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碟子掉在地上,当的一声脆响,竟然,没有碎。它就像一名绝世的舞者以碗底某一点为圆心飞速旋转起来。
我闭上嘴,与四九相视一笑。
第三部分 美好现代第14节:灯红酒绿
我叫庄枪。我与四九漫步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街头。城市的裙子已被某些东西粗鲁地撩开,露出青一块紫一块满布淤痕的大腿,一些恶臭从大腿根部漫出,但很快便消失在冥冥黑暗中。这应该是一个饱受生活蹂躏的女子,脸上涂抹了太多脂粉,心底却藏有太多悲伤。她妖娆地笑,向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抛着媚眼卖弄风情。她还不时地拦在掣隹雌鹄匆鹿诔楚的男人面前,发出咯咯的荡笑声。男人生气了骂一声臭婊子,她便哈哈大笑,她甚至连一句你妈若不是婊子卖身给你爸又怎能生得下来你这个小兔崽子之类的叽讽话都不说。她只是笑,肆无忌惮地笑,厚颜无耻地笑,乳房随着笑声剧烈抖动,牙齿在黑夜里闪闪发光。她漫不经心向着地上吐着唾沫与口香糖。手里捏着几个用过的避孕套。她不厌其烦喋喋不休对每一个走过的男人说她是最好的,最棒的。终于,有的男人相信了她,一头扑入她散着恶臭味的大腿根部。她的身体抽搐起来,笑得更大声更淫荡了。她深深知道,相信了她的男人会被她那里吞噬得连骨头渣也不剩;而不相信她的男人也会被她的诱惑勾起心中欲火同样将被火焰焚烧得连骨头渣也不剩。不管是拒绝还是不拒绝,结果都不会有两样。她自豪在看着在她每一个毛孔里像蛆虫一样蠕动着的男人。她忘了自己的心酸,也忘了自己曾经流过的眼泪,她现在只想说——这都是一群阳痿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需要温情安慰的鸡巴们。她为自己的出口成章更得意了。噢,她想起奥涅尔《大神勃朗》一剧中的地母娘娘,那个强壮、安静、肉感、黄头发、二十岁左右、皮肤鲜洁健康、乳房丰满、胯骨宽大、动作迟慢、踏实,懒懒洋洋像一头兽的女人。那是一个妓女。说话的口吻粗倍熟诚——我替你们难过,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狗娘养的。我简直想光着身子跑到街上去,爱你们这一大堆人,爱死你们,仿佛我给你们带了一种新的麻醉剂来,使你们永远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地母娘娘歪扭地微笑着,在她的记忆中继续说道——但是他们看不见我,就像他们看不见彼此一样。而且没有我的帮助他们也继续地往前走,继续地死去。她再一次咯咯乐了,并把手指头伸入自己胯下,摸出一点分泌物,凑近鼻尖使劲地嗅了嗅。她为自己愈发蓬勃的情欲激动起来——圣母爱她的孩子,女贼爱她的衙役,而我却爱这世上所有的有鸡巴或者没鸡巴的男人?br/》
我说:四九,你为何叫四九?
四九说:大衍之数五十,遁一而卦变。能够留下来的为我们目睹或激动的便剩下这些乏善可陈的东西。你呢。为何叫庄枪?
我呵呵地笑:世界混沌当不可知。人类已知的点滴仅也是混沌在某一时空中破碎的影子。而不会是其本身。所谓有序则是那混沌无序自在流转时偶然投入我们眼里一刹那一个极为偶然排列组合的影子。这种排列组合只是随机,没有任何目的性,凸现在我们正处于的此个时空中。它并不会因为我们的意志而有任何改变。此时此刻,1+1等于2;彼时彼刻,1+1等于其它任何可能出现的东西。遗传等诸如规律仅也是三维世界里的认识。而这个世界却有着万万维。那浩瀚的不可知中,种瓜也能得豆。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清楚这点,他们总以为自己很有知了。一个圆,圆内是已知,圆外是无知。圆越大,所能感知的未知也就越多;也就是说懂得越多,本也就更应晓得自己越是无知。无知者无畏,有知者无为。大象无形,大音稀声。混沌是不可能被某种工具或标准来精确计量。越想了解世界,越往前行,那雾越浓。来会成为往,过去马上就是现在。时空这个概念也仅仅是混沌中的某一点。对了,四九你是如何看待我们的感性思维与理性思维?
四九笑了:理性思维简而言之就是归纳演绎推理从而得出结论。而感性思维是人脑对这个世界最本能原始直接的反应。它常不要过程,便给出结果或不给出结果只重于过程。生存,便也就是理性着;思考,便也是感性着。理性不一定是能打开感性之匙,而感性却常是理性之由。感性的世界里没有什么认识的飞跃,只有生命极尽张扬的飞舞。而理性世界里也没任何飞跃,有的却只是感性世界里的片爪只鳞。一叶知秋,但一片叶落决不意味着整个的秋。理性思维必然要给出自以为是的结论。这结论真的是正确吗?多少疯狂举动高举着理性的旗帜,以为自己就是上帝,喊着口号排着方队挥舞着手臂,把他们以为的荒谬踩在脚下。人类的脆弱性因为理性思维而得以千百倍地放大。可以这么说,理性思维是精明的但决不是深有远见的。
我说:混沌是没有道理的。它只是在。为何在?为何是这样在?对它来说,这并不重要。没有什么是重要,包括它本身。这世上为我们所知的一切也都仅是它在某时某处,随意思考所得出的一个暂时的结果。都是暂时的,都不会是永恒的。就是这两句话本身,因为它们在表达方式上的绝对,所以也同样经不起推敲。这就让生命充满了不可解的悲哀。有谁会是真正快乐的吗?不会有的。那不可言喻的悲哀让生命成了无数碎片。所有的宗教都试图在某一碎片上找到平静。只是平静,不是快乐。妄想给予快乐于世人的宗教很快也就湮没无闻。
四九说:世界是感性的,本也就无所谓对与错之分。对生命那一点一滴破碎的感受应该是活着的意义。用不着有太多功利清晰明确的理性思维。感觉到了,这就够了。理性或能深刻。但深刻也就意味痛苦。所知越多,肩负越重。终会让我们弯下腰喘着大气,再也走不动。无知无欲,不思不苦,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不以生灭,但归鸿蒙。混沌一心,再无晦明。如此随意从容,岂一个才字了得?何谓才?混沌凿七窍,得耳聪目明,却死。才气纵横十万里,不如仰空一臭屁。天地玄黄,只是静默。于无音处听雷响,于悲哀时闻花香。噫,栖山沟蓬草杂生处,常恨无缘得授大道,便仰首观天,默察日月星辰之轨迹,复悲世人与已这劳神之形。身让心惑,涟漪是微末。当守我心,更无阴晴。天地混沌,荒山明月。天心无月,江心有月。一山一月一人,此景自可融洽为一。大衍之数五十,遁一而卦变。那遁去的一便是那无穷无尽的悲哀。刘伶醉酒,阮籍白眼,实是心苦,不堪多言。我们所思考的都或是前人早已思考过的。前人如何,于我心并不多大干系。本相无相何须示相,诸常无常毋要守常。破了本相,也就无相。然否?这些话有一点矛盾。可这矛盾也是此刻我生活的态度。
我没回答。一个女人尖锐的哭嚎声打断了我们的喋喋不休。这是一个全身披挂整齐的女人,可惜布条太小太窄,虽然穿了上衣也套了裙子,但大半个身体还是暴露在空气中。女人涂着很重的眼影,这让人分辨不出那道蓝色的魃光究竟是从她眼睛里放射出来的,还是从她眼皮上放射出来的。嘴唇很大,也厚,唇形轮廓分明,可惜上面的口红却东一块西一块,还有一小块跑到左脸上去了,像一个小小的红印章。也不知道她怎么有本事弄上去的。
女人的肺活量确实惊人。干嚎几声过后,开始有板有眼,一咏一叹,渐入佳境。哭音初不甚大,传入耳中,五脏六腑里,便似针尖扎过,无一处耸立;三万六千个毛孔,更像涂过一层沥青,无一个毛孔不难受。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我暗赞一声,以为这嗓音也就到为止。那知这声音于那极高的地方,尚能回环折。几啭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恍若一个特牛逼的登山运动员,山愈险,劲愈大;劲愈大,山愈险。女人高亢的嗓门爬到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千回百折,如一条飞蛇在黄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盘旋穿插。顷刻之间,周匝数遍。从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细,那声音渐渐的就听不见了。我屏气凝神,没敢动。约有两三分钟之久,仿佛有一点声音从地底下发出。这一出之后,忽又扬起,像东方明珠塔上放出的那朵烟火,一个弹子上天,随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这一声飞起,即有无限声音俱来并发。一时间乌雷滚动,寒光闪烁,雪峰崩了顶,火山浇了油,千万丈狂澜恶狠狠迎向小船,百十头猛鹭凶煞煞盯紧麻雀?
我正听得眼花缭乱,忽听霍然一声,女人不哭了,收起眼泪,用满是鼻涕的手指揉搓着眼睛鼻子还有嘴,脸上那层白粉已被汗水、泪水冲刷成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原来那张嘴夸张地扭曲成血盆大口。她的样子很滑稽,像一个我曾见过的被摔坏了的机械娃娃,肩头仍还在一蹦一跳。女人开始咏叹起来,声音抑扬顿挫。无疑,她的咏叹调是唱给某个特定的男人听的。从这曲咏叹调里,我们不难得知——那个男人的祖坟将被扒开来,那个男人的妻子将要去妓院每日待候几百个精壮汉子,那个男人的儿子或女儿都将没有了肛门被屎或尿活活憋死……女人或许累了,忽然一屁股坐地上了,脱下自己脚上的一只高跟鞋,唱一句便敲一下,敲得梆梆有声有板有眼。
霓虹灯下,我忽然发现一只断了腿的蚂蚁正在女人吐出的一口浓痰里挣扎,可每一次徒劳无功的挣扎似乎都成了一把钝锉,更加猛力地挫着它的神经系统。它的身子佝偻得愈发厉害了。浓痰对于它来说是一片绝望的沼泽,它逃不出去了,只能放弃,它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动也不动了。在它身边,一条不知名的虫儿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它有一些得意,似乎已无成为蚂蚁的食物之虞,但一只方头黑皮鞋宛若预言里九月的恐怖大王忽然从天而降,它的嗓子还没来得及叫一声痛,臃肿的身体已向四处迸开,替嗓子嚷出来。肠子露出肚皮,脑髓挤出头颅,一小块残肢混合着青色的汁液在地上打着滚。一只高跟鞋迅速出现,咯地一下把这一小块残肢敲为齑粉。
四九皱起眉头:这女人还有个活没做地道。
我暗自乍舌,四九的鉴赏力真是非同寻常啊。我没吭声,竖起耳朵。
四九说道:她应该一边拿鞋子往地上敲,一边高喊那个男人的名字。《西游记》上有个银角大王,他用一个红葫芦,叫一声“孙行者”,孙行者答应一声,就被装进去了。后来孙行者逃出来,又来挑战,改名叫“行者孙”,答应一声,照样进去。为什么?因为有名就有魂了。
四九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下。四九瞪我一眼,又小声说道:她虽然活做得不地道,但也总算多少保留了我们一点老祖宗的文化。这可真是无量功德。
我啐了一口:你丫的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白痴。
四九说:你是白痴。丫的不会连我拐着弯来批判也不懂?天啊,你的智力啥时有二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