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两手交叉,手背向外,左手大拇指紧扣右手大拇指,然后轻轻地,有节奏地挥动其余八根手指,于是,一只小海鸥的影子映在墙上。
我蓦得一惊,那是我久违的海鸥。
“很简单的,你再来。”男孩示意完毕,斜睨着小女孩说。
小女孩笨拙地学着,却仍是不得其法。
“来,姐姐教你。”也许是因为这只海鸥,也许是因为他们让我想起一些往事,我突然走过去,手把手教小女孩怎样做那样的手势。
不久之后,墙上映出三只海鸥,一只大的,两只小的。
“姐姐,你怎么也会做?”小女孩细声细气地问。
“是一个大哥哥教我的。”我笑着说。
我坐在书桌前,将台灯拧开,侧面对着墙,再一次双手交叉,做着那个熟悉的手势。转过头去,墙上已经出现一只海鸥。
其实这个手势如此简单,怎么会总是学不会?
这句问话,我是问街边穿公主裙的小女孩,也是问一年前的自己。
我摊开信纸,在纸上写信。
Cherryblossomman:
还记得属于我们的海鸥么?
那天早晨,我一早就来到那片海滩。彼时,海滩上依旧只有你一个人,只不过这次,你没有站在画架前,而是试图将一只小木船从近海的沙滩上推进海里。
“让我来帮你。”我跑过沙滩,来到近海处,话未说完,已经开始行动。
我们合力将小木船推进海里,缆绳的一端,系在一块礁石上。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你回过身,从你置放画具的地方,拿出画笔与画夹,还有一袋干粮与饮用水。
“你从哪里找来的小船。”我问你。
“这是我的船,昨天晚上从附近渔民那里买的。”你绕去礁石那一边,跨上去。
“你打算坐在船上画画?”我跟在你身后问。
“嗯,画海岛的全景。”你来到那块系着缆绳的礁石上,蹲下身子拖着缆绳,将小船拉近,然后把画具与装着食物的包放进船身。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不会游泳。”你皱了皱眉说。
这样说,是不是表示你考虑过提出邀请,请我与你一道出海?
“你会吗?”我问。
第一章 给樱花男人的一百封信第九十八封信(2)
你点点头。
“那么,我也会。”我立即说。
其实,我并不会游泳。我不知那个时候为何要那样说。也许,我还未从一段已逝的恋情中真正的走出,只觉得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一切听天由命;更或者是,在潜意识里,我已经把你当作值得依靠的人,认为只要你会游泳,我也就是安全的。
我以为,就算我落入水中,你也会救我,甚至不顾性命。
那天,从清晨到下午,我坐在你的身旁,看你描着远方的景色。
小船随着海浪起伏,而你却定力十足,仿佛并未受到影响。
那么近距离又那么长时间地打量你,这是第一次,我注视着你长长的睫毛、闪烁而明亮的双眸、高挺的鼻子、画画时专注的神情……
你是在画画,而我,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我的画布是我的心,而被我画在画布上的,是你。
当你画完画,收拾好画具,正巧一群海鸥点水而过。
“海鸥,你看。”我惊喜地大叫。
“那是红嘴鸥。”你好像什么都懂。
“可惜,这些东西都是稍纵即逝的,不能总带在身边。”我望着海鸥越飞越远,遗憾地说。其实,我是感叹这海鸥,又何尝不是感叹你,感叹我们的相识。
萍水相逢,也许注定要匆匆别离。
回到岸上,已近黄昏,太阳将我们细长的影子,投在沙滩上。
“是不是想将海鸥永远带到身边?”你还记得我那声感叹。
我点头。
于是,你与今夜我所见到的那名小男孩一样,双手交叉,手背向外,左手大拇指紧扣右手大拇指,然后轻轻地,有节奏地挥动其余八根手指。
我望着你,你却对我说,“不要看我,你看沙滩上。”
沙滩上现出一只海鸥的影子,飞舞着翅膀,却无法飞向远方。那是你为我留住的海鸥。我也学着你的姿势,挥动双手,可是,却没有那么曼妙的姿态。
“不是这样。”你握住我的手,轻轻将我每只手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手指合拢,你笑着说,“是这样,你方才那个样子,像是淋了雨,掉了毛的海鸥。”
我终于做得像模像样起来,只是,太阳在这个时候,渐渐西落,沙滩上,我们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同着与我们相伴的海鸥,隐了去。
“你以后若要出海,可以用那只小船。”你望着那只系在礁石上,随着海浪飘浮的小船说。
“如果这只船是粉红色,那该多好。”我感叹。
“粉红色的船,看上去多么奇怪。”你笑道。
“粉红色,是我的裙子的颜色,也是樱花的颜色。”顿了顿,我道,“最好在那只船上,还能开满樱花。”
其实那个时候,我只是随口说说,粉红色的小船,如果真的被我看见,我也会觉得好笑。
简乐
二00三年六月十九日
写完信,我开始为唐心的杂志写稿,仔细研究完约稿函,我要投稿的栏目是爱情之旅。
在爱情的旅途上,也许我们都只是彼此的旅伴,有的人,可以相伴完成整个旅途,有的人,却只能在观赏完同一个景点之后,匆匆而别。
第一章 给樱花男人的一百封信第九十八封信(3)
凌晨四点,我完成了将要投稿的短篇小说,直到最后,才将小说的题目,规规矩矩写在稿纸的正上方——《樱花七日》。
小说中,女主人公与男主人公在一座海岛相逢,他们一起度过难忘的七天。
这七天,是属于他们的爱情之旅。
在题记里,我写道:
一朵樱花,从盛开至凋零,不过短短七日。所以在日本有一民谚说:“樱花七日”。爱樱花之人,是爱她花期的短暂。短短七日,开尽嫣然,这种美因迅忽而生,从而使人回味悠长。
放下笔,我却了无睡意,在台灯照射下,交叉双手,仍旧做着那个手势。
海鸥在墙上飞翔,却又是那么的孤单,我伸出手去,想抚摸它一番,可墙上舞动的海鸥身影,在我伸出手去的那一瞬间消失无踪。
它离我那么近,让我随时可以观睹。
可是,它又离我那么远,让我无法触碰。
记忆中的樱花男人,不正如他送给我的与我相伴的海鸥,虽然与我如影随行,但我却是摸不着的,即便时时刻刻可以与我相伴,但这种相伴,却是我一个人吃力地召唤。
最终,我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影子。
我打开铁盒子,里面躺着九十九封信。是的,我能确定是九十九封信,但我还是从第一封开始数起,一直数到最后一封。
再盖上盖子时,我在心里提醒自己,明天写下的,会是第一百封。
一百封信,一年的思念,也许一切都该做个了结。
下班之前,我打电话给唐心,告诉她我已经写好稿子,询问是否给她送过去。
“我现在不方便,不如你发电子邮件给我。”她对我说。
“是手写稿,我去邮局寄给你,怎么样?”
“好的。”
约稿函上有唐心的办公地址,是西区一栋出版大厦,据说那栋大厦里,容纳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出版社与杂志社。
我赶在关门前来到附近的邮局,要了一个空白信封,将稿子对折整齐放进去,而后在地址一栏写上:世纪大厦B座0811号《WOMEN》杂志社第一编辑部。
寄完信,拐进邮局边一条小道,打算抄近路去车站,这个时候,听见有人在我身后按喇叭,随即一辆小车在我身侧缓缓停下。
我也驻了脚步,向一旁望去,是林文夕。
怎么又遇见他?不知为何,再次看见他,我会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摸摸放在包包里的银行卡。
“真是好巧。”他放低车窗,对我说。
“是很巧。”我不知道我的笑容会不会不自然。
“你去哪里?”
“回家。”
“我刚好顺路,送你一程?”
本来我打算拒绝,但是上次已经拒绝过他一次,这一次再找理由回绝,痕迹过于明显,何况,凭心而论,他并无过错,就算真是害我损失一大笔钱,也是无心之失。
“那就谢谢你了。”我道,然后绕过另一边,打开车门,坐上副驾。
“你怎么会往这边走?”我听卓可欣说过,林文夕的寓所,应该在城南。
“我去海边。”
“海边。”我重复道,回忆起那一望无际的蓝。
“你有去过吗?”林文夕问我。
我摇了摇头。从城东上高速公路驶去海边,只不过一小时的车程,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去过。
“那片海滩的景色很美。”他说。
“有那么美吗?”我任性地以为,只有我在一年前见过的那片海滩是最美的,虽然,它被上岛游览的游客们摒弃,孤独而残旧地呆在海岛的东边,没有人刻意打理,但,那却是我的天堂。
“如果不相信,可以一起去看看。”林文夕说。
第一章 给樱花男人的一百封信第九十八封信(4)
他这是在邀请我吗?
过了一会儿,未见我回答,他再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我并非没有兴趣,只不过觉得周末的晚上,与一个不算太熟稔的男人单独去海边,有些不妥。
可是,我亦不愿太早回去完成给樱花男人的一百封信。第一百封信,是完结,也有可能是新的开始,可绕在我心间挥之不去的,却只有淡淡的哀愁。
“叫上可欣一起去吧。”我自以为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立刻掏出手机,拨电话给卓可欣。
可是,电话拨通许久,彼端却没有回应。
怎么办?答应了去,却约不到卓可欣。
这个时候,林文夕将车子停在路边,叫我等等,一个人向街边一家比萨店走去,不久之后,他拿着装比萨的盒子重新回到车里。
“晚餐吃比萨怎么样?我本来就打电话预订了,有你同行,于是自作主张多买了一个。”
“当然可以。”我只有笑着点头。
来到海边,天已经暗下来,林文夕将车停在路旁,左手提起后座上的袋子,右手拿着装比萨的盒子,引着我向海滩走去。
袋子里装着食品与饮料,他从侧面的小袋子里掏出一张桌布,将它铺在沙滩上,然后将食物饮料拿出来,整整齐齐排放在桌布上。
我正要坐下去,林文夕却阻止了我。
“怎么了?”
“用这个垫着。”他递给我一张小塑胶纸,“近海水处的沙滩总有些润湿,用塑胶纸隔着比较好。”
随后,他也拿出一张同样大小的塑胶纸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