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的原始森林里大肆砍伐起来,险些儿把它统统砍了个精光。矿场周围的树木无一幸免,
被夷成了一片片耕地。许多垦荒者迁徙到了那里。就在此前不久还是除了熊窝之外什么
也没有的地方,很快就出现了几座有教堂和牧师宅邸的新村落。
即使在那些还没有把大片森林全部砍伐的地方,参天的古树也被砍倒,茂密的灌木
丛被砍得一干二净。一条条道路兴建起来,可以四通八达。野兽和强盗都统统被赶走了。
人们在征服大森林之后,便对它毫不留情地下手了:无止无休地砍伐、放火烧荒和烧木
炭。他们似乎要把牢牢记在心中的对这片森林的新仇旧恨一齐发泄出来,非要把它葬送
掉不可。
这片大森林还算走运,因为考尔莫顿地下矿藏储量并不十分大,经过了一段时间之
后,采矿和冶炼都逐渐减少了。这样一来,烧木炭也就停了下来,森林获得了喘息的机
会。许多在考尔莫顿的那些村落里定居下来的人们失掉了工作,日子很难熬。可是森林
却又开始茂密起来,并且扩展它的地盘,结果农庄和矿场成了绿色林海中的点点孤岛。
考尔莫顿的居民们也曾试图耕作务农,但是却没有多少收成。那古老的森林地带宁可长
出大槲树和大杉树,却不大乐意长出萝卜和谷物来。
人们走过大森林的时候总是目光忧郁地瞅上几眼,因为他们自己愈变愈贫穷,而森
林倒愈来愈葳蕤茂密。到了后来,他们灵机一动,想到也许这片森林说不定有什么好处。
也许森林就是自救之道?不妨来试试看能不能靠森林养家糊口。
于是他们就从森林里采伐圆木和木板,运出来卖给平地上的居民,因为平地上早就
把森林砍光了。他们不久就发现,倘若他们经营得法的话,森林同耕地或者矿藏一样,
也照样可以维持生计的。于是他们就用一种不同于过去的眼光来看待森林了。他们渐渐
学会照料和爱惜它了。人们忘掉了对森林的仇恨,并且把森林看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卡尔
大约在尼尔斯·豪格尔森开始跟随大雁外出遨游的十二年前发生过这么一回事:考
尔莫顿有个矿业主想要把自己的一条猎狗处死。他把森林看守人找来,对他说那条猎狗
有见到鸡羊就追咬的恶习惯而且屡教不改,因此无论如何留不得。他关照森林看守人把
那条猎狗牵到森林里去开枪打死算了。
森林看守人用一根皮条圈住猎狗的颈脖,牵着它朝森林里的一个地方走去,那里常
常处死和掩埋庄园里老年无用的狗。森林看守人并不是一个心地狠毒的人,但是他却很
乐意亲手枪杀那条猎狗,因为他知道那条猎狗非但经常追逐鸡羊,而且还时常到森林里
去叼兔子和小松鸡。
那是一只小黑狗,腹部有黄色肚毛,前腿也是黄颜色的。他非常有灵性,能够听得
懂人的话。当森林看守人牵着他往森林深处走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将会落得一
个什么下场。但见他一点不露声色,一路上既没有低垂下脑袋,也没有耷拉下尾巴,样
子就像平常那样无忧无虑。
那么,为什么猎狗偏要装得非常镇定从容,不让人看出来他内心的难过伤心呢?那
是自有道理的,原因就是他们所穿越的这片森林。那个古老的矿场四周环绕着大片森林。
那片森林是为人们和动物所称道的;因为多少年来矿场主人都一直精心养护它,甚至几
乎舍不得砍掉一棵来当柴烧。他们也不忍心去把森林里的灌木丛修剪或者刨掉,而是听
凭森林衍育成长。这样一片不遭到侵犯的森林当然就成了生活在森林里的动物的安乐窝,
因此这里动物多得不计其数,成群成队地出没。在动物之间,他们惯常把那座森林称为
“平安林”,并且还认为是全国最好的栖息场所。
当那只猎狗被牵着穿过那座森林的时候,他想起了他往昔曾经怎样穷凶极恶地欺凌
居住在这里的弱小动物。“唉,卡尔呀卡尔,倘若树林里的那些小东西晓得你竟然落得
如此下场,他们个个都会喜笑颜开的。”他思忖道,在此同时,他不由得晃动尾巴,若
无其事地吠叫了几声,这样让别人看不出来他内心的焦急和痛苦。
“要是我连有时候出去追捕猎食一下都不行的话,那么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他
自言自语道,“谁想改悔就让他改悔去吧,反正我是不会的。”
正当他在这样嘀咕的时候,他的神情忽然异样大变。他伸长颈脖,扬起脑袋,似乎
要放声狂唁一番。他不再跟在森林看守人的身边,而是缩到了他的背后。显而易见,他
大概是想到了哪件不痛快的事情。
那时正好是夏天刚开始不久。母麋鹿们都在不久之前生下了鹿崽。就在前一天晚上,
这条猎狗把一只刚刚生下来才五天的鹿崽追逼得离开了他的母亲,而且走投无路逃到了
一块沼泽地上。这条猎狗还不肯罢休,赶过来在草墩之间来回追逐鹿怠,他倒并不真心
要逮住这只鹿崽,只是想要吓唬吓唬鹿崽来开开心而已。那只母麋鹿知道开春刚解冻的
沼泽地是无底的泥潭,像她那样大的动物踩上去的话难保无虞,所以她一直站在岸上观
望着。当猎狗卡尔把鹿崽越来越朝沼泽地的深处追逼,她突然窜进沼泽地,把猎狗赶跑,
带着鹿崽转身跑向陆地。麋鹿素来要比其他的动物更擅长在沼泽地和危险地带择路而行。
她缓慢而谨慎地行走,看起来是能够安全回到陆地上去的。可是就在她马上就要跨到陆
地上去的时候,脚下踩着的那块草墩突然在泥潭之中陷了下去。她也跟着陷了下去,虽
然她竭力挣扎想要拔身出来,但是终因找不到可以站脚的地方而愈陷愈深。猎狗卡尔一
直站在旁边看着,不敢离开,可是他看到母麋鹿陷身泥潭不能自拔的时候,便情知不妙,
夹着尾巴逃走了。他心里明白已经闯下了大祸,要是一旦被人发现,他把一只母麋鹿引
上了绝路,一顿痛打是在所难免了。想到这里,他吓得一步也不敢停下脚来,一直跑到
了家里。
方才猎狗卡尔突然想起来的就是这一件倒楣的事。这次闯祸同过去他干下的那么多
坏事不同,那些坏事并没有使他亏心,而这次闯祸他却一想起来就心烦意乱,大概这是
因为他本来没有存心要想把母麋鹿或鹿崽害死,然而无意之中却断送掉了他们俩的性命。
“说不定他们还活着哪,”猎狗突然念头一转,“我从他们身边跑开的那会儿,他
们还没有死掉。他们也许活着跑了出来。”
他顿时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欲念,想要在最后时刻来到之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他觑
着森林看守人把皮圈拉得并不很紧,便冷不丁地猛然往旁边纵身一窜,果然挣脱了出来。
然后,他就奔腾跳跃,穿过森林朝向沼泽地拼命飞奔过去。森林看守人还没有来得及把
枪举起来瞄准,他已经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森林看守人无可奈何,只好在后面紧迫不舍,当他奔到沼泽地边上,他看到那条猎
狗站立在离陆地几米远的一个草墩上,声嘶力竭地拼命狂吠。森林看守人觉得很奇怪,
他要先弄个明白,究竟猎狗为什么这样狂叫。于是,他把枪摘下来放在一旁,自己手脚
并用向沼泽地慢慢爬过去。他爬不多远,便见到有一只母麋鹿死在泥潭里,在她身边还
躺着一只小鹿崽。鹿崽倒还活着,不过已筋疲力尽动弹不得。猎狗卡尔站立在鹿崽身边,
一会儿俯下身去吮舔他,一会儿唁唁狂吠呼喊人们来搭救他。
森林看守人把小鹿崽捧起来,拖着他回到岸边。那条猎狗明白鹿崽终于得救了,顿
时喜出望外。他绕在森林看守人身前背后又蹦又跳,用舌头吮舔他的手背,还心满意足
地叫着。
森林看守人把鹿崽背回了家,将他关在牲口棚的一个围栏里。然后他又找人帮忙把
那只早已死去了的母麋鹿从沼泽地里拖了出来。在做完了所有这些事情之后,他才记得
要把卡尔处死这回事。于是他把一直在他身边转悠的那条猎狗牵了起来,重新往森林里
走去。
起初森林看守人朝着那个埋葬死狗的地方径直走去,但是走到半道上,他好像改变
了主意,突然又回过头来往矿场主的庄园走去。
卡尔冷静地跟着他走,可是当他注意到森林看守人是朝着他的老家走去的时候,他
的心情顿时慌乱起来。谅必是森林看守人猜出来了,就是这条猎狗断送了母麋鹿的性命,
所以要在把他处死之前还要带回庄园去狠狠惩罚一顿。
挨一顿皮开肉绽的毒打,那滋味是比什么罪都难熬的。既然躲不过这场灾难,他再
也无法强装从容自若了。他垂头丧气,一步三捱地蹒跚着。他走进庄园的时候,头都不
抬一抬,装着谁也没有看见。
森林看守人走进来的时候,矿场主正好站在门廊的台阶上。“森林看守人,你牵来
的是一条什么样的狗哇?”矿场主问道,“总不见得会是猎狗卡尔吧?那条恶狗肯定早
就一命呜呼了。”于是森林看守人向矿场主讲述了那两只鹿的事情。在他讲述的时候,
猎狗卡尔缩紧了身躯,趴在森林看守人背后,似乎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样。
不过森林看守人谈起那件事情的经过,却倒是大出猎狗的意料。他对猎狗卡尔赞不
绝口。他说道,事情是明摆着的,那条猎狗知道了麋鹿濒于绝境,所以要去搭救他们。
“矿场主先生,你想怎样处置那随你的便,但是这条狗我是不能去开枪打死的,”森林
看守人最后说道。
猎狗从地上爬了起来,竖起了两只耳朵。他简直无法相信他没有听错。尽管他想尽
量掩饰自己急切的心情,他毕竟忍不住低声叫了几声。仅仅因为他曾经为麋鹿操过心就
可以饶他一命,天下哪来的这样好事?
矿场主也觉得猎狗卡尔这次行为有了检点,但是仍旧没有打算要留下他,一时之间
拿不定主意。“森林看守人,倘若你愿意管着他,并且负责使他痛改前非,那么就饶他
一条性命吧。”矿场主过了半晌才说道。可以,森林看守人表示愿意照办,就这样卡尔
便搬到森林看守人住的地方去了。
灰皮子逃走
自从卡尔搬到森林看守人住的地方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在森林里偷偷摸摸地追逐
别的小动物了。这倒不仅仅是由于上次闯的大祸使他心有余悸,而且还在于他不愿意惹
森林看守人生气。因为自森林看守人仗义救了他的性命以来,猎狗卡尔爱他胜过一切。
卡尔一心想的只是跟着他和守卫他。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卡尔在前面嗅探道路。他留
在家里的时候,卡尔就卧躺在门口,注视着过往的行人。
当森林看守人到园子里去照料他的树苗,屋里寂静无声,路上也听不见来往的脚步
声的时候,猎狗卡尔便利用这段空隙时间去找鹿崽玩耍。
起初,卡尔一点没有兴致同他往来。不过卡尔一直跟在主人背后到各处去,主人给
鹿崽喂奶的时候,他也就跟着来到了牲口棚里。那时候,他常常蹲在围栏外面看着鹿崽。
森林看守人把那只鹿崽起名叫做灰皮子,因为他不配叫什么别的更好听的名字。卡尔倒
也挺赞成他叫这个名字的。每次看到鹿崽的时候,猎狗就心想,从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