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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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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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勾搭她,我就不相信,姓嵇的胜过我这姓巴的呀。”林雨生拍掌大笑起来说:“嵇也好,巴也好,总怪我们弟兄,娶你们嵇巴的不好,我撒了一个瞒天大谎。原是给屁给她吃的,她连屎都吃了下去,你又拾得个红枣子当火吹。”巴氏方才掉转头来,问道:“你当真是撒谎?”林雨生正色道:“不是撒谎,我就是你养的。你替我想想,看可有这力量去打金镯?”巴氏道:“万一大伯回来,对证明白,如何是好?”林雨生笑道:“世界上的事,做到那里,说到那里。等到其时再说,没有个锯倒树捉鸦的道理。若是句句讲实话,包管在外面一步也行不去。”巴氏这才回嗔作喜。于是林雨生终日闲着没事,他哥哥林大华,一直也不曾回来,觉得十分无聊,便颠倒价在街市上闲逛。茶坊酒馆,庵观寺院,没有一处不得他的行踪。

  有一天,热得很,他便不曾出门。午后忽然一阵雷雨,约莫下了半个时辰。天色开霁,清风徐来,顿然凉爽起来。林雨生更耐不得,独自携了几百文,又走上街,口里津津的忽然想吃一杯酒儿。抬头一看,见有一块招牌,上写着穆元兴鸡鸭老铺,旁边又挂着两个白灯笼,上面贴着红字,一个是时新筵席,一个是山海奇珍。林雨生兀自欢喜,便走进去。看官可记得这穆元兴酒楼,当初沈小雪同周碧芙在上面曾谈贺花珍贺花仙夭折的事。那时候这酒楼尚是因陋就简,不过上下七八间房屋,如今已是雕栏画栋,开拓出二三十个房间,陈设非常精雅,准许客人叫局,那花枝般妓女,车马络绎不绝。

  说起这酒楼发达的原因,却可使人浩叹。中国当这时代可算得民穷财匮,居家度日,一倍比当初要多出三四倍来,市面上也就萧条得很。独是内里的经济,却甚困难,外面的文明,却愈发达。一百件生意做不得,却是这酒楼茶馆再没有钱的人,他都要酣歌恒舞,沉溺其中。白日里丝管嗷嘈,黑夜里牛衣对泣,一般人却也不少。正如燕巢危幕,幸其火未及身,快活一刻,便是一刻。你要问他心理上甚么缘故,他也说不出个道理。所以穆元兴的主人,到反得铺张扬厉。

  林雨生踱上楼去,自知囊中没有多钱,拣选了一进三间敞屋,里面坐的,却俱是下一等客,自己坐的一张桌子对面,却另有一张桌子,已坐了两个人。一个约莫有五十多岁,到是生得肥白,一脸兜腮胡子。一个只三十岁左右,一双近视眼,同眉毛连结在一处。只听见那少年说道:“你老先生,这这这句四四四郊多垒的话,再再再也不错,我我我看他们这这这一班人,有多大本领,连官官官兵都不怕。”那老者冷笑道:“慕翁你这话又错了,他这其中,定然有革命党通同一气。若说几个乡下蠢汉,他岂能军火齐全,公然拒捕。”说着又将兜腮胡子左捻右捻,烈烈的笑道:“怪好的一个清平世界,不知甚么人提着头儿,废八股,兴学堂,坑了我们一辈子,是不谈了,这学堂里便给他闹出这些大乱子,越闹得利害,我越快活。”那少年也笑道:“是是是。只不知这这这小孩子的头,怎么会好好的不知影响了,据据据人说他们会念念念咒语,咒语念起来,那那那个头就化化化成清水。”

  老者道:“这个怕不的确。妖由人兴,朝廷里不闹这新法,也不至出这些顽意儿。”两人正讲得高兴,旁边桌子上又有人插起嘴来说:“你老不明白这件事,我最知道详细。我们敝庄上住着一人杨状元家,那杨状元三房只生了一个小儿子,今年四岁,颈项里带了一副金锁,天天有仆人抱着他在庄门口闲坐。有一天身边忽然走过两个人来,一个人嘴里嚼念道:这金锁重得好顺手,拿得来罢。那一个又说道:套在颈项里,怎么拿法。偏生那个仆人,又不解得他们的话,只是呆望。先前那一个人喝了一声说:我有法子去拿,顺手就在靴统里取出一把解手尖刀,轻轻将那小孩子的头割下来,果然就将锁拿得去了。可怜杨状元家里听见这事,好比半天里掼下一桩祸事来。状元气极了,便跑来城里,坐在江都县要人,说非得杀七八十个人头,不能了案。”

  林雨生心里暗暗称奇,因话答话道:“请问一声,这些究竟是甚么人呢?”那人又将舌头伸了伸:“东乡这肉团鱼马彪,那个不知道,这做案的左右不过是他的徒弟们作耍。”说毕,他们自谈话吃酒去了。这个当儿,忽然见那老者站起来说:“喏喏,这不是云生来了。”林雨生吃了一惊,果然见云麟从楼梯上跨进来,东张西望,自家不免有些惭愧。转将个头伏在案上装着瞌睡。过了一会,忽然觉得背上有人拍道说:“你不是林先生?怎么会跑到这扬州来?”林雨生只得抬起头来,也就堆着满脸笑容说:“原来是云大少爷,适才不曾瞧见,多有得罪,就请在这里坐罢。”云麟摇摇头指着适才那老者桌上道:“敝业师在此,约我闲话。我一眼看见林先生,像是熟人,果不其然,我就暂坐一坐谈谈罢。”说着,就坐在林雨生桌边问道:“林先生是打我姨父那里回来的?有甚么公干?”

  林雨生笑道:“也没有甚么事,不过请了一个假,回我们苏州去扫一扫墓。不料又被家兄留在他衙门里住了几天,家兄就是现任捕厅林大华。”说着又细细的向云麟脸上瞧得一瞧说:“少爷,我们也有大半年不见了,觉得少爷比从前消瘦得许多。”云麟叹道:“我的境遇,凡百难言。闲暇时辰,你请到我那里,我们畅谈。有一个人到了扬州,林先生可知道?”刚说到此,那一张桌上的老者,早已喊起来说:“云生快来,这口麻锅巴,冷了便不适口。”说着用勺子吃了一口汤,呷了几呷。长长的伸了一口气,说:“好鲜!。……”云麟答应了那老者一声,又接着对林雨生道:“就是富玉鸾,富大少爷他是从湖北来到我们姨母家里入赘的。只是此番他们做亲,很是简略,大前天草草就成婚了。喜期这一日,我勉强在那里周旋了一刻,以后我也不曾去走动。他今天有字柬儿来,约我明日在城外平山堂聚一聚。我听他口气,不久就要到日本,保不定还要挈带我那姨妹一齐去,不知林先生在湖北可曾会过见他没有?明天没事,我们一路去会会也好。”

  林雨生听见云麟提起富玉鸾踪迹,不由喜得心花怒放。暗想:“这厮果然大胆,我疑惑他逃往日本,不料居然还安安闲闲的在扬州招亲。……”面上却不露出,忙对云麟道:“在湖北我们也会过,只是他起身得快,他算是我的恩主,我如何不去叩见。明天少爷在府上等一等,定然一同去。……”云麟这才走过那一张桌上吃口麻汤。林雨生坐了一会,也就辞了云麟,下楼一路走,一路盘算,暗想天下事,打那里说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我的还是有我的,这件功劳我转成就了我的哥哥了,只是我哥哥还不见回来,万一再放他跑了,那才可惜呢。事不宜迟,我此番回了衙门,立刻着人请我哥哥去。想着那脚下便走得飞快,眨眨眼已到了。见门前车马闹得一团糟儿,内中有个仆役喊起来,说:“这不是二老爷,我们老爷适才回来,命人四处寻二老爷,二老爷快请进去罢,不要叫我们老爷想坏了。”

  林雨生听见林大华已回,觉得这事很是凑巧。又听见仆役们说林大华急于相见,觉得弟兄恩爱,毕竟与平常人不同。他就喜孜孜的走得进来,果然见林大华坐在内室里,嵇氏也在旁边坐着。自己妻子巴氏,同稳子站在一边。林雨生弯腰曲背的笑得进来说:“大哥回来了!……”这一句话未完,早见林大华双目圆睁,拍案骂道:“谁是你的大哥?你这不识羞耻的浑账王八蛋,在湖北吃了板子,溜到我这里,不是稳子说出实话,我一辈子也不明白。罢了,你挨板子,是你的下贱,我也不来追问你,只是你又为甚么搬弄是非,说是有一支金镯交在我手里,累我才到了家,你嫂子就要同我打架,你几时做梦,有支金镯交给我的?你好好实说,你若有半字虚言,横竖你屁股上现成的板花,我这里也有板子,再请你领略领略这味道儿。”说着叉腰凸肚,气愤愤的说:“你说你说。”

  林雨生夹着一团热肠,要帮助他哥子捉拿革党富玉鸾,好图升官发财,万不料林大华见了面,便兜头的浇了一杓冷水,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忙分辩道:“大哥你也不用生气,我这金镯的话,也不是我哄骗嫂嫂,我也有个缘故。大哥虽然同我不是同胞弟兄,也算得是一个祖父传下来的,我自小儿便听见我父亲说,当日祖父也是个寒士,苦苦的只挣了两支金镯,死后给两个儿子,就是我的父亲同大哥的父亲了。后来因为大哥出世得早,祖父看着欢喜,就将两支金镯,一齐交给大哥的父亲,说那一支算给大哥将来聘亲事罢。我的父亲那时很是忠厚,也就不曾计较。这支金镯总要算是我们的,所以我说交在大哥手里,若不是这原故,我送嫂嫂镯子怎么不说两支,单说一支呢。”

  林大华掉头望着嵇氏道:“你可听见了,他这王八蛋绕圈儿说话,是他的一生本领。我已表明我的心迹,你可以相信得过。”嵇氏也笑起来说:“噢,原来如此,在先谁叫他说得活灵活现。”林大华又冷笑道:“雨生今番到我这里不是看望哥哥,简直是想同我索取金镯了。”林雨生道:“兄弟不过闹着顽顽,谁当真提起这事。”林大华喝道:“死不了的奴才,我这衙门里,不能容你这刑伤人犯。既然你提起祖父,我看祖父分上,还容留你在此住一夜,明日大早,替我赶快滚出去。”这一顿骂得林雨生狗血喷头,只得退回住的那座门房里。巴氏同稳子此时也跟着进来,林雨生不觉潸然泪下,自言自语说道:“这不是嫡堂的弟兄么?待我是个甚么光景。我这人不是糊涂到脑子里去了,我一生一世不曾得着骨肉的好处,提拔我的转是陌路的两个恩人。我昧着良心反苦苦去与他们为难,侯大老爷二千板子,还算是轻饶了我。罢罢,我林雨生知悔了,明天便同他们入了伙去,料想这革命党不辱没人,你们看富大少爷还舍了万贯家财去革命呢。若没有一点好处,何必定要走这条路,他也不呆。”主意已定,次日清晨,便急急起了身来访云麟。

  云麟自从红珠死后,他已万事颓唐,忽忽不乐,连他岳家那里,都懒得去,只是老坐在家里,读书侍母,于女色这一层上,到像虚空粉碎,再不流连。自家将他一所书斋里,修葺得十分精洁,四面壁上都悬着红珠小影,大的小的,坐的立的,愁眉泪眼的,含笑拈花的,有甚么心事,便喃喃的对着那些小影私语,好半晌不见那小影答他,他便痛哭起来。痛哭之后,倒反心地怡然,又从壁上摘下一张小影来,供之案头,或酌以清酒,或奠以苦茶。如此消磨了去,便是他仪妹妹出嫁,他也勉强去周旋周施。至于他当初那些闲恨私情,到此转一毫不着迹象。不过觉得富玉鸾此番回扬成婚,十分潦草,不免替淑仪惋惜。又觉得富玉鸾不似当初豪迈,谈吐之间,激烈非常,处处拿话来打动自己,意思间都想自己在这扬州地方,做个草泽英雄。云麟也晓得外面风气,大是不靖,有时候鼻端出火,耳后生风,一般的也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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