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睡觉的大学生是多么幸福。
考验
大学生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看见床头柜上的灯还亮着。“喔唷,我怎么连灯都
忘记关了。”他想道,便用胳膊支起身子来把灯关掉。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把灯关掉,
就看到书桌上有个什么东西在爬动。
那间房间很小,桌子离开床不远,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书桌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的书
籍、纸张、笔,还有几张照片。他眼睛也扫到了临睡前没有收拾掉的酒精炉和茶具。然
而就像清清楚楚地看到别的东西一样,他竟还看见一个很小的小人儿,匍匐在黄油盒子
上正在往他小手里拿着的面包上抹黄油。
大学生在白天里经历的坏事大多,所以对眼前的咄咄怪事反而见怪不怪了。他既不
害怕,也不惊惶,反而无动于衷地觉得有个小人儿进屋来找点东西吃没有什么可大惊小
怪的。
他没有伸手去关灯就又躺下了,他眯起眼睛躺在那儿偷偷地觑着那个小人儿的一举
一动。小人儿非常惬意自如地坐在一块镇纸上,津津有味地大嚼着大学生吃晚饭时留下
的剩羹残饭。看样子,小人儿细嚼慢咽,在细细地品尝食物的滋味。他坐在那里,双眼
半开半闭,舌头吧嗒吧嗒地舔着嘴巴,吃得非常香。那些干面包皮和剩奶酪渣对他来说
似乎都是珍馐佳肴。
那个小人儿在吃饭的时候,大学生一直没有去打扰他。等到小人儿打着饱嗝再也吃
不下去的时候,大学生便开口同他攀谈起来了。
“喂,”大学生说道,“你是什么人?”
男孩子大吃一惊,不由拔腿就朝窗口跑去。但是他一看那个大学生仍旧一动不动地
躺在床上没有起身来追赶他,就又站住了身子。
“我是西威曼豪格教区的尼尔斯·豪格尔森,”男孩子如实告诉说,“早先我也是
一个同你一样的人,后来被妖法变成了一个小精灵,从此以后我就跟着一群大雁到处游
荡。”
“哎唷,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大学生惊叹说,并且开始问起男孩子的日常近况,
直到他对男孩子离家出走以后的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你倒真过得还不错,”大学生赞美说,“谁要能够穿上你的衣服到处去遨游,那
岂不可以摆脱人生的一切烦恼!”
渡鸦巴塔基这时正好来到窗台上,当大学生信口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就赶紧用嘴
啄窗玻璃。男孩子心里明白,渡鸦是在提醒自己注意,千万不要疏忽过去大学生说出咒
语中的那几个字眼,免得坐失天赐的良机。“哦,你不肯同我更换衣服的,”男孩子说
道,“当上了大学生的人是得天独厚的,怎么肯再变成别的人!”
“唉,今天早晨我刚醒过来的时候,也还是这么想来着,”大学生长吁一声说道,
“但是你知道今天我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啊!我真正算是完蛋啦。倘若我能够跟着大雁一
走了之,那对我来说是最好不过啦。”
男孩子又听见巴塔基在啄打玻璃,而他自己脑袋开始晕眩,心在怦怦跳个不停,因
为那个大学生快要说出那句话来了。
“我已经告诉你我的事情了,”男孩子对大学生说道,“那么你也讲给我听听你的
事情吧!”大学生大概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一吐衷肠的知己而心头松快了一些,便原
原本本地把所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别的事情倒无所谓,过去也就算了,”大学生最
后说道,“我最伤心得不堪忍受的是,我给一个同学带来了不幸。倘若我穿上你的衣服,
跟着大雁一起去漫游,那么对我会更好一些。”
巴塔基拼命啄打着玻璃,但是男孩子却稳坐不动,一声不吭地默坐了很长功夫,双
眼看着大学生看出了神。
“请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给你回话,”男孩子压低了声音对大学生说道,然而他
步履蹒跚地走过桌面,从窗户里跨了出去。他来到窗户外的那个房顶上时,看到朝阳正
在冉冉升起,橘红色的朝霞映亮了整个乌普萨拉城,每一座尖塔和钟楼都沐浴在晨曦的
光芒之中熠熠生辉。男孩子又一次情不自禁地赞美说,这真是个充满欢乐的城市。
“你是怎么一回事啊?”渡鸦埋怨说,“你白白地把重新变成人的机会错过了。”
“我一点也不在乎让那个大学生当我的替身,”男孩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心里
非常不好受的是那部手稿丢失得太可惜啦。”
“你用不着为这件事犯愁,”渡鸦说道,“我有办法把那些手稿弄回来。”
“我相信你有本事把那些手稿找回来,”男孩子说道,“可是我拿不准你究竟肯不
肯这样做。我最关心的是把手稿完好地归还。”
巴塔基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张开翅膀飞入云霄。不久之后就衔回来两三张稿纸。他
飞来又飞去,整整飞了一个来小时,就像燕子衔泥筑窝那样地勤奋,把一张张手稿交到
男孩子手里。“行啦,我相信现在我已经差不多把所有的手稿都找回来啦,”渡鸦巴塔
基最后站在窗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道。
“多谢你啦,”男孩子说道,“现在我进屋去同那个大学生说几句话。”在这时候,
渡鸦巴塔基乘机朝屋里瞅了一眼,只见那个大学生正在一页一页地将那份手稿展平叠齐。
“唉,你真是我碰到过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他忍耐不住心头怒火,朝着男孩子发作
起来,“难道你竟然把手稿交还给了那个大学生?那么你就用不着再进去同他讲话了。
他决计再也不会说他愿意变成你现在这副模样的人啦。”
男孩子站在那里,凝视着小房间里那个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大
学生。然后,他回过头来对巴塔基说道:“巴塔基,我完全明白你的一番好心,你是想
让我经受一下考验。”男孩子说道,“你大概在想,要是我果然苦去租来的话,我谅必
会撇下雄鹅莫顿,让他孤零零地去应付这段艰难旅程中的一切风险,可是当那个大学生
讲起他的不幸时,我意识到背弃一个朋友是何等的不义和丑恶,所以我不能做出那样的
事情来。”
渡鸦巴塔基用一只爪子搔着后脑勺,脸色显得非常尴尬。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驮
起男孩子就朝着大雁们栖息的地方飞去。
36.小灰雁邓芬
漂浮在水面上的城市
五月六日 星期五
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小灰雁邓芬更加温柔体贴,更善解人意的鸟儿了。所有的大雁
都非常钟爱她。白雄鹅更是愿意为她献出生命而在所不惜。邓芬一开口要求点什么,领
头雁阿卡从来是不会拒绝的。
小灰雁邓芬来到梅拉伦湖之后,就立即认出了是在旧地重游。离开这里不远就是大
海,海岸附近有一大群岩石礁,她的父母和姐妹就住在一个岩石小岛上。她于是去央求
大雁们,在朝北赶路之前,不妨先拐个弯到她家里去顺便拜访一趟,这样她可以让自己
的亲人们知道她还活在世上,她们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阿卡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因为她觉得邓芬的父母亲和姐妹把她活生生地遗弃在厄兰
岛上,根本不是疼爱她。可是邓芬却不以为然。“他们眼巴巴看着我无法飞行,叫他们
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她说道,“他们总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而固守在厄兰岛上呀。”
邓芬为了说服大雁们飞到那里去,便对他们讲起了自己在岩石岛上的家。那是一个
很小的石头岛。要是从远处看去,几乎叫人无法相信除了石头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东西。
可是走近一看,就会发现,在峡谷和低地里都有水草肥美的牧场。在山沟里或槲树丛里
都可以找得到相当好的筑巢地方。但是最大的好处是那里住着一个老渔夫。小灰雁邓芬
曾经听人说起过,他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好猎手,常常埋伏在海岛上打鸟。可是到了垂
暮之年,妻子弃世,孩子离开家门,只剩下他一个人形影相吊地苦度日子。于是他就开
始保护他那个岛上的鸟儿,自己决计不放一枪,也不许别人那么做。他常常在鸟巢之间
走来走去,当雌鸟孵蛋的时候,他就给她们采来食物。岛上没有一只鸟见他害怕。小灰
雁邓芬曾经到他的茅屋里去过好几次,他还用面包屑喂她。可是恰恰因为渔夫对鸟儿实
在太好了,以至于大批的鸟儿迁移到这个岛上,住的地方骤然拥挤起来。要是哪只鸟儿
春天回来迟了,可能连筑巢的地方都找不着。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邓芬的父母姐妹才不
得不匆匆离开她赶回到那个岛上去的。
小灰雁邓芬再三恳求了很久,终于如愿以偿,虽然大雁们觉得已经太迟了,应该一
直朝北飞去,不过最后还是照顾了她,答应到小海岛上看看她的全家,可是来回路程不
能超过一天时间。
那天清早天光刚亮,大雁们便饱餐了一顿,然后就朝东飞过梅拉伦湖。男孩子不大
明白他们飞行的路线,不过他感觉得出来,越是朝东飞去,湖面上的船只往来就越繁忙,
湖岸上的建筑物就越密。
满载货物的大平底船和驳船,还有帆船和渔船,竞相朝东进发,许多漂亮的白色小
汽艇朝它们迎面驶来或者从它们身边穿掠而过。湖岸上公路和铁路一齐奔向一个目标。
看起来东面有个什么地方,所有这些车辆舟揖大清早必须赶到那里。
他在一个岛上看到一座白色的大宫殿,而在这个岛朝东的湖岸上林立着许许多多消
夏别墅。起初别墅之间相距甚远,后来距离越来越近,不久之后整个湖岸都鳞次栉比地
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别墅。那些别墅风格各异,建筑奇特。有的是一幢大宅邸,也有的是
一间平房,有的是一长排、一长排的条形房屋,也有的别墅屋顶上修建了许多小尖塔。
有一些别墅周围有花园,不过大多数别墅坐落在湖岸两旁的阔叶树林里,屋外没有另外
栽种花草。尽管这些别墅千姿百态,格局迎然不同,但是它们也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
是它们都不像其他建筑物那样死板凝重和朴实无华。它们都显得很活泼明快,赏心说目,
都像儿童玩具屋那样油漆成鲜艳的浅蓝色、嫩绿色、乳白色和粉红色。
男孩子正在俯视湖岸上的那些可爱的别墅,小灰雁邓芬突然大声尖叫起来:“我认
出来啦,一点没错,那边就是那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城市。”
男孩子坐直身体,朝前看去。起先人目所见的仅仅是水面上翻滚着迷茫的薄雾烟波。
可是渐渐地他就辨认出了那些高入云际的尖塔和窗户成行成排的高楼大厦。它们时隐时
现,仿佛被薄雾轻烟东追西逐。可是他却见不到一丁点湖滨堤岸,似乎那边所有的建筑
物都是漂浮在水面上一样。
男孩子快要接近那座城市的时候,他再也见不到方才沿湖岸看到的那些鲜艳活泼的、
有如玩具屋子一般的房屋了。湖岸上密密麻麻都是黑黢黢的工厂厂房。在高大的栅栏背
后存放着大堆大堆的煤和木板。乌黑肮脏的码头前面停靠着笨重的货轮。不过那层薄得
透明的轻雾笼罩住了这一切,使得所有的东西都看上去硕大无朋、光怪陆离,几乎给人
以美的感觉。
大雁们飞过那些工厂和货轮,越来越接近那些轻雾缭绕的尖塔。所有的雾团蓦地沉
向水面,只有几缕轻盈渺茫的烟云在他们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