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它们。我不是李白,它们也不是敬亭山。我们不会相看两不厌。很快,我就把视线投到不远处。
四九脸上的笑容更多了:道理让人头疼。说到这里我都很不耐烦了。我想你或早就更不耐烦了。虽然你是一个有着旺盛求知欲望的白痴加天才,但事实总是这般琐碎令白痴加天才也不耐烦。而我又不是上帝,我也没有办法,所以我现在打算往你脑袋上敲一棒就啥问题全解决了。
四九忽然跳起来,脸色苍白:妈啊。我在与你瞎胡闹个啥?咱们是去取钱的啊。银行要关门了。快跑。
空气中多出许多灰尘。它们像水流一般一下子就淌满整个时空。风微微地飘。细小的灰尘几乎令人觉察不到,但我和四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着的不仅是我们两个,在路上行走的匆匆行人多半拉起一个个白色口罩。他们比我们更有生活的经验。我与四九相视一笑。天色迅速冥暗,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愤怒地把天与地抛向人群的背后。一些人开始在灰尘中奔跑,一些人开始在灰尘中呐喊,还有一些人也开始在灰尘中泪流满脸。城市是不喜欢泪水的,要想找到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痛哭流涕的地方并不容易。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已经不见了。那个被揍的小孩忽然不知从哪里钻出,从我与四九身边跑过,忿懑地吐出一口浓痰,仰起脸,眼神里充满着恶毒,就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响尾蛇,随时准备把毒液喷溅鋈ァN矣胄『⒒ナ右谎邸P『⑧洁煲簧,操你姐姐。他的声音清澈无比,并不因为刚才的哭泣而有更多改变。小孩一弯腰从地上拣起《水浒传》迅速跑远了。我笑了,没吭声。四九乐了,停下脚步,转过身,挥着手,对着小孩的背影喊:孩子,总有一天,你会老的,会操不动的,哪怕有一颗鲜嫩的草莓摆在你面前,你也将无能为力?br/》
我叫庄枪。四九是我的哥们儿。他应该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他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其中一只极度近视,他不得不经常拿一只眼睛看人,这只眼睛又因为白多黑少,这就让他愈发有魏晋名士的那种倜傥风度。不过遗憾的是他不服五石散或者与之差不多的玩意,天哪,他甚至不抽烟不喝酒,每天早晚必须喝一杯牛奶。更糟糕的是他居然不跑去裁衣铺要求那些干瘦的师傅们把西装的袖子改宽一点点,所以他在街头行走经常会当作盲流被扔进收容所。他脸上本来没有疤,不过从收容所出来后,他脸上就有了。当然,这是我道听途说的,并不足信。也许他是失恋受了什么刺激像一只小猫躲起来自个把脸挠破了。他经常把袜子穿反了又或是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角低。他说话的声音很大,称得上声嘶力竭,身体还会一摇一摆,极富肢体语言。我总觉得若在战争年代,他一定会成长为一位出色的将军。不过,当将军就不一定能够天天喝牛奶了,但也说不准,若将军不喝牛奶谁还有资格喝呢?他时常口中念念有词,自言自语,有时用舌端舐着口腔上膛突然向后一抽,发出母鸡似的咯咯声,有时用舌端突然向外一吐作嘟嘟声,有时和人争论之后仰天吐一口大气如鲸鱼喷水。噢,真惭愧,这八十个字在梁实秋先生描写那个编词典的怪人约翰孙那篇文章里出现过。但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存心想抄袭,这只能怪四九在这一点上与那个可敬的约翰孙先生太相似了。还好,这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也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约翰孙就算投胎转世来到了中国,也会具有中国特色的。譬如四九在与女人同席吃饭时,从来也没有忽然蹲伏到桌底下偷偷剥落一只女人鞋。不过,四九吃起东西来倒还真是狼吞虎咽很有秦王扫六合舍我其谁的气魄。
我愣愣地看着四九像恶鬼投胎两眼发光专心致志消灭着餐桌上的那几盘菜肴。这孩子真可怜,敢情饿了十生十世。我伸手按紧他的胳膊,然后往每一个菜盘子里轻轻呸了一口。四九推开我的手,腮帮子鼓鼓囊囊。他瞪我一眼,奋力扒拉开我的手,继续大嚼起来。我大喝一声,伸出筷子,开始与四九逐鹿菜盘。我终于抢到了最后一块红烧肉,惬意地把它挟入嘴里,牙齿轻咬,咯吱一声。我脸上露出幸福无比的光彩。这肉真他妈的香。神啊,请原谅我的粗鄙吧。我实在找不出更富有力量的词汇来赞美这块红烧肉了。四九放下筷子,目光里尽是忿恨。接着,他不小心地打了一个饱嗝,顿时满脸通红。四九像一个孩子般难为情地笑了。我哈哈大笑。
这是一家路边大排档。昏黄的灯光下人影幢幢。几块廉价的塑料膜将东、西、北三个方面从头到脚紧紧包裹好,只在南边向街处留下一个并不算很大的口子。风从那边涌来,经过熊熊炉火,再被一大锅热气腾腾卤肉汤一熏,不仅温暖,而且美味,让人食指大动。面目黝黑的女老板正向顾客陪着笑脸——这位大哥,再挤挤行不?女人的声音虽然粗糙,但那一桌客人都笑呵呵挪开了屁股。我与四九坐在排档最里面最小的一张桌子上,没有人来打扰我们。我们也乐得暂不离席。这是一群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人们,这从排档外面停着的板车、三轮车、人力车就能看出来。他们兴高采烈地啃着猪蹄、牛筋、羊肉馍,额头冒汗。有的人把脚架在椅子上一边吃一边抠脚丫子,有些人吃着吃着或是忽然觉得某处痒,便再用这啃过食物抠过脚丫的手再在脸上乱抠一气。奇怪的是他们劳累了一天,笑声却很爽朗,精力似乎更加旺盛。他们放肆地说着各种荤话,并有人不时做出各种暖味的手势。
四九微笑起来:这就是生活。由不得我们抱怨。这就是幸福。身居幸福之中的人永不晓得自己正享受着幸福的滋味。从这一点上来说,每一个人都是白痴。幸福永远是旁观者给出来的定义。
第三部分 美好现代第13节:小孩子(2)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钞票,觉得幸福无比。这是我和四九刚从银行取出来的,为了用那张皱巴巴的支票换出这四百元钞票,我估计自己喷洒了大约一吨重的口水,一直到那个极不耐烦的女职员舒舒服服飘入云眼里这才罢休。四九也没闲着,不时在我耳边小声嘀咕——凡在垄断行业工作的职业女性“更年期综合症”多半会提前二十年,甚至乎三十年。有时,一些刚迈出校门的小女孩子还没闹明白活着是啥味道,就令人遗憾地患上了此症。所以为了这些女人,打破垄断也势在必行。
四九的话让我笑得肠子打结。我脸上的笑容也因此更为殷情。虽然我极想抽四九一大嘴巴——这世上的女人若全都花枝招展柔情似水了,那么上帝交付夏娃监管亚当的重责又让谁来承担?又换句话来说,女人不凶悍,那岂不成了摆设用的花瓶?女人若全是花瓶了,那男人又用什么来暖被窝?我为自己严密的论证得意起来。我知道,所谓科学的论证也大抵如是。四九是无知的,他不知道为何一个从韩国泊来的《我的野蛮女友》能在中国大行其道其深刻内涵所在。我把四九这个笑话的高度不停地往上拔,一直拔到当我们点好钞票走出冰凉的营业大厅后,不得不立刻瘫软在黑色的大理石墙壁上。
我把钞票掏出来,分给四九一半。四九没客气,接过来揣入口袋。
我说:芋头他们为何不给现金,只开支票?
四九笑了:这是为了以后方便开空头支票打发我们。
我说:他是我的哥们儿。
四九仍笑:我相信。虽然今天你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你们真他妈的臭味相投啊。哎,哥们,有一句话得提醒你,哥们归哥们,钱归钱,以后与芋头合作得多长点心眼。呵呵,不过,看你这个傻样,准得被他卖了还满心欢喜帮他数钱。
我说:那就卖呗。能被人卖,那是我们的荣幸。学好十八般手艺,售于帝王家。活着,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卖,一个如何卖的过程。
四九嘻嘻地笑:你丫的还真是一个幸福的白痴。
我乐了。我忽然真真切切触摸到幸福的实质。我是江西人,江西很多地方比江西还有名,其中一个是庐山。这与人们常常记不住你的名字,却总能想起你何时露出过笑脸或伸腿绊他一跤的道理并无两样。我没有去过庐山,但从书本上知道,那里有一种云雾茶,沾满晨露,幽幽生香,阳光吹来,云蒸雾蔚,气象万千。这种想象很让人愉悦,因为想象力可以无穷无尽把一个光晕放大。这种活只要是人都干过,只不过一些会码字的人便因此写下一篇篇洛神赋之类的玩意。但根据我不多的旅行经验,想象与现实差距太大,为了避免自己心脏受伤太重,所以我决定,若非情不得已,决不上庐山,我情愿它就永远停留在自己脑海里。
我一直在想,大师切下的那根鸡巴最后派了什么用处?估计那时还没有敢把它视同虎鞭泡酒里喝的人,那么这根鸡巴最大的可能是发臭后被扔入山间最后成了土,不过,不管它成为什么东西,它都与大师毫无关系。大师溶入了清风明月。这个故事把许多人弄出了神经病,也让不少人疯狂学习。譬如前不久的报纸上便出现一则新闻。有个男人,从小就想当女人,几十年因为自己的鸡巴而痛不欲生。令人欣慰的是,现代医学水平帮他切掉了那条鸡巴。他成了她。从此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穿超短裙,戴胸围,涂口红,当然也包括使用另外一个男人的鸡巴。
我哈哈大笑,心中涌起一阵明悟。
四九白了我一眼,喃喃自语:君度方式,各有其适,参差百态,才是幸福起源。但这是从社会这个高度来看的,这不是幸福的本质。话一经说出,这种客观存在就必然有局限。谁也没法子让一根棍子忽扁忽圆忽长忽短。毕竟人不是孙猴子呐。哲人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说,也应该是偏见或有意无意的欺骗。悖论让这个宇宙荒唐可笑而不可解。
我白了四九一眼:南海有帝,名;北海有帝,名忽。常去混沌处瞎逛。混沌对他们好得一塌糊涂。为报答混沌老哥,两位老兄苦思冥想。┧担人有七窍,用来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混沌老兄却什么都没有,活得再久也等于白搭啊,让我们帮他凿开这七窍吧。忽说,好吧!于是,这世上多了一个结果——混沌凿七窍而死。
四九愤怒了,拍案而起:这是神话。所有的神话都是对现实的歪曲,是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分子为蛊惑人心散布的谣言。这也是一帮子软皮骨的家伙们说出来的话。他们最经常挂在口上的便是——若这世上没有一个上帝,那也得重新创造出来一个。
我站起身冷冷地笑:神话是人类信仰的共相;这种心灵的活动是思想的具象体现;它一定是客观永恒;是超自然的意象;是严肃的;是虔敬的。现代弗洛伊德以神话解说他的性心理学。史学家吉朋和汤恩比创造了一套历史的神话。吉朋的罗马兴亡史为什么出名?基本上他是以神话的架构写的。容格认为神话是人类集体的潜意识。社会学家孔德用神话开创社会学……
一只碟子掉在地上,当的一声脆响,竟然,没有碎。它就像一名绝世的舞者以碗底某一点为圆心飞速旋转起来。
我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