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形容,走到那里,也要被人擒获,你们为甚么这样大胆,叫他孤身儿走出去。他有多大年纪,甚么船呀,车呀,怕还不会同人家讲价钱,万一再被拐子拐了去,那可更闹大了。哼哼,好在女婿是你的女婿,我本不该来管你们这些事。”
伍晋芳刚要上前分辩,外间又传报进来说:“侯大老爷已到。”
卜氏才吓得躲入里面去了。晋芳忙整肃衣冠,一路迎上去。朱二小姐同一群仆妇,也偷出来在屏风后面窃看。只见侯惕斋满面笑容,同晋芳行了礼。林雨生趾高气扬的,站在一旁。旁边早恼坏了一个小顺子,暗暗骂着你这狗娘养的小杂种,老爷待你错了,你去葬送他,你也不是爹娘生的。又用手捏着拳头,将个中指伸出来,似乎要挖他屁眼。林雨生也识他这意思,只笑着挤眉弄眼做手势耍子,猛然听见侯惕斋厉声问道:“林雨生,你的东家说并不曾有甚么革党富玉鸾住在他这里,你如何妄自诬告?”这一句话,早把林雨生吓冷了半截,忙垂手回道:“请大人分付贵差,将这公馆门把守好了,小的随同大老爷亲去搜检。”
侯惕斋笑道:“好好。”说着便起身分付衙役们,将大门守好,其余小队都排列到各腰门屏门口,自己便随着林雨生。林雨生大踏步虎也似的直望翠轩里扑进去,叫了一声苦,不知高低,那个富大少爷已不知去向。林雨生此时,气已馁了一半,不得已,又引着侯惕斋穿房入户,连卜氏床背后都察看遍了,再没有个富玉鸾的影子。侯惕斋一路走一路冷笑说:“富玉鸾这个人究竟藏在那里呢?”说完他就重回至花厅上。林雨生也跟出来,又说道:“怕不是我们东家先将这人放走了,还请侯大老爷回明关道,着在我这东家身上严追,包管水落石出。”
此时伍晋芳见林雨生这般很毒,已是气得面无人色,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侯惕斋勃然翻过脸来,骂道:“我把你这千刁万恶的畜生,你一个当司事的,你不饮水思源,思量你这安富尊荣,是那个提拔你的,你转捕风捉影,将这重大罪名,诬栽在东家身上。此后在省里当差的,谁还敢信用朋友。就是我这区区一个夏口听官,也不是你应该戏弄,白白的将我诳得过江,又翻天覆地的将伍大老爷这边闹得鸡犬不宁。总之也没有一个革党影子。我知道你这奴才利令智昏,觊觎那一千块洋钱,遂不惜故入人罪。你要知道朝廷赏格,是专待有功。像你这妄自诬报,转足以破坏治安,残害善类,你这光棍,若是重重惩办,你既能诬告,便该将这诬告的罪名坐你,你就不得活命。我还看你东家分上,薄薄的惩戒你一二。”
林雨生听这一番话,知道这事转弄翻了,自己反要吃亏,忙吓得跪下来说:“小的实是亲眼看见这富玉鸾住在。……”侯惕斋骂道:“你还胡说,左右替我先行将这厮掌嘴。”说毕早走过三四个差役,将林雨生脸扳过来,搁在膝旁一五一十,数了有百十多下,打得林雨生怪叫。侯惕斋说:“你敢胡说不敢?”林雨生磕了一个头说:“小的不敢了。”侯惕斋便命左右取过一张结来,命他填好,画了押,自认诬栽,永不滋事。侯惕斋又冷笑道:“你这重罪,本厅轻轻开脱你了。”林雨生又磕了一个头。侯惕斋道:“轻罪也还难饶。你在伍大老爷公馆里,我也不便打你的屁股,左右替我将这厮扯到街上去,结实打。”左右吆喝了一声,不待林雨生分辩,早鹰拿燕雀似的,将他拖出门外。侯惕斋也跟出来,有人端过皮杌子,给他坐下。林雨生一生酸甜苦辣,也算尝遍了,却是这挨板子的滋味,不曾尝过。此时急急求饶,差役们只当不曾听见,将他按翻在地,褪下裤子,已将雪白尊臀露出。侯惕斋喝声打,那板子已从天而降,足足打了二千下。此时惊动左邻右舍,大家挤着瞧看热闹,猜不出为甚缘故。内中尤其伤心的,还有两个人呢,一是巴氏,一是杨成衣老板奶奶。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五十四回捕厅暑劣弟诌谎言平山堂群雄开大会
侯惕斋对着伍晋芳笑道:“这光棍你还想留他在跟前么?兄弟替你将他撵逐出境罢,老哥自己再上一个说帖,兄弟将这光棍的甘结,一并带至关道那里了案。”伍晋芳连连打了几躬说:“兄弟此时被这厮已气得方寸乱了,悉听老哥主张。”可笑这林雨生,害人不成,自己转挨着棒疮,真个同巴氏及小稳子结束结束,乘着轮船东下。朱二小姐毕竟老大不忍,暗中还叫小善子拿了些银子送他,做一路上的使用。夫妻二人,互相埋怨。林雨生冷笑道:“我这苦头,也算吃尽了。他们官官相护,不知将那个姓富的,藏到那里,转来把这苦给我吃。放着我林雨生不死,总有一天撞在我手里,叫他认得我。”
巴氏道:“人总不可坏了良心。我们老爷同富大少爷,在先是待你怎么样,谁知你反去恩将仇报,自然阴间里挂了牌,阳间里挨板子了。但是一层,我们此番究竟望那里走?小稳子的外婆家,你一共也不肯同他通个信,如今冒昧跑了去,不知道他们还肯收留我们不肯?”
林雨生道:“呸,我早已当你的娘家死得干净了,谁还跑去活现形。我此番主意已定,我哥哥林大华不是住在南京么,此番简直去投奔他,又不一定打扰他的,我们自寻觅房子居住,那地方没多熟人,借此可以避避羞耻。”又回头望着小稳子喝道:“万一你大伯伯同大姆姆问你的父亲在湖北干的些甚么勾当,你就说父亲在湖北做老爷,坐上公案,就打人的屁股。若是又问你的父亲走路,怎么一步一拐,你就说你父亲屁股上害着坐板疮。你若迸出半句实话,我定然打断你这厮下半截。”
稳子咕噜着嘴,答应了。这一天到了南京,四处打听他哥子的消息,再也没有影响。后来好容易听见人说这林大华,在督署里当了三年多的缮校差使,毫无遗误,上头念他微劳,已赏给他一个典史职衔。林大华又善于运动,不多时就补实了,目下正署扬州府江都县捕厅。林雨生笑着对巴氏道:“何如?我时常同你讲我们元和县姓林的,谁人不知道是积善传家。拿得稳要出几个官府,你听见不是我哥哥已做到捕厅了,我们不赶到他任上去,还等甚么。”
巴氏也是欢喜。于是又从南京赶到扬州,林雨生到了码头,心里总有些惭愧,怕遇见熟人,遂喊了两顶小轿子,巴氏坐一顶,自己同稳子坐一顶。轿夫问他抬到那里?林雨生道:“江都县左堂。”那四个轿夫听见这五个字,吓得舌头伸了伸,颠着屁股,驾云也似的飞奔过了衙门。林大华的妻子嵇氏,此时听见门口禀进来,说外面来了一群姓林的,说是同老爷是弟兄,小的不敢擅自主张,请太太的示下,还是请不请?嵇氏将眉头一皱,说:“怎么死不了的这些姓林的不曾做官,一林也不林。刚刚做了官,不是这个林,就是那个林。你看这姓林的甚么光景?”那个仆人又说道:“倒是坐着轿子。”
嵇氏才放下笑容说:“既是坐着轿子,倒也不可怠慢。就请进来罢。”一霎时果然见林雨生拐着同巴氏母子一齐进入里面,嵇氏一看,似笑非笑的说道:“哦,原来林雨生叔叔。听说你们在湖北发了财,怎么白鸽子不望兴处飞,来脚踏贱地?”林雨生笑道:“嫂嫂说那里话,记得当年哥哥多受了我的累,在司里吃打手心。……”嵇氏听雨生劈口便说出这句不大兴会的话,十分不自在,又怕仆从们笑,只鼓着腮儿,一言不发。林雨生不知其意,依然接着说道:“后来托庇哥嫂洪福,在湖北做了两任官。久想接嫂嫂去湖北走走,知道哥哥在此,拿着印把子,这印定然交在嫂子手里,就同我的印,交在你弟媳妇手里一般,断然不能分身。”
嵇氏在此觉得林雨生说话有些解事,也就微微含笑。林雨生又道:“今番回来没有孝敬嫂嫂,我同你弟媳妇商议,只好送嫂嫂一支赤金手镯。……”嵇氏笑道:“又多谢叔叔破费,真是从那里说起。叔叔们吃了饭不曾?”林雨生道:“不忙不忙,只是哥哥那里去了,为何不曾见着他?”
嵇氏道:“你问你哥哥么?俗语说的,能者多劳,像你哥哥真是多劳了,地方上事无论大小一切都仰仗他。”说到此又悄悄用手指着院墙那边道:“我们这位大老爷,他耽着名目,做个正堂他只是闹姨奶奶,前日又弄了一个姑娘,叫做甚么三百块。这三百块又搭上了别的姘头,我们这位大老爷,都气昏了,家里的事还管不清,那里再来管百姓们的事。偏生在这个当儿,东乡里出了一件命案,又叫你哥哥下乡去勘视去了。”这一天嵇氏听见林雨生说带了一支赤金手镯送她,心里兀自高兴,倒也办了四碟四簋,请他们夫妻吃饭。席间,只不见林雨生提起这事。嵇氏更忍不住,便左牵右扯,隐隐的逗着说到这金镯上去。笑道:“听说你们湖北的金价,比这扬州便宜得许多。譬如扬州三十九换,湖北只有三十六换,可是不是?到底湖北是个大地方,拿着金子,也不算件事,不知道叔叔送我的那支金镯,约莫有多少重?”
林雨生抓耳挠腮的一会,笑道:“我那支金镯,也不过只得二两头。”嵇氏又接着笑道:“就烦叔叔取出来给我,我看那湖北的花样,比扬州好不好?”林雨生道:“嫂嫂且吃饭,随后再说。”嵇氏又停了一会,约莫饭已吃完,又收拾出前面一进门房,叫雨生夫妇住在里面。嵇氏又踱出来望巴氏说道:“我们叔叔懒得很,婶婶就将那镯子交给我,让我放心罢。这门口不大严密,万一再被人偷了去。”巴氏未及答应,林雨生刚将行李布置好了,听他们妯娌在此谈心,忙插嘴道:“我老实告诉嫂嫂罢,金镯是有一支金镯,我早已交在哥哥手里了,嫂嫂尽管向哥哥去要。”
嵇氏惊道:“好叔叔,你怎么将送我的物件交给这天杀的,你是几时交给他的?这天杀的一共不曾同我讲过。”说着,又眼泪鼻涕,一齐顺流而下,说道:“这天杀的我同他一桌儿上吃饭,一床儿上睡觉。虽然不曾养得一男半女,然而那被窝里的肮脏事,我那一样儿不曾依他。这天杀的瞒心昧己,从来不曾提起。我知道那天杀的外面有外路,包管拿着这镯子,送给那些不爱脸的婊子去了。这天杀的除非在乡里被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万一不死,会跑回来,我们有话再讲。”
嵇氏越说越气,愤愤的走转内室去了。林雨生一面听,一面笑。嵇氏走后,他就向床边上一坐,唤巴氏道:“你替我倒杯茶,漱一漱口。”巴氏只当不曾听见,林雨生站起来,走至巴氏面前,说:“怎么你又生气了?”巴氏一咕噜掉转身子,将屁股对着他。林雨生笑道:“啧啧啧,这又打那里说起,有话明白讲,也犯不着同我不开口。”巴氏冷笑道:“我把你这没良心天杀的,说起来似同我同心合意的,从去年我的一支藤镯,左说右说,包这么几钱金子,你同我推三阻四,说没有这笔闲钱。哦,原来成两的金子都送来给你这嫂子了。你嫂子的这副面孔,也不见得比我标致。你打一二千里外,就想勾搭她,我就不相信,姓嵇的胜过我这姓巴的呀。”林雨生拍掌大笑起来说:“嵇也好,巴也好,总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