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交给了妖魔。
良久,他将手中赤红的弯刀收起,也不看吓得瑟瑟发抖的吉娜,径直向神魔洞走去。
“站住。”
孟天成皱眉——他本以为,没有人敢在此时拦住他。
回头看去,却见那老乞丐正用脸上两个黑洞对着自己,孟天成不禁一阵厌恶,冷冷道:“怎样?”
老乞丐摇头道:“你不能进去。”
孟天成的声音更冷:“为什么?”
老乞丐长长叹息一声道:“十几年来,来到神魔洞的人不下数百。你的确是其中最优秀的。”他的脸色冷了下去,话锋一转:“但还是不够。”
不够?
孟天成的脸色冷如冰霜,森寒的杀气流水一般从他袖中的弯刀透出。老乞丐却仿佛完全不觉,挥手道:“走吧,此生未了蛊不会认可你。”
孟天成注视着他,杀气渐渐敛起,转身依旧向洞口走去。
老乞丐长叹道:“我好心阻止你,并不是因为你比他们接近此生未了蛊的要求,而是他们取蛊,都有不得已的理由,而你不是。你只是受人所托而来,又何必如此执着?”
孟天成不禁停下脚步,重新打量这老乞丐:“你怎么知道?”
老乞丐道:“你不必问我,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他的话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辩的力量:“我守护神蛊多年,已与他们心意相通,你若相信我,立刻放弃。”
孟天成紧闭嘴唇,并不答话。
老乞丐道:“我虽看不见,却能感到你心中的犹豫。你有未报之仇,未报之恩,未尽之情,的确不应该轻生的。”
月光下,孟天成的身影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老乞丐的话,已触动了他心灵深处最软弱的一线。
孟天成缓缓抬头,月光倾洒在他的脸上:“我只想知道,此生未了蛊到底要寻找怎样的主人?”
他半面脸庞已被鲜血沾染,但这不仅无损他出尘的清俊,反而与他与生俱来的邪逸之气映衬,更显出一种独特的魅惑。
这种魅惑,足以让任何一个少女心动。
他的确有资格问这样的话。
若连他也不能获得此生未了蛊的认可,那还有谁能?
老乞丐却笑了:“一年前,我也很疑惑这个问题。敢于前来神魔洞取蛊的,无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神蛊却不屑一顾。等了一年又一年,我也不禁着急起来,开始在江湖上四处行走,希望能找出更为出色的人选。直到一年前,我看到了他。”
老乞丐的声音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一眼认定,他就是七禅蛊要寻找的人。于是我几次暗中留信,希望他能领悟我的苦心,来到神魔洞……但他还是没有来。”
孟天成道:“为什么”
老乞丐苍老的脸上掩不住失落:“因为他已不需要七禅蛊。真是可笑,想要七禅蛊的人,七禅蛊不想要他。七禅蛊在等的人,却并不需要七禅蛊。”
孟天成仰望明月,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似在嘲笑自己,又似在嘲弄此事本身。
老乞丐长叹:“我也已经老了,只怕等不到下一个七年,难道这天生神物,终究无法为世所用,只能长眠于深山大泽之中么?”
孟天成瞑目思索片刻,道:“那人是谁?”
老乞丐的脸色凝重下来,一字字道:“新任武林盟主,杨逸之。”
杨逸之,这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却仿佛带着莫名的力量,夜风一般从天风谷中飘过。
孟天成的双眼霍然睁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
这样的神情,吉娜一天之内已经看到了三次。第一次是蓝彩衣听到南宫韵的名字,第二次是南宫韵见到孟天成。
第三次就是现在。
杨逸之?
吉娜不禁对这个名字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七禅蛊如此看重,能让孟天成也甘避锋芒?
难道说,他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双眸子的主人?
想到这里,吉娜的心中一阵热血沸腾,恨不得化身飞鸟,马上来到他面前。
老乞丐望着孟天成,似乎在重申一个事实:“七禅蛊本是为他而等。”
孟天成沉吟良久,身后,万千金蚕蛊光芒明灭不定,一如他心中天人交战。
他终于点了点头:“这三个字,便够我向王爷交代了。”突然转身,向谷外走去。
吉娜瑟缩着躲在一旁,看着他的衣角从自己眼前飞扬而过。她本想叫住他,询问杨逸之的下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一日奇变叠生,早已让她惊得没了力气。
吴越王府。
华灯摇曳不定,明黄色的帷幕在夜风中微微起伏。
吴越王默默听完了孟天成的陈述,叹息道:“你做得对。”
孟天成脸上略有愧色:“是我办事不力……”
吴越王摆手道:“不必自责,你走之前,我一再叮嘱你要听从洞口老乞丐的判断。他若说你不能,就不必冒险。”吴越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道:“在我心中,人才比七禅蛊更加重要。”
孟天成低下头,清俊的脸罩在斗篷的阴影下,却看不出神色。
他沉默良久才道:“那个老人是谁?”
吴越王淡然笑道:“他就是上一任七禅蛊的主人。”
孟天成皱起眉头:“邱渡?”
吴越王点了点头:“正是,与魔教长老一战,他身负重伤,幸得三生蛊之助,并未丧命。但他深爱的女子,却死在了他怀中。邱渡自此心灰意冷,无心涉足江湖,于是将七禅蛊从身上取下。十余年来,他隐居山谷,即是要为这七只上古神兽找到新的寄主,也是为了远离俗尘,追缅往事。”
孟天成点了点头。
吴越王苦笑道:“早有耳闻,七禅蛊乃不祥之物,每一届寄主都不得善终,如今看来,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他的笑容里有些自嘲:“但兵者不祥之物,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相比七禅蛊带来的力量,这些传言又何足畏惧?”
孟天成淡淡道:“王爷如今的武功已经足够睥睨当世,又何必非要借邪法之助?”
吴越王看着他,笑容里有些自嘲:“睥睨当世……”他逼视着孟天成,一字字道:“比杨逸之如何?比卓王孙如何?”
孟天成一怔,无法回答。这两个名字宛如尖刀一般,再度刺痛了他的心。
吴越王也是一样。
他渐渐将目光挪开,长叹道:“我所图的,乃是整个天下;我要创立的,是今古未有的伟业。因此,我必须得到天下无敌的力量。”他注视着自己的手掌,一字字道:“现有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孟天成低头道:“是。”
吴越王脸上渐渐聚起一个微笑,声音也为之一缓:“所以,还要你帮我。”
孟天成没有答话。
他当日被南宫韵暗算,跌落山崖,是吴越王将他救起,以奇方异术,助他恢复、增进武功,甚至还让他得到了最爱的女人为妻。他本是桀骜不逊的魔道少年,但一日灭门之祸,已让他人生彻底改变。为了报仇雪恨,他就算献身为魔也在所不惜,何况这仅是吴越王给他的一份礼遇?
三年来,他绝口不提报恩之事,却已许下承诺,无论多难之事,也要替吴越王完成。
吴越王沉吟道:“七禅蛊既然不可得,那只好先设法找到四天令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数年前,魔教教主集齐四天令,掘出天罗宝藏,借其中秘宝之力,屠武当,灭少林,一时风光无限。之后,四天令再次分散,流落四方。据我所知,其中一枚已经到了扶桑。你要做的,就是去一趟日出之国,替我将这枚玄天令取回来。这封信中,有你东渡所需的一切。”
孟天成接过信函,却有些犹豫。
吴越王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心里一定很疑惑,既然天罗宝藏已被取走,我搜集四天令还有什么意义?”
孟天成默然。
吴越王道:“我本也以为四天令的作用,只是开启天罗宝藏的钥匙。直到一年前,先知告诉我,原来四天令中还隐藏着一个更为巨大的秘密。只要解开了这个秘密,就能执掌倾覆天下的力量,而这,正是我最想要的。”
孟天成点了点头,他并不想追问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因为他相信吴越王的判断。
他缓缓将信函收起,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一年之后的今日,必献玄天令于此。”
这是他的承诺。
第一章若有人兮山之阿
一年后。
云雾山中的山花开了又谢,满山藤萝却比去年更加翠碧了。巨木莽莽芊芊,蔽日参天,中间怪蟒横行,兽迹处处,毒草异花,含腥吐蕊。一进林中,洪荒之气逼人而来,仿如天地开辟以来,此山从无人类踏足一般。
春去秋来,吉娜已经十六岁了。
山风吹高了她的身材,山泉洗媚了她的眼波,去年神魔洞前的奇遇,也让她的胆子更大,眼界更宽,而那寻找那双眸子主人的心,却也更加迫切了。
这个调皮、好奇而又见过“大世面”的小姑娘,在这一年中又遇到了好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的,但却没有怪过今天的。
因为,今天,她遇到了传说中的山魈。
吉娜顺着山藤,向云雾山顶攀爬着。山顶有两座高峰,相对耸立,一名苟彩,一名点彩,在苗族的传说中,是一对不能团聚的恋人幻化。双峰中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涧,只有一条生锈的铁索连接两头。
两座山峰她已经登上很多次了,但这次不同。因为她哥哥雄鹿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没有人能从北面的山崖爬上苟彩峰,吉娜听了不服气,趁着她哥哥不注意,就偷偷跑了出来,一定要爬上去,然后回去说嘴给他听。
山崖虽然陡峭,但上面布满了积年的藤蔓,全都粗如手臂,互相勾结缠绕在一起。时值初秋,各种藤叶布成五色斑斓的一张大网,倒不怕掉了下去。
吉娜手脚利索,不多时,就爬到了峰顶。她向前望了望,遥遥就见对面点彩峰似乎比这里还要高些。两峰之间的那条铁索已被山岚染成碧绿,远远望去,就宛如空气中悬浮的一条青色长虹,再向下看,却是万丈绝壁,云雾翻滚,难测其深。
吉娜素来胆大,也不觉害怕,索性依着铁索休息,准备一会再从北面将点彩峰也爬一次。
突然,头顶一声怪啼,数团巨大的阴影划破山岚,在她头上飞舞盘旋!
吉娜骇然抬头,就见数头黑色巨鹫正张开羽翼,向自己立身处俯冲而下。那些巨鹫通体漆黑,双翼展开,足长一丈有余,也不知是什么异种。更为骇人的是,每头怪鸟背上,竟还坐了一个人。
这些人全身都着黑衣,将头脸包住,只露出两只小小的,三角形的眼睛来。身材都极为瘦削矮小,动作却便捷灵活,就如山中灵猿一般。在这些黑衣人的驱使下,那些巨鹫腾空盘旋,眼中发出粼粼碧光,似乎随时都要恶扑上来,博人而噬!
吉娜大骇,两手紧握铁索,一时也不知如何招架。
鹫背上的黑衣人口中念念有词,语调却极为怪异,巨鹫宛如得了密令,猛地张开双翼,向吉娜扑来。吉娜不禁失声尖叫,只得紧紧闭上双眼。
几团黑影擦身而掠过,巨大的腥风吹得吉娜立身不住,跌倒在地上。
吉娜惊魂未定,睁开双眼,却发现那些巨鹫并不是要攻击她,而是掠过铁索,向对面的点彩峰飞去。
对面山峰云笼雾罩,看不真切。吉娜极目远眺,竟发现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峰顶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点彩峰顶的一块巨石上,也是一身黑衣,虽然看不清面貌,但觉长身玉立,仪态出尘,比骑鹫的那些怪人好看了何止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