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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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1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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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因为他的小主人云麟,几乎被官府里捉去砍头,他一总不放心,日日骑着驴子进城,向秦氏家里探访消息。后来好容易见云麟遇救回家,秦氏便发了一个愿心,准于今年八月团圆节,向各庙里烧香,谢谢神明。黄大赶中秋这一天,在自己家里用一条麻布口袋,装了些顶白顶细好干面,特的将网狗子唤近身边,叫他将这干面背去送给主母秦氏,好预备做团圆饼,应个节景儿。网狗子拿着眼睛,将那包干面瞧得一瞧,跳起身子向黄大吆喝道:“搁在那里罢,谁也没有这闲工夫干这些闲事。”黄大陪着笑脸,又央告他道:“好儿子,你只当替你老子出点力。你老子假使这两条狗腿跑得动,也再不敢劳动你。”

  网狗子想了一想说:“也罢,我本意也想进城走一趟。我到有一句话交代你,大前天不是静慧寺里驻扎的大营那个齐老总,在我们家里吃饭的,你须是认识他,他本约在今天来会我,万一他果然来了,你就说我已先到裘大娘家等候着他,叫他一径去会我要紧。”黄大道:“这个我自理会得,你送过这干面,还须得早早回来。”网狗子也不知可曾听见他父亲的说话不曾,肩上背了干面包儿,早一口气跑了。这且不表。

  且说伍淑仪小姐,自从与玉鸾结婚以后,只是那玉鸾终日忙忙的,也不曾镇日在家里一日半日,不多几天,又平空的掼下一天祸事,玉鸾又被官府里当作革命党捉去了。你想那淑仪小姐,不曾经过这种危难,早吓得魂不附体。后来派人向省城里打听,已知道玉鸾已定成死罪,这性命也不过日暮就要了结。母女二人只哭得死去活来。三姑娘又怕淑仪寻了短见,日夜的防范着,凄凉吊影,寂寞销魂,好好一份人家,也就闹得烟消火灭。虽曾接连打过几番电报,到湖北给伍晋芳,及至接到晋芳回信,也没有甚么方法可以救出他这爱婿。后来听见家人禀报,说云少爷已经遇救,回到扬州。三姑娘喜出望外,便赶忙同了淑仪到秦氏处探听消息,略略听见是红珠搭救,便惘惘回家,前文已经表过。但是淑仪还没有死心,第二天又打发人到云府上,再请云少爷到这里一走。云麟本意要来告诉三姑娘母女这番情节,便随着家人匆匆进入内室,早见淑仪淡装素服,含着满眶眼泪,出来相见。云麟当时便将红珠怎生设法救他的缘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三姑娘母女早又呆了,原来云麟不死,另有一番曲折,并不是制台有心开脱。这玉鸾罪名,依然没有生机可望。三姑娘转将红珠这一番侠义,着实赞叹了一会。云麟偷眼瞧见淑仪这一种可怜娇态,也不禁替她扼腕。只是也想不出要拿甚么话来安慰她,转低头默默不语。这时候淑仪忽然立起身子,向她母亲含泪说道:“女儿适才听见云家哥哥说的这番话,料想那个红珠姑娘,断不是寻常女子。况且玉鸾所犯的罪,并不是为非作歹,总算为国家起见,保不定他也能有心相救。只不过玉鸾同她是陌路的人,她一个弱女伶仃,也犯不着再担这血海的干系,又去救他。女儿此番已打定主意,暂时别了母亲,要亲自向省城里一走。便由这管狱的倪官儿,去觅红珠姑娘门路。若是托天徼幸,一般的也像云家哥哥,安然回里,自是女儿终身幸福。即使做不到这步田地,女儿也须入狱会一会他,博个生离死别,务请母亲允许孩儿这话。”淑仪说到此处,不禁放声恸哭起来。三姑娘也哭道:“姑娘你既是决定如此办法,做母亲的也是不能拦阻你。只是你这番前去,叫做娘的如何放心得下?罢罢,我们母女两个死活总须同在一处,我便送你到省城,一路上也有个照应。”淑仪又道:“为孩儿夫妇的事,万万不能再累你老人家吃这辛苦,还是让女儿独自去的好。况且家里都走得干干净净,也没有个照应。”

  云麟此时更忍不住,又感着淑仪这番救夫婿的义气,不禁慨然说道:“这件事姨娘也不须操心,妹妹要到省里去碰碰这机缘,到也是个好主意,妹妹只须贴身带两名仆妇,其馀一路上的照应,就包在甥儿身上。甥儿这路算是走得极熟,雇船雇轿,以及寻找栈房,有我在那里一点也不会错。妹妹约在几时动身,我回去告诉了我的母亲,便同妹妹一齐上路。”云麟说到此,三姑娘未及答应,淑仪早不禁走近云麟身旁,深深的向云麟道了几福,简直要跪拜下去,含泪说道:“难得哥哥如此用心,妹子今生也不及报答,总算做妹妹的心里感激到十分。”又回头望着她母亲说道:“母亲就依哥哥这么办罢。事不宜迟,女儿一准便于明日动身。”

  三姑娘道:“这叫我有甚么说呢,在我看,横竖玉鸾此时尚安然在狱,你也不必如此着急。你哥哥昨天才到家,也须让他们母子夫妻叙一叙别后的光景。况且早晚已是中秋,不如老稳等过了中秋,再请哥哥送你到南京,你的意思以为何如?”淑仪听他母亲说这番话,也觉得入情入理,便也答应了。谁知到了中秋节后,这一天淑仪正自打叠行装,泪眼慵抬,愁眉紧锁,不禁呆呆的向这窗子外面一株桂花发。耳边猛然听见云麟声音,从外边笑得进来。淑仪吃了一惊,踅进身子,便从房里望外走,已见云麟同他母亲站在一处说话。云麟见了淑仪便笑说道:“我特来报个喜信给妹妹,玉鸾大哥可以遇赦了。”

  淑仪猛听了这一句,也不知是悲是喜,转将一只手扶着椅背子,颤巍巍的问道:“这话哥哥从何处打听得来?哥哥莫要哄妹子呀!”云麟道:“这个如何敢欺妹妹。我家里每天本有一份《千锤报》按日从上海寄来。今日便在这报上得了一个消息,据云朝廷因为民气不靖,革命党几乎遍满了二十二个行省,便有人上了一个条陈,大旨说是这些革命党,均含有政治思想,与寻常土匪不同,只宜顺从民心,实行立宪,解散他们党羽,不可过于压制,恐防激而生变,因此不日将有上谕,凡有各省拿着革命党,须得详加矜慎,不许一味滥杀,以表示朝廷大公无私之至意。照这样看来,想玉鸾大哥断不至便遇意外。”说到此,又左右望了望,附着淑仪耳边说道:“今天还打听得一个谣言,说湖北省城有大队革命党,行将在那里起事。连日武昌戒严得利害非常,不晓得姨父那里近日可有家信寄来没有?”

  淑仪叹道:“但愿上苍庇佑,果有这事便好。然而妹子总放心他不下,早晚间还须累着哥哥,送我到省里去走一趟。”三姑娘道:“既是哥哥如此说,料也不错,你不访再等待几日,究竟打听外面消息是个甚么着落。只是可恨那些革命党,如何又闹到武昌,你父亲在那里呢!我只替他耽心。”三人刚在里面说话,忽然外面走进一个家人,禀报了一声说:“舅老爷来了。”三姑娘猛一抬头,果然秦洛钟踉踉跄跄直望里奔,脸上颜色十分难看,跑得气急败坏,刚自站定,一眼看见云麟,说:“原来麟儿也在这里呢。阿呀,你们可晓得武昌昨天已失陷了?”云麟吃了一吓,说:“舅舅这话打那里听来的?”

  三姑娘此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句话也挣不出口,只索索抖个不住,身子便直挫下去。幸亏有两个丫头在身旁扶住,不至栽倒在地。洛钟跌脚急道:“千真万真,适才衙门里接到急电,说确系革命党勾结军队,于十九日夜间造反。制台瑞大人业已逃上兵舰,汨在江里,飞也似报了电报到京,还不知朝廷这番怎生布置呢?”说着又跌脚叹道:“咳,我恐怕天数难回,人民是要遭劫的了。你们一共记不得扬州闹的那次洪水,偏生就在兵马司巷,我们扬州怕也保不住安稳。但愿天老爷可怜这个,宁教耳闻,不教眼见,随时就把那些反叛扑灭了罢。”

  云麟是再胆小不过,今日陡然听见这意外的话,也就搓手咋舌,不住的团团在屋里跑个不住,转是淑仪沉静不语,窥探他那芳心里,若不是因为武昌恐怕他父亲失陷在那里,他到愿意革命党从速成功,他丈夫玉鸾便有生还之日。三姑娘早已泪如雨下,颤着声音说道:“就请舅舅在衙门里再替我们打探打探,究竟武昌杀成个甚么样儿,那些做官的人,可有命没有?我此时没有别的恨头,只恨我那个婆太太,一意逼着他父亲去到湖北候补,难道扬州就没有一碗饭吃,求甚么功名,想甚么富贵,如今弄得。……”说到此又咽住了,只有嘤嘤啜泣的分儿。洛钟道:“妹妹你也不必着急,在湖北做官的多着呢,也不见得都是死路。我也不再耽搁了,有甚么消息,我再来告诉你们。麟儿呢,你同我一路走罢,你回去也通个信给你母亲,还是同黄大妈商议商议,多少在廿四桥觅点房屋,万一有个岔枝儿,也留着一条生路,避一避难。云麟点点头,没精打采的便随着洛钟出了伍家大门。

  再说这件事的消息,一天紧似一天,先前有些老年人听见这一次变乱,大家也只笑了一笑,都说大清皇帝洪福齐天,几曾见几个革命党,便会做出大事,你们通不记得道光咸丰年间,好不利害整整的闹了十五个年头,也都不过在南边骚扰了一个天翻地覆,总共不曾惹着北边一根毫毛。后来出了几位练兵大员,东征征,西战战,滚汤泡老鼠,一个不剩,那大清国依然还是大清国。如今又过了六七十年了,皇上的深仁厚泽,越发固结到人心里,那个不是大清国食毛践土的好百姓,谁也肯帮着他们闹事,也不过白送掉几条性命罢了,再没有甚么要紧的。内中尤以何其甫他们一干人议论得利害,一时讲到高兴的去处,大家真个摩拳擦掌,恨不得要投笔从戎起来。谁知等不到半个多月,那消息越发来得紧了。一会儿说是九江失守,一会儿又说是安庆光复,风声鹤唳,也就将一座扬州城里,闹得岌岌摇动起来。镇日价那大街小巷,只听见车声隆隆,都是那些富室打叠箱笼什物,忙忙的向外路避兵。一府两县,忙着出示谕禁,不许居民迁徙,那里谕禁得住,城门外边车轿纷纷,那些劳力的人,转得利市三倍。各家店铺也没有人贸易,店里小官们,没有一个时辰不将个头伸到柜台外面,恐防有大队人马杀得来。人心皇皇,鸡犬不静。

  何其甫那个书塾里,到有一大半学生跑得干净,只剩得几家穷得没饭吃的小孩子,还坐在那里读书。这一天何其甫闲着没事,正约了严大成一班好友,也买了一张《申报》摊在书桌上瞧着。刚是黄昏时分,其时离着重阳节不远。几点疏星,已从云端里透露。何其甫看报也看得不耐烦起来,独自走下台阶,望了望,又跑入屋里,拍拍手笑道:“诸位放心罢,包管不出几天,定有捷报到我们扬州,我们还过我们太平日子。”古慕孔笑道:“何何何先生明明明见万万里里,你你你这话定有主见,你你你何以拿拿拿得定呢?”

  何其甫大笑道:“老夫近来研究星象,自信确有几分把握。大凡国家将亡,必有一颗天狗星出现。我适才将个圆天通通看遍过来,也没有个天狗星的影子。便连那寻常人讲的一个扫帚星,也没有丝毫发现,这反如何造得成功。我们且不管他,老实些大家今晚出几个铜钱,买点酒来痛饮痛饮罢。我这几日嘴里已淡得没有味道儿,不知你们诸位可还高兴。喏喏,在我这里吃酒,除得我的内人,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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