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稍有些火:“真是庸人自扰。我再次告诉你,局面就是这样一点点打开的。你等着看吧。”
洪平安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一行人打着手电,踏滚着石头爬着黑坡。
他们爬到了东沟村,手电光照着村口墙上“东沟”两个大字。
罗成一行在太子县小龙乡东沟村就宿。深夜,罗成披上大衣出了借宿的农家小院,洪平安和王庆、刘小妹跟了出来。
洪平安说:“罗市长,今天一天走了不少地方,你该歇了。”
罗成看了下手表:“刚十一点,不到睡的时候,村里走走。”
山村是高高低低的院子,有房,有窑洞。大多黑了窗。农家人白天忙活,黑天早早就睡了。远近大山滚墨一样,稀稀落落的几点灯火,远没有天上的星星繁荣。
罗成顶着寒风走了几截坡路,发现一扇灯窗很独地亮着。走近,看见院门上“东沟村小学”几个字。他轻轻推开虚掩的篱笆门,走到窗前,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教师坐在那里织毛衣。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趴在桌上写字。女教师一边织着毛衣,一边指点着他。
罗成推门走了进去。后面跟着洪平安等人。女教师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这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
罗成问:“你是这个小学的老师?”
女孩点点头。
罗成问:“叫什么名字?”
女孩回答:“陶兰。”
罗成看到屋里还挂着三四件织好的漂亮毛衣,问:“这么多毛衣,都是给自家织的?”
陶兰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自己哪儿穿得了那么漂亮的毛衣,是织了挣手工钱的。”
罗成问:“你当老师,下课搞这么多第二职业,还能好好备课吗?”
陶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实际情况:“因为生活困难。”
罗成问:“家里人口多,花费大?”
陶兰说:“我单身一个人,花费不大,只是,……工资已经欠发好几年了。”
罗成问:“为什么?”
陶兰说:“村里说,由乡里发。找到乡里,乡里又说没钱,说还是得村里发。”
写字的小男孩一直瞪大眼看着罗成一行人。罗成问:“这小孩是谁家的?”
陶兰回答:“他叫郭小涛,就这个村的。他家穷,交不起书本费,就没上学。可孩子自己爱学习,白天给家里干活,晚上就来我这儿。我织着毛衣,顺便教他。”
罗成说:“真是岂有此理。”
这时,洪平安上前介绍:“这是咱天州市新来的罗市长。”
陶兰有些慌窘:“罗市长,我……”
罗成这铁汉子莫名其妙有点鼻子发酸,他挥了挥手:“我不是说你,是说我们岂有此理。”罗成伸出手握陶兰:“陶兰老师,让你辛苦了。”
二十多岁的女孩两眼一下湿了。
罗成说:“你等着吧。”
他拍了拍郭小涛的头,转身带着洪平安等人走出学校。
第二部分这扰民扰干的又想拱什么
罗成面对大山擤了几下鼻涕,又背对着几个人面对大山站了一会儿,而后同洪平安等人回到农家小院。
罗成问:“带着烟没有?”
洪平安立刻掏出烟来,给罗成点着,自己也点着了。罗成在院中小板凳上坐下了,狠狠地抽着烟。洪平安、王庆在他一旁蹲下,刘小妹也裹紧衣服在一旁蹲下。
罗成说:“这情景真让人不好受。”他又抽了会儿烟:“这就是我小时候的画面。”
洪平安、王庆、刘小妹听着他把话讲下去。
罗成回忆往事地说道:“我小时候家在农村,穷,母亲有病,也和那个小涛涛一样,白天割草喂猪,晚上跑到小学校老师那里,趴在煤油灯下学课本。只不过我那是个男老师。我至今记得他的名字,姓严,叫严小松。”
洪平安、王庆、刘小妹依然沉默不语地看着罗成。刘小妹眼睛闪闪发亮。
罗成吸着烟,黑暗中一闪一闪吸亮的烟头微微映红他的脸。罗成的手机响了。他一边掏出手机,摁灭烟头,一边说:“是我女儿打来的,你们各自去睡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洪平安、王庆、刘小妹分别进屋了。
罗成接通了电话:“倩,我是爸爸。”他说着站了起来,在小院里一边走动一边打电话。
罗小倩说:“爸爸,我听你声音不太对呀,这么哑?”
罗成清了清嗓子:“刚才去了村里一个小学校,看见一个老师一边织毛衣一边教村里一个男娃娃念书。那个男娃娃家里穷,上不起学。每天晚上那个老师教他。”
罗小倩说:“那跟你小时候一样嘛。”
罗成说:“是啊。这个老师叫陶兰,真是好老师啊。可是,她几年领不下工资,一边织着毛衣过活,一边还教课。”
罗小倩说:“爸爸心里不好受了,是不是?”
罗成说:“总要有点联想。”又问:“小倩,怎么还没睡?”
罗小倩说:“刚复习完功课,又上了一会儿网,这就睡。香香姐已经在催我了。爸爸,你干事别太急。”
罗成说:“有些事是一两月太久,只争朝夕。我知道怎么干,你放心。”
罗成进到屋里,倚墙坐在炕上看了会儿书,便关灯躺下睡觉。院子里一阵又一阵响着牛铃铛声。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枕着双手想事。牛铃铛声深更半夜断断续续响个不停。他起来披上大衣,摸了一支手电,走出了屋。
罗成来到院子一角。推开牛圈门,看见一头牛正在那里左右舔着空食槽,牛铃铛随着叮叮铛铛响。他四处寻了寻,看见一旁笸箩里的草料,抓了两把撒在食槽里,牛呼哧呼哧吃起来。
洪平安裹着棉大衣闻声过来:“罗市长,您还没睡?”
罗成指着牛说:“站马卧牛,牛晚上都是要卧下睡的。这是饿了,来回拱食槽响铃铛。”他一伸手,洪平安又掏出烟递上,给他点着。
罗成说:“老师领不着工资,难着,农村娃上不了学,穷着,牛半夜摇铃铛,饿着。你说,我这个市长什么感觉?”
两人走到院子里。罗成又狠狠吸了两口烟:“他们让我睡不好,我也让他们不能睡。”
洪平安问:“他们是谁?”
罗成说:“立刻通知村干部到我这里开会,睡下的也都起来。通知乡党委书记乡长们也都来东沟村,再通知县委书记县长也马上赶到东沟村来。”
洪平安问:“连夜?”
罗成说:“什么叫连夜不连夜?醒着,就立刻出发。睡着,叫醒了,也立刻出发。”
半夜,龙福海家一客厅人:龙福海,白宝珍,马立凤,白宝贵,魏国等还聚在一起说话。龙福海一打哈欠一抹嘴:“今晚聊多了,就此收摊吧。”
电话铃响了。
龙福海皱眉了:“谁这么不懂规矩,半夜还打电话?”
白宝珍拿起电话:“噢,是汉山啊。我是白主任……没事,龙书记恰好还没睡呢,你说吧……噢,噢,这罗成也真能折腾……好,我告诉龙书记。”
白宝珍打完电话,对龙福海说:“太子县委书记万汉山的电话。他说罗成今天白天就到了太子县,住在太子县小龙乡东沟村,这深更半夜,又通知万汉山他们赶到东沟村去商量急事。”
龙福海说:“这扰民扰干的又想拱什么?”
马立凤说:“我觉得这里面有点险情。”
龙福海蹙着眉心转了转眼珠。
白宝珍说:“万汉山可是铁板一块。”
第二部分你们让下边做的虚假浮夸账
罗成在东沟村住宿的农民房里。村支书村长等四五个人先到了。洪平安请示道:“罗市长,村长村支书都到了。您看……”
村支书对罗成说:“这么晚了,罗市长还不休息?”
罗成招呼着几个人:“都在炕上坐吧。”
几个人上炕盘腿坐下。洪平安、王庆、刘小妹都穿整了衣裳,坐在一旁记录。
罗成说:“半夜把你们叫来开个会。下午,我看了你们上报乡里的年度统计表,我看你们报的农民人均纯收入大概不太属实。我现在问你们,这里到底有多大水分?”
村干部面面相觑。村支书咳嗽了一阵,欲言而止。村长说:“我们再查查。”
罗成拍了炕桌:“这点账还装不到你们心里边?那你们这个村支书村长趁早别干了。”
村支书说:“是有水分。”
罗成问:“有多大水分?”
村支书村长相视了一下。
罗成说:“你们不用交换意见,照直说吧。今天说真话,没罪。说假话,可就要有罪了。你们知道什么叫欺上瞒下吗?”
村支书抹了抹下巴,算是下了决心:“有二三成水分。”
罗成说:“就是多报了百分之二三十,对吧?”
村支书村长点了头。
罗成又问:“那像其他指标,养猪数量,养牛数量,荒山造林面积,水分更多吧?”
村支书村长点头:“那多报百分之四十、五十、六十,都有。”
罗成又问:“农民收入是虚假浮夸的。农民的负担都是实数吧?”
村支书村长们说:“那没有水分,只能多交少统计。县统筹要交,乡统筹要交,我们村统筹也不能一点不收。”
罗成说:“你们这样虚假浮夸,农民日子怎么过?”
村支书村长说:“各村都这么干。不这么干,乡里边通不过。”
罗成又问:“村里小学教师的工资一直欠发着,是不是?”
村支书村长说:“该乡里发的。”
两辆豪华吉普在山下停住。四五个乡干部下了车,打着手电往山上爬。他们爬得气喘吁吁。他们到了村口,手电光照下看见村口墙上“东沟”两个大字。
四五个乡干部气喘吁吁赶到罗成在东沟的住所。罗成坐在炕上说:“好,村支书村长们还没走,你们乡党委书记乡长们又来了。咱们一块儿接着开会。”
洪平安说:“大伙凑和着上炕挤一挤。”又指着人对罗成说:“这位是乡党委书记,这位是乡长,白天您都见过,不用再介绍了吧?”
罗成一挥手:“没那么大忘性。”
人坐定后,罗成问出第一句话:“刚才东沟村已经如实说了,他们上报的农民人均收入等经济指标,有将近百分之二三十到百分之五六十的水分。我想问,这在你们乡里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现象?”
这次轮到乡党委书记和乡长们面面相觑了。乡党委书记说:“这需要回去再查一查。”
罗成冒火了:“一问你们,你们就来个查一查。你们让下边做的虚假浮夸账,自己不清楚?当我是睁眼瞎,一蒙就过去了?今天明确告诉你们,你们在这里敢说假话,你们摘不掉我罗成的乌纱帽,我罗成就要摘掉你们的乌纱帽,绝不含糊。”
几个乡干部原本就带着汗气,现在更是抹不完的汗了。最后,乡党委书记揪着喉咙清了半天嗓子说:“这应该是普遍情况。”
罗成说:“什么叫应该是普遍情况?你这位乡党委书记说话要清楚,到底是不是?”
乡党委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