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维,下面的图章呢是大维长寿,是两个看起来很壮观的藏书印。所以我们在这个书名页里面也看到啊,在这个赫尔利传里面,两个大印盖上去,山阴俞氏,大维长寿,这本书就是俞大维的藏书。
什么人是俞大维?我跟他在台湾从来没有见过面,可是对他极为领教,原因就是我在做预备军官的时候,我们在大学毕业以后,要服兵役,可是因为是大学生就变成了军官,这种军官叫做预备军官。我做预备军官的时候,他正好是台湾的“国防部长”,他的照片给大家看,这是当年俞大维做中将时候的照片,这就是俞大维。
这个人长得五短身材,蒋介石在阅兵的时候,大家看到没有,都是这些星光闪闪,蒋介石呢 是五星上将,这些都是将军级的,可中间呢坐了一个文官,带着墨镜,穿著西装,这个人就是“国防部”部长俞大维。同样的,我们可以看到俞大维跟这些洋人照相,这个外国的将军们跟俞大维合照,这是俞大维。
为什么我今天要谈谈俞大维?我会在我节目里面应读者的请求,应读者的提议,我会跟大家谈谈一些中国的现代的人物。这些现代的人物啊,有的是跟台湾有关的,有的是无关的,我都可以跟大家谈谈。告诉大家什么?告诉在我们这么多人口的一个国家里面,这么贫困的国家里面,曾经有过一些人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变成了我们中国的人才,这些人虽然都死掉了,可是在某几点上面还值得我们谈谈他们,并且呢给我们一些历史上的教训。
这就是俞大维他坐飞机,在军机上面的一个照片。这也是俞大维他一个军装的照片。有一个著名的战役,就是最后把国民党给赶到台湾来的一个决定性的战役,叫做淮海战役。淮海战役的时候,当时蒋介石叫俞大维去投物资给那些国民党的部队,蒋介石问他,说你投过去没有?俞大维说投过去了。蒋介石问他你怎么知道你投过去了?俞大维说因为我亲自去的,我亲自去把这些物资从飞机上面丢下去,所以我知道,我去过了。有这种有趣的对话。可这个对话呢显示了一点,就是俞大维他非常务实的,你要我去空投物资给前面的部队,他就亲自去了。
俞大维令我们最感兴趣的一点就是八二三炮战的时候,从厦门,同一个时间,在八月二十三号打到台湾,打到金门的时候,当场国民党的三个副司令被打死,俞大维当时也受了伤,不过伤呢不严重,这就是俞大维。不过大家看一下他的年表,俞大维生在一八九七年,生在浙江绍兴,一九一三年进复旦大学,一九一四年入南洋公学,就后来的交通大学,一九一八年他是哈佛大学的博士,后来又到了德国,成为弹道学的专家。然后我们可以看到,后来他就变成了国防部长,后来在一九六六年做了所谓的总统府资政。到一九九三年,注意啊,他死在三军总医院,他一共活了九十六岁。
那俞大维有什么特色呢?这个人书念得极不错,他是美国的博士,在欧洲搞弹道学,就子弹怎么从这个炮筒里面,枪管里面冲出来,专门研究这个部分。他是个怪物,他的母亲就是曾国藩的孙女,所以呢他跟曾国藩有一个血统关系。可是他又是浙江山阴地区俞家俞明震他们这个家族的后代,所以呢他又是一个大的家族。所以他是曾国藩的族人,又跟浙江的俞家大族有关。而他讨的老婆又是陈家,所以他的表兄弟就是历史家陈寅恪(que),有的时候念陈寅恪(ke),就是他的表兄弟。这个就是他的表兄弟的照片啊,历史家陈寅恪,他的德国的论文里面,还把他自己拼成陈寅恪。
俞大维为什么我说他是怪物呢?那么有学问的一个人怎么会跟蒋介石扯在一起呢?他的一辈子啊跟蒋介石扯在一起,他死了以后,在一九九三年,当时所谓总统李登辉还给他一个“总统褒扬令”。这是俞大维的一张照片,他跟他弟弟,中间他妹妹余大彩,俞大彩就嫁给了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他们完全是个大族的内婚制的一个联姻,可以看到这个局面啊。俞大维绝对清廉,当时他做兵工署长,到外国去买军火的时候,最后呢人家给回扣给他钱,让他回扣,他把这批回扣呢,数额不小的回扣,俞大维不动声色,严肃地说这笔钱,就这笔回扣刚刚够再买三门炮,还可以再买我们向你们订购的炮,就是一共十五门的炮一起交货。换句话说呢,回扣他不要,这个钱重新请你们多给我三门炮,他这方面是绝对可靠的。
就像以前的中央研究院的院长蔡元培,当时盖房子的时候,那些商人搞不清蔡元培多么伟大,送红包给他,我们一般的人会拒绝,或者把你检举,你怎么可以来收买我呢?或者把红包收下来,那蔡元培怎么做?红包收下来,收下来以后把这个红包交给总务处,还给国库,就是我替政府省下这些钱,还给政府,这一点呢是最了不的,为什么呢?一般大家看起来,你明明是个贪污的现行犯,人家给你红包你收了,给你贿赂你收了,可是他就是收了,收了以后呢,以他的地位他敢收,为什么呢?没有人相信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收红包,他就收了,收了以后呢转给国库,回归政府。所以他可以有这个气魄,敢明目张胆的,好像做了一件坏事,可是呢他用心如日月,他敢这样做。俞大维也属于这一类的。我讲他的这些美德,这是他跟蒋介石的关系。
我举这个例子就告诉大家一个现象,就是为什么有很多知识份子,他们在现代中国的政治选边站的时候,他回国以后,他靠近了,也跟着国民党走,一直走到台湾来,也有这么一批人,在我李敖看起来,这批人是头脑不清的。为什么呢?因为在大的原则方面,大的方向方面,大的正义的标准上面,他们靠错了边,走错了方向。可是我们必须说,的确有很多的好人,他们也是跟着这个边来站,一直靠到台湾来。他们以为他们是爱国,事实上呢他们是不小心的爱上了蒋介石的这个政权,跟这个政权扯在一起。所以表面上他们是爱国爱民,骨子里面做了蒋介石的鹰犬而不自知,或者呢自知以后,也很难能够迷途知返。
我们可以看到俞大维他说自己不近人情的事情他不做,他用人呢也很有趣,他说我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不交个性暴躁的朋友,也不聘用大吼大叫才能做好事的人。看到没有,所以他有他的一些有趣的这个特色。最好玩的一点就是,他说我是个普通人,过着和一般人没有两样的生活,所以老百姓相信的我都信。举个例子,我到台湾的北港妈祖庙去,看到一些善男信女抽签,卜卦,磕头,我也跟着向妈祖磕头。有人就笑我你是学科学的,为什么也相信这一套?我只简单的告诉他,因为老百姓磕头,我也是老百姓。看到没有,与民同乐,他也就跟着磕头,可以看到他的这个人另外有趣的这一面。
但在他的遗嘱里面,看到他那个奴性的一面,追随故总统蒋公四十七年,看到没有,曾经担任兵工署长,交通部长,国防部长,赖蒋公专纯信任,得以达成艰巨任务,永志难忘。看到没有,他死了以后,予去世以后,遗体火化,不得举行任何吊祭或者纪念仪式,他九十六岁死掉了,葬礼送的钱也不肯要,骨灰呢由他儿子驾飞机,洒于金门海面,可是洒到海面以前呢,先飞过故总统蒋公的这个陵寝,及故的副总统陈公墓园,以至于最后的敬礼。你看这个奴性啊,最后表现在他的尸体化为骨灰,在运到金门前线洒在海面的时候,他都要经过蒋介石的坟,向蒋介石做最后的致敬。
我们举这个例子给大家看,大家想想看蒋介石有什么办法能够吸引他们,我告诉大家,蒋介石是有好多个面像的,他对黄埔军官学校学生而言,我是校长;他对浙江同乡会而言,我是乡长;他对国民大会代表而言,我是总统;他对俞大维这种思想很封建很保守的人而言,我就是皇帝。所以他是千变万化的跟大家玩。
所以他能玩到俞大维这种人是最高的境界。为什么?俞大维不贪污,不舞弊,也不搞钱,甚至啊还非在别的地方有个性,是你想不到的。我举个例子,俞大维国防部长要到立法院立法委员质问的时候,他要在现场,在行政院长旁边一起被质问,他做了国防部长以后啊,从来没有去过立法院,为什么?他心里面就看不起你们这些立法委员,你们这些人都是鬼混的,我俞大维是做事的,我这国防部长也不是我求来的官,是蒋介石找我做的,所以他不买帐。他从来不去立法院,派他的国防部副部长,一个将军坐在那里。
有一次立法委员看不过去了,就问他的副部长,说为什么部长不来,从来不到立法院来给我们来质询?这个副部长这个将军啊就跟立法委员敬个礼,他说部长为什么不来我不太清楚,可是如果你们要觉得我也不该来,我也可以不来。就讲这种狠话,你看我不起,我来代表部长来,如果你对我不满意,我都不来了。这个军人可以这么凶狠,立法委员也不敢讲话,就算了。
虽然如此,为什么整个的所谓国会里面,只有一个部长就是这个国防部长,他可以不来呢?而这个不来,立法委员能够接受呢?就是因为俞大维有他特殊的声望,他的声望是别人想不到的。
我在当兵的时候听到一个故事,金门前线有一些老兵,最后情绪太坏,反了,怎么办呢?把那些政工人员,女政工扣留,在山洞里面割据一块,有人质,吵架,说我有话要呈请,最后被枪毙我们也愿意,可有话要说,要跟谁说呢?要跟俞大维说,要跟国防部长说,要请国防部长过来,到我们的山洞门口,我们跟他讲,不然的话就没完,我们扣留的这个女的政工人员我们也不放,就变成这样子。可以看出来俞大维他的声望是多么好。
其实他这位老先生有很多滑头的那一面,他晚年以后他说,当年如果孙立人将军,跟着他给他做副部长的时候,孙立人将军就不会出事。请问,当时孙立人后来出事的时候,最后签报上去案子是经过国防部的,那个时候你的部长就是你本人,就是俞大维,如果孙立人将军的案子是真的,你应该移送法办;如果案子是假的,你应该替他呼冤。可是俞大维不敢讲话,为什么不敢讲话?因为他不愿意为了孙立人将军而破坏了他跟蒋介石的关系。可见这位部长表面上是那么样的清高,骨子里面是非常滑头的。
可是我们必须说,他的确是我们中国的一个人才,一个了不起的一个人才,虽然在我看起来,在某些方面他也笨笨的。我举个例子,看这段话,他自己写的,他的弟弟俞大纲,我的弟弟俞大纲就曾跟朋友说,千万别和我哥哥谈文学,我哥哥只有中学生程度,文星杂志就李敖办的这文星杂志,我哥哥都看不懂,这就是俞大维。当然这话是有挖苦的意思在里面,意思在里面啊,可是俞大维他真的本领是语言的,他的英文德文都极好,他的文科理科哲学部分,跟这个理科部分数学部分都非常好。我们觉得这么一个人曾经在台湾走过,他做了很多贡献,可是在大的方向看起来,我认为他一辈子给蒋介石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狗,一个忠狗,虽然他本人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