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周而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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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早晨(周而复)- 第1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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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里空气紧张。大家沉默着。窗外蛙声啯啯地叫着,更显得屋子里沉寂得可怕。朱瑞芳摘下腋下的手帕,拭去脸上的汗,打破沉默:
  “今天真闷热,怎么一点风也没有?”
  “可不是,”徐义德给她一说,好像也感到热了。他拿起一把纸扇子轻轻地扇了扇,漫不经心地说,“今年比往年热的早……”
  “无锡热吗?”朱瑞芳有意逗朱筱堂讲话,想缓和一下紧张的空气。
  “也热,闷得透不过气来。”
  徐义德懂得朱筱堂这句话的含义,他说:
  “热天过去就好了。”
  朱瑞芳以为他们会从此谈下去,等了一下,朱筱堂又嘟着嘴了。她向他噘噘嘴。他闭紧嘴,不让一个字透露出来。她没办法,只好正面向他提了:
  “筱堂,你不是要打听那边情形吗?你姑爹在这里,怎么不说呢?”
  “我问过了。”朱筱堂忍着一肚子的气,简单地说。“你啥辰光问的?”她点破他,说,“你不是要问你姑爹一大堆的事体吗?怎么忽然不问了呢?”
  她这么一逼,他只好摊牌了:
  “姑爹说那边的情形不大清楚么……”
  “生我的气吗?”徐义德半开玩笑地说。
  朱筱堂没有啧声,心里却说:你现在是上海滩上的红人,又是我的长辈,怎么敢生你的气哩!他姑妈说:
  “你怎么好和孩子一般见识?义德,他老远从无锡来,就想听点消息,你多少给他谈一些好了。”
  徐义德看到窗外的夜色很浓,啯啯的蛙声听不到了,轻微的凉风习习地吹进屋子里来。时间不早了。他得想法跳出这个对他不利的局面,不能让朱筱堂无休止地纠缠下去,那太不值得了。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改口说道:
  “我们是至亲,啥闲话不好讲呢?你从无锡老远跑来,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想打听点消息,我要是晓得,为啥不讲呢?”
  “这一点,我心里完全明白。”朱筱堂并不低头。
  “你明白,那就太好了。”徐义德也不让步。
  “姑爹这样关心我,实在太感谢了。”
  “那倒用不着。”
  “其实那边的消息,我不过顺便问问,晓得不晓得也没啥关系。”
  “你顺便问问?”朱瑞芳听朱筱堂的口气越说越不对头,诧异地问道。
  徐义德从朱筱堂身上看到朱暮堂当年耀武扬威的派头。他心里好笑,徐义德不是过去乡下的泥腿子,不吃这一套。他不动声色,客气地说:
  “筱堂从来不说假话。”
  朱瑞芳的嘴叫徐义德封住,一时找不到词儿。朱筱堂丝毫不改变他的态度:
  “一点也不错。”
  徐守仁越听越奇怪了,不禁劈口问道:
  “你不是想听那边的消息吗?”
  朱筱堂没有吭气。
  “是呀,”朱瑞芳接上去说,“姑爹也不是外人,有啥好客气的?”
  “那是过去的事了。”朱筱堂开口了。
  “有话快说吧,不早了。”朱瑞芳催促他。
  徐义德看看窗外:夜已深沉,黑乌乌的,啥也看不见,只有天上稀疏的星星,仿佛也有点儿疲倦了,不断睒着眼睛,一闪一闪的。他乘机有意对朱筱堂打了个呵欠,说:
  “真的不早了,大家该睡了。”
  朱筱堂给徐守仁戳穿,有点狼狈;让姑妈一催,他的心倒确实有点动了。一见姑爹暗示性的呵欠,他就打消了再问的念头,跟着说:
  “确实该睡了。”
  “再谈一会……”朱瑞芳设法挽回僵持的局面。
  徐守仁精神抖擞地翘起右手的大拇指说:
  “我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在乎!”
  “谁像你这个贱骨头?”徐义德站起来说,“我明天早上还有事体哩,——你们再谈一会吧!”
  徐义德开了书房的门,迅速上楼去了。
  局面已经无可挽回。朱瑞芳摇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指着朱筱堂说:
  “你这个阿木林,今天晚上这么好的机会,一个外人也没有,为啥不直截了当地问呢?”
  “姑爹说不晓得么。”
  “那是客气话。整天在市面上混的人,他哪件事体不晓得?”
  “不肯讲也没用。”
  “你不问他,他怎么讲呢?”朱瑞芳代徐义德解释。
  “我已经问了,他不肯讲,我有啥办法?”
  “你不会再问吗?”
  “我不想听了,——我明天回无锡去。”
  “你回去?”朱瑞芳从朱筱堂身上看到朱暮堂的影子,想起哥哥死的情景和他们在乡下艰苦的生活,一阵心酸,眼睛润湿,忍不住掉下几滴眼泪来。她用白纱手绢拭去,声音有点喑哑,抱歉地说,“你无论如何不能回去,这点事体我给你办。”
  “不,姑爹是上海滩上的红人,事体太忙,我不能帮他的忙,不该再麻烦他老人家了。”
  “我的心都碎了,你还和我说这些话?”
  “我明天回去,再不说了。”
  朱瑞芳用白纱手绢捂着发酸的鼻子,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伤心地说:
  “你,你……”
  朱筱堂站了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回无锡。徐守仁一把抓住了他,说:
  “你放心好了,老头子慢慢会讲的。”
  “筱堂,你在上海多住几天,这事交给我好了,我一定给你办到。”朱瑞芳觉得这点小事办不到,不单是对不起死鬼,也对不起内侄。
  她在内侄面前夸下海口。从第二天起,她就暗暗观察徐义德的行踪,寻找有利的机会,好向徐义德再提起这件事。她知道今天晚上徐义德要在家里请工商界大亨们吃饭,希望她带朱筱堂和徐守仁去看马丽琳,表面上是为了关怀朱延年和马丽琳,实际上是调虎离山,好让林宛芝出面招待客人,也怕工商界朋友们知道他家里有一个地主的儿子。要在平时,朱瑞芳绝对不会答应的,可是今天,她要抓住徐义德的把柄,很快就答应下来了。她叫徐守仁陪朱筱堂在楼下白相,等候她的消息。她亲自和徐义德开谈判,要他答应把那边的消息告诉朱筱堂,然后再把朱筱堂叫上楼一起谈,免得又谈僵了。她威逼徐义德透露一些那边的消息。他却老练地闪开她的攻势,反而向她进攻,振振有词地说:
  “我不了解,怎么说呢?这不是逼尼姑上轿,有意叫人为难吗?”
  她给反问得没有话说,可是她答应朱筱堂打听,不能一点名堂也谈不出来。但徐义德这边的门依然关得很紧。她不知道再怎么问是好。她正在为难,老王敲门了。徐守仁和朱筱堂在楼下白相得有点不耐烦,看看时间不早,急着要去看马丽琳,又不愿亲自上楼打听,就叫老王来问。朱瑞芳一见老王,就知道来意,暗示地说,要他们在下面再等一会。老王识相地退出他的卧房,在外边把门带上,然后从钥匙眼里向里面窥望,见他们两位很严肃地坐在那里,像是开谈判。他生怕给主人发觉,神秘地悄悄下了楼。
  林宛芝站在客厅里,面对着墙壁镜框里的齐白石的墨虾,低声练习宝莲灯里那段二簧慢板:“站立在屏风外侧耳细听……”她唱了一遍,又唱一遍,仔细回味冯永祥所讲的:二簧慢板的声调,比西皮还要耐人寻味些,个个字都要使腔,要费好多时间,唱时不能性急……她觉得冯永祥真了不起,啥都懂,连京戏也唱得这么好,还会讲出一番行家的话。她在活蹦活跳的墨虾里隐隐约约看到冯永祥嬉皮笑脸的影子,竟没有发觉老王在一旁注视她。
  老王听她唱一段忽然不唱了,轻轻地离开,连忙去泡了一杯浓茶,送到客厅来。快走到客厅,他有意放慢了步子,谛听里面的动静。客厅里传出李盛藻和雪艳琴唱的宝莲灯:“他父子因何故大放悲声……”雪艳琴唱一句,林宛芝跟着也唱一句,等到唱片完了,老王把那杯浓茶送到她面前:
  “唱累了吧,喝点茶,润润嗓子……”
  “京剧这玩意确是迷人,”她接过茶,喝了一口,坐在沙发上,喘了口气,说,“你看,雪艳琴唱的多好,特别是那段二簧慢板,个个字都使腔,比西皮声调够味的多了,你说是不是?”
  老王对京剧是个十足的门外汉,但他谈起来却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那当然,我一听京剧就舍不得走开。你最近唱的比从前好的多了。”
  她脸上热辣辣的,听了他的话心里又舒服又有点不好意思,谦虚地说:
  “不,我还差的远哩,这段二簧慢板真难唱。”
  “照我听来,非常好,和雪艳琴唱的差不多了。”
  “怎么能和她比呢?”
  “你要求太高了,就凭你刚才唱的那段,我看,就可以灌片子哪。”
  “那可要笑死人了。”她望着窗外,阳台那边摆好了两张桌子,十几张椅子,一色大红的,给绿茵茵的草地一衬,越发显得耀眼。她问,“饭菜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怎么老爷还不下来?”
  老王把声音放低,露出机密的神情,伸出两个手指,说:
  “在楼上和她谈话哩!”
  “早不谈晚不谈,偏偏要在请客的辰光谈?”
  “好像谈重要的事体……”
  “重要的事体?”她暗自吃了一惊,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有关系。
  “谈啥,”老王见她有些紧张,怕自己卷到是非涡里,慌忙声明,“我不晓得。”
  “你催他一下,别忘记待会有客人来。”她望着身上那件天蓝色的麻纱旗袍,觉得颜色深了一点,自言自语地说,“哎哟,我还要换衣服去哩。”
  老王闪在一旁,让她走出客厅。他收拾好客厅,把她没有喝完的那杯浓茶端走,接着上楼,轻轻敲了一下二太太卧房的门。徐义德开了门,老王站在门外把头伸进去,低声地问:
  “总经理,一会客人就要来了,要不要先下楼去看看?”
  徐义德给朱瑞芳纠缠得脱不了身,刚才老王来敲门,失去了一个机会,这次见了老王,连忙答腔道:
  “哎哟,真的不早了,我要下去看看。”
  他把门完全打开,想趁势走出去,但怕朱瑞芳当老王的面发火,使他下不了台。他暗中望了她一眼:只见她横眉瞪眼,满脸怒容,紧紧闭着两只薄薄的紫红的嘴唇,一言不发。那神情好像说:你敢走一步试试!徐义德装做不曾看见,放下笑脸,缓和紧张的空气,对老王说:
  “我还有点事体,你先下去。”
  老王慌忙退走,在甬道上伸了一伸舌头,庆幸自己没有挨骂。
  朱瑞芳走到门口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指着沙发,对徐义德说:
  “老实告诉你,今天不把那边的情形告诉筱堂,你别想走出我的房门。”
  “今天晚上我打算睡在这里。”他忍不住顶了一句。
  “真的?”
  “当然不是假的。”他沉住气。
  “我陪你。”她进一步威胁道,“丽琳那里今天索兴不去了!”
  “去不去,由你。”
  “我决定不去了。”
  “你已经打电话告诉她了,你不去,你失信。”
  “这不关你的事。”
  “筱堂到上海来好几天了,不上延年家里去,说的过去吗?”
  “那你陪他们去好了。”
  “我今天晚上要请客。”
  “我代你招呼。”
  “还要商量事体……”
  “告诉我,我和他们谈。”
  “你,你……”他见她紧紧相逼,一步也不放松,有点忍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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