是我一生中最悲哀的一刻。但我心中对赵一亮并无怨恨,因为他的胡琴确实比我拉得好——他的第三把位的下滑与准确,简直使我望尘莫及。我只有自卑的份儿,还能有什么呢?若干年之后,我似乎变得有点目光深邃、思想锐利了,常向人说一些小道理:“有些本领,与其有还不如没有,你不是会拉胡琴吗?那么,就总让你给人拉胡琴。你不是字写得不错吗?    
    那么就总让你做个抄写员,了不得让你成为—个文书。一些小小的特长,反倒误了许多人的大事。“我曾练过一手很好的钢板字,但工作后却严严实实地瞒了人。可在那时候,我却为那胡琴很在意,很伤感。是它最早给我带来了一种深刻的失败感。


第三部分文艺宣传队(3)

    第三节    
    赵—亮很有些不俗。他喜欢人跟随他,却厌恶人对他低三下四,一副没骨头的样子。他对姚三船一直不大喜欢。他擅长胡琴,也能吹—手笛子,并且吹得比姚三船的好,常很不客气地指出姚三船吹笛子的种种短处和一些俗气的小玩闹,姚三船总是连连点头。赵一亮一见姚三船总是连连点头,反而更把不大瞧得起的神情写到了脸上,弄得姚三船很尴尬。赵—亮的口袋里总有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在—首曲子拉完之后或整个演出结束之后,总要掏出手帕在额上摁—摁汗,擦—擦手。我从未发现过他的衣服上有—个斑点。冬天,他的白线手套总是雪白的。宣传队去—些村子演出,人家照例要在夜里招待我们一顿夜餐。这—时刻,对于我们来说是万分美丽的。闭起双目想想吧:白米饭,一大盆肉!赵一亮却不馋,远远地站着,看着我们,有时勉强吃一点饭。我很快明白了,他嫌大家在一个盆子里吃菜不卫生。于是,我们在吃之前,便用一双干净筷子往他饭碗里先夹一些菜。    
    许多女孩喜欢他,夏天,老有一些女孩从镇上买来红菱,请他吃。于今想起赵一亮,总还有那白手、红菱的形象。那时,赵一亮带了点羞涩,用手只捏—两枚红菱,便谢绝了这些女孩。—个女孩他也瞧不上。女孩总爱喜欢—个人,并且总是—窝蜂地上,像抢购紧俏商品似的,这便是女孩的悲剧。赵一亮不管这是不是悲剧,对有些过分喜欢他的女孩,他毫不留情地表示他的厌恶。    
    赵—亮似乎把这个世界上的—切人都比下去了。他的音乐才能,他的格调与品位,这—切,叫人暗生几分忌妒。但不久,我就发现他还有一个劲敌,这个劲敌几乎使他的心一刻也不能安宁。    
    这个劲敌就是油麻地镇上的许—龙。    
    许一龙在油麻地镇开理发店,他的手艺比同行的卓四强多了,因而生意也比卓四兴旺。他有一个很秀气的老婆,有儿有女。他有两个绰号,一日“口水龙”,一日“广播电台台长”。    
    叫他“口水龙”,一是因为他的名字中占了—个“龙”字,二是因为他常常地突然无缘无故地流出一大串口水来。叫他“广播电台台长”是因为他那张大嘴爱飞短流长,爱制造并传播种种消息。    
    许—龙是任何人也不愿去得罪的。你得罪了他,他就会在他的理发店里,一边给人理发,一边随了剪子声,去揭露你甚至创造你的种种短处、丑恶与劣迹。他把有影的与无影的事反复地、不知疲倦地向每—个踏进理发店的人传播着,直至所有人都陷入由他制造的传说。年轻的未婚的男女更是不能得罪他的。有那么几个人,不小心得罪了他,结果总是找不到老婆或找不到婆家。    
    那女方家中明明清楚,那小伙子并无什么毛病,可也抗不住“舆论”。舆论这玩意儿真是了不得。舆论到了后来,就没有人再有能力去澄清它与事实之关系了,舆论本身就是力量。后来,我对舆论意义的理解之所以那么透彻,是绝对离不开这段岁月的具体体验的。许—龙流着口水说着,把他的威力一天一天地强化起来。到了后来,人们,特别是年轻人,理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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