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尚文眼睛在眼镜片后闪动着。
第一部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天不亮叶眉就没觉了。她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穿上衣服,拿上头盔,开着摩托车黑冷着上街。街道上有些扫地的清洁工,零星早起锻炼的老人。街心公园锻炼的人略多一些。她似乎漫无目的地溜了一圈。结果,摩托车把她带到了天州宾馆。
叶眉站在楼下往上看,罗成的房间亮着灯,窗台上堆着书,很好辨认。她想了想,上了楼。碰见田玉英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热牛奶、面包、果酱之类。
叶眉说:“我看见罗市长起来了,找他有急事。”
田玉英说:“罗市长通宵就没睡。”
叶眉犹豫了,看着田玉英。田玉英也看着叶眉。
很静。
田玉英把托盘递给叶眉:“那你给罗市长捎进去吧,最好劝他一早睡一小会儿。”
叶眉又看了田玉英一眼,接过托盘。她站到了罗成门口想了一下,摁响了门铃。
门打开了,罗成很奇怪:“这么早,有事?”
叶眉说:“你不是说要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吗?”
罗成说:“我昨晚上刚讲了这句话,你倒知道了?”
叶眉说:“我是查过去的资料,看你在万林县当县委书记时讲的。”
罗成笑了,把身子闪开,让叶眉进来。
叶眉进屋放下托盘,坐下,看见烟灰缸里几个烟头,有半截烟大概是刚摁灭,还冒着一缕残烟。
罗成说:“我独自熬夜才抽烟。要不要给你开开窗?”
叶眉摇了头:“我就差不多能做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在上大学时,就比谁的觉都少。”
罗成说:“那要看你干什么,老鼠夜间还满地跑呢。”
叶眉随便一笑:“罗市长,我想告诉你龙福海这个人不简单,马立凤这个人不简单,龙少伟也不简单。天州整个都不简单。气氛很有些紧。你是不是进两步退一步缓一缓?”
罗成也一下换了思索的神情:“天州是不简单啊。”
叶眉说:“今天下午你就职演说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度?”
罗成蹙起眉:“考虑一晚上了。”
叶眉从包里拿出几页纸递给罗成:“这是几点建议,看能不能赶上你用。”
罗成接过,看起来。叶眉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动。她在写字台前停下,拿起桌上的镜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很俊俏地笑着。叶眉知道这是罗成的女儿,一看那调皮的表情,就知道她在面对父亲的镜头。
电话铃响了,罗成看了看表:“我女儿的电话。”
他拿起电话。果然是父女之间隔着几百里的对话。罗成说:“小倩,你昨天过得怎么样,都干了点什么?……哦,那就好。嗯?你让我说真话说假话?说假话,就是十二点以前睡的。说真话,就是到现在还没睡。……你问我抽几支烟,我也如实交待,三支半。有半支一早有人来,摁灭了。”
叶眉居然听见小女孩在电话里的训斥声。
罗成说:“我是一贯说老实话做老实事的。你不能太厉害,吓得我以后不敢说实话。”停了停又说:“这儿情况难度不小,我相信我能干得赢。”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居然在电话里石头剪子布起来。罗成说:“好好好,还是博一回结束,石头剪子布,看谁能赢。开始,一二三石头,好,都是石头,再来。开始,一二三剪子,好,爸爸输了,零比一。一二三石头,你输了。最后一博,一二三,布。又是爸爸输了。二比一,你羸了,还是你厉害。”
听见电话里咯咯咯的笑声不停。
罗成最后说:“小倩,你放心,我在天州博弈肯定比和你博弈强。你不知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罗小倩?一和你比赛,就发挥不好。”
听见女儿在电话里又咯咯笑了。
罗成电话打得很长。叶眉看见罗成石头剪子布时随手放下的那份建议提纲很被冷落地歪在茶几上,像只被人遗忘的小纸船,心中有些失落。
罗成打完电话,指着桌上的镜框说:“这就是我女儿。我们一早一晚通电话,早晨她准时打过来,晚上我抽空打过去。”
叶眉盯了一下照片上的小女孩:“她长得像我小时候。”
罗成看了一下女儿的照片,注意地打量叶眉。叶眉大胆地迎住他的目光,莞尔一笑。
罗成显然读懂了叶眉眼睛中的一种意思。
上午九点,贾尚文与洪平安在市委书记龙福海家。贾尚文正在结束自己的汇报:“昨夜罗成主持的市长办公会情况大致就是这些。”
龙福海抽着烟说:“他整个把你们教训了一顿?”
贾尚文说:“是。”
龙福海又说:“你们不能让他搞一言堂啊,你们的嘴都长哪儿了?”
贾尚文耸耸肩对洪平安说:“他也太有点气势凌人了,是吧?”
洪平安不置可否地一笑。
第一部分抓住工作着重点
就在他们谈话时,魏国坐着车也到了。
他与司机看到停在龙福海独家小院前的汽车了。司机说:“贾书记的车还没走。”
魏国看了看:“还没走?”
司机说:“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魏国看看表:“算了,把车开过去。”
车开到院门口停下。魏国下车,也进了龙福海家。
贾尚文看魏国进来,稍有些不自然地招呼道:“我正在向龙书记汇报昨晚的市长办公会。”
魏国坐下心照不宣地说:“我也是向龙书记汇报的,你接着说。”
又一位副市长阮为民来到龙福海家院门口,他离得近,是腿儿着来的。他见门口停着贾尚文、魏国的车,踌躇了一下,转身走了。没走多远,觉得不妥,又返回来,还没到门口,又踌躇了,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摁响了门铃。
龙福海看见阮为民进来,颇感到自己有点座山雕了:“阮为民也来了,四个副市长来了三个,就差文思奇没来了。”
贾尚文说:“罗成昨天先拿文思奇杀鸡给猴看。”
龙福海说:“四个副市长就有四个不服气,这罗成可不要成孤家寡人哪。”
贾尚文应和地点点头,魏国也应和地点点头,阮为民最后也应和地点点头,都带着一点不自然。
(画外音:他们原本都想单独来向龙福海通报一下情况,贴个近。谁也没想出头和罗成势不两立。但水涨船高凑成眼下这反罗成的阵势,都有些身不由己。)
龙福海说:“一个就职演说,说得天花乱坠又能说到哪里?”
贾尚文说:“不可等闲视之。他今天大会上真要把他那一套全端出来,大概真会轰动。”
龙福海吞烟吐雾地白了贾尚文一眼:“省委组织部韩副部长他们要中午十二点以前才到。吃了饭,让他们多休息一下。下午两点开会,三点半结束。四点钟请韩副部长看戏。一个半小时的会,韩副部长他们连宣布带讲话就得半个小时,我再讲上四五十分钟,最后给罗成留上十来分钟时间,就行了。”
龙福海站起来,在满屋烟气中走了一圈,一手叉腰一手比划道:“这种任命会,他表两句态就行了。还真的搞什么就职演说。简直是乱弹琴。”
正月初十下午天州市召开了副县处级以上千人干部大会。大礼堂内黑压压坐满人,人们往主席台上翘望。龙福海、罗成等市委一班人已在主席台上就坐。
省委组织部韩副部长等人到了, 龙福海、罗成一班人都站起。韩副部长与他们一一握手,最后被请到最中央位置入座。他一左一右坐龙福海、罗成。他们面对台下上千人。
墙上大钟指向两点差五分。
贾尚文主持会议,他俯身请示龙福海:“开始吧。”
龙福海说:“强调一下时间概念。”
贾尚文点头,走上讲台宣布:“大会现在开始。”
会场一下安静。
贾尚文讲:“今天两点准时开会,三点半准时结束,在新的一年中要讲究时间概念,开始新面貌。下面进行大会第一项,请省委组织部刘处长宣布省委任命。”
省委组织部刘处长神情严谨地走上讲台:“我宣读一下省委对罗成的任命文件……”
(画外音:大会顺序进行,先宣布了省委对罗成任天州市委副书记的任命,接着,市人大宣布了对罗成任市长的任命。接着,省委组织部韩副部长讲话。又接着,是龙福海讲话。龙福海讲得开天辟地、承上启下,滔滔不绝。)
礼堂大厅,叶眉正与几个记者谈话。隐隐听见会场内龙福海还在海阔天空地讲话。
墙上大钟已经快到三点二十。叶眉抬头看了一眼大钟:“说三点半准时完会,这龙福海真不准备留时间给罗成讲了。”
听见里面会场响起掌声。一个记者说:“龙福海完了,该罗成了。”
叶眉同记者们立刻进场。叶眉说:“看他怎么用十分钟就职演说。”
全场鼓着掌。龙福海在一片掌声中摆摆手,满面春风结束了讲话,回到座位上从容坐下。
贾尚文宣布:“下面请天州市市长罗成同志讲话。”
洪平安坐在主席台侧看了一下手表。马立凤在主席台另一侧也看了一下手表。龙福海看了一下手表,更从容地坐舒服,看着罗成尽其所能。
全场都翘首关注这位新市长亮相。白宝珍坐在台下第一排仰脸看着。
叶眉已赶到主席台近处,端起了小摄像机拍摄着台上的罗成。其余记者也都从不同角度与手中的镜头一起关注着罗成。
罗成开始讲话:“首先,我要感谢省委和市人大对我的信任,委我以如此重任。市委书记龙福海同志希望我在这个会上多讲一些,我就充分利用这十分钟时间。这些天,我做了一些调研,看了市委市政府的有关工作报告。我要讲的第一句话,就是龙福海同志在一份报告中讲过的,‘抓住工作着重点’。”
第一部分天下的事全凭实力说话
罗成面对全场说:“什么是我们的着重点呢?下面请大家看一些画面。这些画面是这几天随我一同调查的几位记者拍下的。”
他一抬手,主席台上和主席台两侧投影屏幕上出现了画面。与会者都不曾想到这种就职演说,惊愕地看着屏幕。全体看到的是天州城乡一些最贫困的现象:
房屋破旧的山村;
简陋的农村学校,窗户上钉的塑料薄膜在风中吹动;
肮脏的乡镇小街,蓬头垢面的小男孩裹着破棉袄抱着狗坐在街边;
农民家里的土炕水缸,烂桌破椅;
县城的破旧街道;
赶毛驴在陡坡上往村里驮水的农民;罗成看着屏幕说:“村民没水喝,要到七八里的山下驮水”;
画面上出现罗成昨晚领着几位副市长查看的城市危房区,居民们围着水龙头诉说;罗成解说:“城区大量危房急需改造,全市三分之一饮用自来水受污染急需治理。”
最后画面上是穿着棉袄在屋内过冬的机床厂工人;罗成解说:“天州机床厂已经第三个冬天没有暖气了。”
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