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垃圾堆上的一只公鸡马上扯开嗓门回话说:
“这是老矿主们的庄园,这是老矿主们的庄园,”公鸡打鸣般地叫道,“他们的田
地可是在地底下啊,他们的田地可是在地底下啊!”
男孩子现在明白过夹,这里决不是那种人家走过连正眼瞧都不瞧一眼的荒山野林。
当然,这块地方举目所见都是深山老林,但是在深山老林之中却隐藏着许许多多个难以
置信的奇异场所。
有的矿区,升降机东歪西倒,地面上到处是挖得坑坑洼洼的矿洞,那是已经废弃了
的矿区。有些矿区正在开采,轰隆轰隆的爆破声接连不断地传人大雁们的耳朵、工人宿
舍在森林边缘麇集成一个个村落。也有一些废弃不用了的冶炼作坊,男孩子透过七穿八
孔的破屋顶望下去,看到包着铁皮的杵锤杆柄和砌得十分粗糙的炼铁炉。也有一些新落
成的大型炼铁厂,那里机器正在轰鸣运转,铸压锤恍当咣当地一起一落,使得地面都颤
抖不止。荒野上还有一些世外桃源般的小城市,那里的生活安详宁谧,似乎这一切喧哗
嘈杂都与它们无关。在山头与山头之间,都有空中索道相连,一个个装满矿石的篮子在
铁索上缓缓移动。在每条湍流上都有发电机轮在急速转动,蛛网般的电线从这里朝向静
静的山林伸展过去。无数长长的火车在铁轨上你来我往缓缓行驶,它们往往是有六十甚
至七十节车厢的长长列车,满载着矿石和煤炭,也有的装着铁锭、铁板和钢丝。
男孩子骑在鹅背上看了大半晌,终于忍不住开腔发问。“这个地里长出铁来的是什
么地方?”尽管他明明知道地上的鸟儿会取笑他,他还是这样问了。
这时,一只栖息在一座被遗弃的高炉里睡觉的老鹰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跳了
起来,伸出圆秃秃的脑袋,用吓人的声音怪叫道:“嘿嘿嘿,嘿嘿嘿。这个地方叫做伯
尔斯拉格那,也就是‘矿区’的意思。倘若这地底下没有铁矿的话,至今还只有老鹰和
狗熊在这里居住。”
28.钢铁厂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大雁们飞过伯尔斯拉格那矿区的那一天,几乎整整一天都刮着强劲的西风。他们要
想由东往北飞去,可是西风却总是把他们卷向东边。可是阿卡认定了,狐狸斯密尔会从
这个省的东部跑过来,所以她不愿意朝这个方向飞去,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尽力顶风朝西。
就这样,大雁的飞行速度迟滞下来,直到下午他们还在西曼兰省的矿区上空飞着。到了
傍晚时分,风力陡然减弱了几分,这些赶路的鸟儿满心希望他们可以在太阳落下之前轻
松地飞一段时间。不料又是一股狂飚猛吹过来,把大雁们像皮球一般刮得滴溜溜翻来滚
去。无忧无虑端坐在鹅背上的男孩子不曾提防这个危险,一个倒栽葱从鹅背上滚落下来,
跌到无垠的天空之中。
男孩子是那么细小和轻盈,所以在那样的狂风里也没有笔直摔到地面上,而是荡悠
悠地随风飘舞了一段路以后,再缓缓地飘落到地面上,就像风卷残叶、无声落地一个样。
“哦,从天上摔下来原来不那么危险,”男孩子荡在半空中的时候就那样想道,
“我就像一张纸那样飘落到地上,雄鹅莫顿马上会赶过来,把我拣起来的。”
他落到地上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帽子摘下来,朝着空中来回晃动,好让大
雄鹅看见他在哪里。“喂,我在这里,你在哪里?我在这里,你在哪里?”他放开嗓门
高声叫嚷,使他备感吃惊的是大雄鹅莫顿居然并没有在他身边出现。
天空中连大雄鹅的踪影都不见,那些排列成人字形状的大雁也仿佛从天空的画面中
消失了。
他觉得这事情怪得离奇,不过他并没有惊惶或者紧张。他脑袋里一刻也没有闪过大
雄鹅莫顿和领头雁阿卡会丢弃他不管的念头。他想一定是那阵大风把他们卷走了,等到
他们挣扎脱身了,他们会飞回来搭救他的。
可是眼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方才他只顾站在那儿,仰着头朝
空中寻找大雁,可是现在他举目四顾,看了看自己周围。他没有落在平地上,而是跌进
了一个又深又宽的山谷,或是像这一类的大坑里。那是个像一间方圆足足有教堂大小的
房间,但是却没有屋顶,四面的岩崖都陡峭壁立。地面上有几块很大很大的石头,石头
缝间长着苔藓,蔓越橘枝条和矮小的桦树。崖壁上有几处凸出来的地方挂着几张破破烂
烂的梯子。有一堵崖壁上还有一个黑黢黢的门洞,好像是通往深山的。
男孩子在矿区上空飞了整整一天,总算没有深入宝山空手而归。他马上明白过来,
这个深坑大洞是从前人们采掘矿石挖下的。“我必须马上爬到地面上去,”男孩子当机
立断这样想道,“否则我怕伙伴们会找不到我的。”他刚要踩着凸出来的脚蹬往上爬的
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揪住了他,一个粗厉的声音凑到他耳朵旁边吼道:“你是什么
人?”
男孩子回过头去一看,起先觉得莫名其妙,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
上面长满了灰褐色的长长苔藓。但是定睛一看,他却发现大石头有宽厚的脚掌可以走动,
还长着脑袋和两只铜铃般的圆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嘴。
他一时之间没有答腔,看来那只大野兽也没有等着他回答。那只大野兽一下子把他
推倒在地上,用脚掌把他扇过来又搡过去,并且用鼻子不断地嗅他,好像准备一口把他
吞下肚去,但是随即又改变了主意,转身叫喊道:“莫莱和布罗曼,我的小乖乖,到这
儿来,给你们点好吃的尝尝!”
随着喊声,急冲冲连跑带滚跑过来两只毛茸茸的小兽,他们走路还跌跌撞撞,不大
稳当,皮毛柔软蓬松得像小哈叭狗一样。
“你弄到什么好吃的啦,妈妈?让我们瞧瞧,让我们瞧瞧!”
“哦,原来我碰上大狗熊啦,”男孩仔细一看明白过来了,“这么一来,我怕狐狸
斯密尔就不消再费尽力气来追逐我啦。”
母熊用前掌把男孩子推给了小熊。一只小熊一口叼起男孩子就跑开了。不过他咬得
并不太紧,因为他是在玩儿,想在把大拇指儿吃掉之前先拿他来开开心。另外一只小熊
在后面追过来,想要把男孩子抢夺走。他奔跑起来跌跌跄跄,一个趔趄正好摔倒在叼着
男孩子的那只小熊的脑袋上。于是这两只小熊便滚抱在一起,又是厮打,又是嘴咬,又
是爪抓,吼叫成了一片。
男孩子趁着那两只小熊只顾厮打的机会,挣脱开身子,奔到崖壁的脚蹬面前开始往
上爬。两只小熊一看到他乘机溜走,便一齐追赶上来,轻巧灵活地爬。到峭壁上,把他
像扔皮球一样地扔到长满苔藓的地上。“唉,现在我总算领教到了,一只可怜的小耗子
落到猫爪子底下的滋味啦!”
他使出浑身力气一连好几次想要逃脱开。他钻进很深的旧矿井巷道里去,躲藏在岩
石背后,还有爬到桦树上去,不过无论他跑到哪里,那两只小熊总是有办法把他重新抓
回来。他们抓到他之后,就马上把他放开,让他再逃跑,这样抓了又放,放了又抓,他
们玩得很开心。
男孩子后来又疲劳又烦躁,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起来,快逃,”两只小熊齐
声吼叫道,“要不然,我们就把你一口吃掉!”
“好吧,你们要吃的话,就随你们便吧!”男孩子赌气说道,“反正我再也跑不动
啦!”两只小熊立刻跑到母熊身边去告状说:“妈妈,妈妈,那个小东西不想玩下去
啦!”
“那么你们一人一半把他分着吃了吧!”母熊吩咐道,男孩子听到这句话,吓得要
命,就不得不重新玩下去。
到了睡觉的时候,母熊把小熊叫过来,让他们挨在自己身边睡觉。小熊都玩得挺开
心,他们想第二天再接着玩下去。他们把男孩子夹在他们当中,用前掌揿住他,男孩子
要是稍一动弹就会把他们惊醒过来。两只小熊马上就呼呼睡着了。男孩子想等一会就设
法溜掉,可是他从来不曾像方才那样辛苦,一会儿被扔过来抛过去,一会儿又在熊爪下
翻来滚去,再加上脚不停步地追来逃去,所以他也累得要命,一倒下去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公熊顺着那个坑道口爬了下来,他笨重蹒跚地从坑道上走下来的时候,
脚步非常沉重,利爪把石头和沙砾刨得发出很大的响声,把男孩子惊醒过来。男孩子虽
然不敢动来动去,不过还是探了探身子,侧过脑袋,这样他可以看到那只公熊。那是一
只身材硕大粗壮的老公熊,四只脚掌大得出奇,闪闪发亮的大犬牙狰狞地露在外面,一
双铜铃般的眼睛射出凶恶的光芒。男孩子一瞅见这只深山老林之王,不禁吓得浑身打了
个寒战。
“嗯,怎么这里有人的气味?”老公熊走到母熊身边说道,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像
是天上打雷那样震人耳膜。
“你这个傻瓜,怎么这样胡思乱想,”母熊调侃说道,她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们不是早已说好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伤害人类了吗?要是真的有人敢踏进我和孩子
们住的地方,那么我就爽性把他吃个净光,叫你连气味都闻不出来。”
公熊在母熊身边躺下来,似乎对母熊的回答不大满意,还是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到处
嗅闻。
“别再嗅来嗅去啦,”母熊说道,“你跟我一起那么久,知道我不会放心让有危险
的东西来到孩子们身边的。还是给我讲讲你出门在外的情况吧!我可是整整一星期都没
有见到你啦!”
“唔,我跑出去寻找新的住地了,”公熊叹了口气说道,“我先到了丰姆兰省,想
打听一下住在艾里斯县的那几家亲戚近来状况如何。可惜我竟白跑了一趟,他们统统搬
走了,整片森林里连一个熊窝都没有剩下。”
“我想,那些人类大概是要独占整个大地啦,”母熊也叹息地说道,“甚至我们不
再去伤害牲畜和人,只靠吃蔓越橘、蚂蚁和青草过日子,人类还是不肯让我们安安生生
在森林里住下去。我正在犯愁,不知道要往哪里搬家才能够有安生日子过。”
“多少年来我们在这个矿道坑洞里日子过得十分舒服,”公熊说道,“可是那个整
天价震耳轰响的大工厂盖起来之后,我烦得连一天都住不下去了。我后来到了达拉河东
边的加朋山。那里也有不少矿洞和别的好藏身之所,所以我想,在那里大概可以不受人
类的骚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公熊边说边站起身来,又用鼻子朝四周嗅起气味来。“说也稀奇,我说到人类就会
闻到一股人的气味,”他说道。
“要是你连我都信不过,那么你就自己去寻找吧,”母熊微晒地说道,“也不想想
在这个矿洞里有什么地方能够藏得在一个大活人。”
公熊沿着四周走了一转,把所有的地方都闻遍了,最后他才无话可说又躺下了。
“还是我说得没有错吧?”母熊说道,“可是你总是不放心,觉得除了你之外别人都不
长眼睛和鼻子。”
“我们旁边住上了那么些邻居,不能不多加小心为妙,”公熊心平气和地说道。可
是他又咆哮着站了起来。原来倒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