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龙少伟听着父母的争论进了客厅,这时接过话来:“您知道这叫什么吗?”
白宝珍没好气:“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龙少伟有条有理慢慢讲话:“这叫不合规矩。”
白宝珍说:“你说话不会快点,我们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说话急死人。”
龙少伟在家里也是衬衫领带,很端正地坐在那里:“您不知道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吧?葛朗台是个大守财奴。他做生意的诀窍之一就是说话比别人慢几拍。生意对手等不及,总是抢先替他把话说出来。对方就把底儿暴露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宝珍说:“我还不明白?你要求我办事,就说,妈,您看这事儿……然后就没话了。我就把话给你接上了。”
龙少伟不做解释地一笑。
龙福海说:“少伟说的有三分道理,这叫后发制人。”
白宝珍快嘴利舌:“你说你爸和罗成怎么斗吧。”
龙少伟言简意赅:“打有限战争。”
白宝珍问:“怎么个有限战争?”
龙少伟说:“两国都有核武器,打无限战争,同归于尽。”
白宝珍说:“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龙福海一直抽着烟,这时挥了挥手:“还是听少伟讲。”
龙少伟不着不急说:“欲取而先纵呗。”
龙福海问:“什么意思?”
龙少伟说:“他争着干,你就放手让他干。把那些费力不讨好的难干的事,国企解困,下岗失业,上访,还有什么欠发工资,农民减负,一股脑儿都交给他。”
龙福海瞪起眼火了:“我凭什么纵?我为什么纵?我纵他什么?你当他不敢担起来?”
他这么说完,却蹙眉心思忖起儿子的思路来。龙少伟见他这样,站起走了。
龙福海摁灭烟头站起来,一边皱着眉继续思忖,一边气势汹汹迈起戏步来。
叶眉从洗浴城出来,骑上摩托离开。她并没有注意到有辆摩托车从她一出洗浴城就跟随上她。
她驰过夜晚的街道来到天州宾馆,拐离马路。这时,一直跟随她的摩托加速从她身后呼啸而过。叶眉一惊,转头瞥见那辆摩托上一人开车,一人坐在后面打手机。
她觉着了异样,想了想又没太在意。
龙福海还没收起气势汹汹的架势。白宝珍的弟弟白宝贵神色匆忙地来了。姐弟俩长得很像,都是很高的颧骨很矮的个儿,眼睛倍儿精神。
白宝贵见了白宝珍先叫:“姐。”
白宝珍让他坐:“宝贵,啥事这么着急?”
白宝贵上来给龙福海递了烟,点着了:“龙书记,这批干部任免可能要出问题。”
白宝珍白过眼来:“说了多少回了,怎么到家来还是龙书记长龙书记短,他是你姐夫。”
白宝贵随便应酬道:“我是市人事局局长,虽说是到了姐姐家里,但我这不是在谈工作吗?”又对龙福海说:“这批市政府干部的任免,春节前咱们没做定,现在罗成来了想过问。他一过问肯定麻烦。”
龙福海坐在那里,对小舅子如同对自己部下一样。他说:“你们早干吗去了?”
白宝贵说:“现在,我就想紧急变通方法把这批任免做成春节前就做定了的。反正,市政府这边春节前确实都通过了。”
龙福海说:“该讲的程序还要讲。你这人事局,市政府那边有市长副市长管,这一坎就算节前过了。市委这边有组织部和主管副书记管,我打个招呼也算春节前过了。方案报上来,我最多开书记办公会听一下汇报,再上常委会通过,谁都干扰不了什么了。”
白宝贵连连点头:“这样可能万无一失,罗成来了都有点乱。这份干部任免名单,您还是先看一下。您发话的我都安排了,还有什么要去的、要添的?”
龙福海看名单。
第一部分主持讨论的干部任免名单
(画外音:龙福海讲完了程序,不按程序地接过了白宝贵递来的干部名单。他主持讨论的干部任免名单,大多是他事先亲自圈定的。)
电话铃响了。白宝珍接了,说:“张宣德要来。”
龙福海说:“他来说什么事?”
白宝珍说:“我刚才不是和你说了,这位宣传部长规矩大得很,要和你亲自汇报。还真没见过一个规矩这么大的。穷得连女儿上大学都借钱。现在还哪儿有光吃工资的干部?”
白宝贵说:“那也可能是装的。”
龙福海瞪眼:“咱们不都是吃工资吗?”
白宝珍说:“谁说你说得不对?”
白宝贵也连连说:“对,对,当然是龙书记讲得对。”然后站起来:“我和姐姐到里屋商量点我们的事,就不打扰您了。”
白宝贵同白宝珍离开客厅到里屋去。龙福海指着他们说:“你们搬弄人头,也别搬弄过分。别当别人都是睁眼瞎。”
市委宣传部长张宣德进来了。一脸的络腮胡刮得很净,一双水平眼炯炯有神。
他说:“龙书记,昨天千人干部大会上,您和罗市长的讲话都根据录音整理好了。您的讲话天州日报准备全文发,罗成的讲话发不发,来请示请示您。”
龙福海一边抽着烟一边说:“张宣德,你这宣传部长就有权定啊,不要凡事都请示我。”
张宣德笑了一下:“报社是拟发,我还没批。”
龙福海面露不快,抽了好一会儿烟问:“两个讲话都多长啊?”
张宣德委婉谨慎地说:“龙书记的讲话因为承上启下活跃气氛,语气词多了一些,整下来并不很长。罗成的讲话整理出来不短。龙书记,您的讲话您还要过目吗?”
龙福海说:“不看了。”
张宣德说:“那罗市长的讲话发不发?”
龙福海说:“你们看着办吧。”
张宣德为难地搓起手来,再迂的人也知道书记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争取道:“我看是不是发好?下面的呼声比较高。”
龙福海一下冒火了:“让你当宣传部长,就是让你把关。你们什么事都做不了主,让我搞一言堂吗?”
张宣德愣了,他没想到龙福海这么大火。
龙福海在客厅里走了两圈,站住说:“你上边还有分管宣传的副书记,你去请示她。”
张宣德说:“请示过了,她让我直接请示您。”
龙福海瞪起眼大发脾气了:“没有我龙福海,这天州就不转了?”
勤务员进来通报:“罗市长说,他马上来。”
龙福海一下怔愣了,很意外。
天州宾馆,罗成在自己房间里匆匆收拾东西准备外出。田玉英站在一旁担心地说:“罗市长,您还是小心点吧,天州难办。”
罗成说:“你这是第几次和我说这话了?”
田玉英刚要再说什么,叶眉、洪平安一起推门进来。田玉英说:“那你们忙吧。”便退出了。
叶眉看着田玉英走了,说:“这个田玉英到底什么角色?听说她是赵平原的……”
洪平安说:“那是胡说呢。”他接着对罗成说:“罗市长,您准备去龙书记家?”
罗成说:“是。一个,我要向他提出市委市政府还是分楼办公好。”
洪平安说:“那他绝不会同意。他当了书记后专门合的,为的是统在一个楼里都在他眼皮底下。”
罗成说:“所以我专门上家去谈。还有一个,”罗成一指叶眉:“就是你捅的事了,我要和他当面打招呼。”
马立凤在家中正拨电话。马大海、马小波坐在那里抽着烟看着马立凤。
马大海说:“姐,你话说得重点。”
马立凤不耐烦地一挥手:“不用你们指挥我。”
电话通了,她对着话筒说:“我是马立凤……对,我还是问一下那个天州洗浴城,市民反映很大,……对,我向龙书记汇报了,龙书记说要查出力度来,不要浮皮潦草……”
第一部分记者正在深入调查
龙福海从客厅走到里屋告诉白宝珍:“宝珍,罗成要来家里。”
白宝珍听说,一时也有些愣,赶忙对白宝贵说:“那你先走吧,让罗成在这儿撞见不好。”
白宝贵对龙福海说:“龙书记,那我先走了。”他说着走了。
白宝珍问:“罗成来干什么,是什么给什么拜年哪?”
两人说着走到客厅。张宣德还等在那里,这时说:“罗市长来找您谈工作,我就不打扰了。”
龙福海看出这位宣传部长不想在这里被罗成撞见,就着意留下他:“你不用撤,我和市长说话,你旁听无妨。”
罗成人高马大地进来了。
罗成说:“老龙,宝珍,一直想来家里坐坐,今天来,算给你们拜个晚年吧。”
龙福海伸手让座,寒暄道:“欢迎你常来常往。”
罗成这时指着坐在一旁的张宣德说:“张部长,这是当着书记呢,我可要求你这宣传部长以后多支持政府工作。报纸电视台要多配合。”而后,罗成在这个说软话的客厅里说出了他要说的第一句话:“老龙,我的意思是,市政府和市委还是分开楼办公好,彼此不干扰。”
龙福海没想到,愣着“嗯”了一声。
罗成接着说:“我知道过去你当市长时,市政府和市委就各在一个楼。政府这边老百姓的吃喝拉撒睡,琐碎事多一些,分开后少干扰市委。还有那些上访告状的,也就大多数被我们市政府挡住了,你市委这边也清静些。”
白宝珍看着龙福海。
龙福海抽着烟说:“我和几个常委商量商量,看他们意见吧。”
罗成又说:“第二件事,我看了一下市政府一批要任免的干部名单,听到议论,觉着其中有些提拔不妥。”
龙福海脸色有些变:“这都是春节前大致定了的。”
罗成话跟得似缓实紧:“大致定但并没有最后定,情况我了解了。”
龙福海被堵脸色难看了:“干部任免咱们还是多听组织部和主管副书记意见吧。”
罗成说:“市政府这边干部我还想能及时参与一点意见,要不影响以后开展工作。”
龙福海脸色更难看了,抽了几口烟,弹了几次烟灰:“还有什么事?”
罗成又将一本书递给龙福海:“关于这本违法书籍,记者正在深入调查。有些当事人大概是闻风躲了,我准备采取措施,把人找回来。”
龙福海铁着脸抽烟,没有说话。
罗成接着说:“我知道这书名是你题的字,咱们以后题字谨慎就是了。可能媒体曝光很快就起来,咱们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龙福海将烟头在烟灰缸中用力摁灭。
清晨,上访的人群涌进市委市政府大院,将办公楼大门围住。人群汹涌闹嚷。
(画外音:过了正月十五没两天,上访的人群涌进市委市政府大院,将办公楼大门围住。)
龙福海坐车上班,刚进市委市政府大院就看见人群包围着办公大楼。
司机停住了车,说:“走后门吧?”
龙福海皱着眉急匆匆一挥手:“那还用说。”
车退出院门,绕一大圈,从后院门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