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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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1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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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然还没有答应。只见先生脸上渐渐急得紫涨起来,老实两字卷搁下,复行拿起自家面前摆的那个粉牌,用左手轻轻托着,右手便在黑水池里染了一指头黑汁,向众人说道:“诸位不肯测字,却不要走开,帮兄弟一个场面。兄弟无以奉敬,且画点小顽意给诸位瞧瞧。……”先生将这话说完,果然围拢近前的人,越发多了。那先生不慌不忙,便举起右手,在粉牌上划来划去,先画了一只螃蟹,又画了一条乌龙,到也画的有点意思。画了好一会功夫,饶三觉着也没有甚么趣味儿。正待要走,猛不防在这个当儿,大家忽然一齐都将头掉过去向东首那边瞧看,原来远远的跑来一个汉子,急得满头是汗,直排众人,挤到那测字先生跟前,嘴里乱嚷着:“先生替我测一测字……先生替我测一测字。”

  其时那个测字先生见有人来照顾他测字,急忙将手里粉牌放下,嘴里向那人说着,请拈一字,不灵不要钱,一面已经用一片破布擦那粉牌,将那些画的乌龙螃蟹,一顿擦得干干净净,提起笔来等字,此时转将饶三绊住了,呆呆的站在一旁,只不肯走。只见那汉子随手拈了一字,摔在先生面前。先生轻轻打开一望,就用笔将那个字照誊在粉牌上,这个字真把饶三朦住了,罚誓也不认得。原来那先生写字的时辰,饶三留心看他落笔,刚在左边写了个男子,又在右边写了个男子,忽的中间又添上一个女字,好像三个字联合在一处似的。饶三暗发笑道:敢莫这位先生是拿着那汉子顽的,世界上那里有这样字呢。且不管他,到要看看他们如何测法。只见那先生细迷着一双鼠眼,向那汉子问道:“不敢动问贵客,是问的甚么事?好让。……”那汉子不待先生说话完毕,只管拿着袖口子揩抹额角上的汗,接口便说道:“问的我女人昨夜跟人溜跑了,我此时要赶去追问她,不知可来得及来不及?。……”说毕这话,更不开口,只管翻着两个白眼珠儿,呆呆的向那先生瞧。那先生到异常敏捷,更不迟移,开口便说:“哎呀,你这女人,除你而外,还相与了一个人呢。你不看见这字形上面,一个女字,就是你的妻子,那两个男字,一个便是你,一个便是奸夫,这不是分明那个奸夫领着你妻子在前面跑,你在这后面追赶着,这个字再灵再准不过。……”

  先生说完这话,两边看的人都齐齐喝起彩来。还有人暗暗夸赞说,当初这造字的人,好像便为着今天这件事才造出这嬲字来的,不然那里有这样巧。……那测字先生真个高兴非常,颠头播脑的,只待伸着手同那汉子索取笔资,谁知那汉子更不取钱,又续问了一句道:“还请先生查一查,奸夫淫夫,是打从那里走了?我此去追赶,宜从那一条路走,方才追赶得上?。……”这一句话,先生可是出其不意,一时转对答不来,只顾拿着笔,在粉牌上画来画去,画了一个口字,又画了一个十字,画了半会,也不曾画出甚么。此时众人都静悄悄的看着他,饶三要走,又舍不得走,又觉得站的辰光也是不少,适才吃的大面及烧饼都渐渐消化了,腹中又饥饿起来。一想,我这袖子里还有几枚烧饼,不妨摸着吃了一半,留一半带给瘫子,也不为过。于是且摸且吃,到也煞是快活。再看那先生半晌方挣出一句话来说:“你问我从那一条路追赶,因为字上没有断得出,我也不敢乱说。难得这男子中间有个十字,大约你每逢十字路口,便尽着力去赶,少不得终是要赶上的。……”那汉子听见这话,再一望这地方,却是十字街口,更不怠慢,向先生说了声:“得罪得罪,我便遵着先生的话,飞快的赶去了。”说毕,遂开大步双脚如飞,果然直向十字街口而去。此处先生急得甚么似的,直着喉咙喊道:“讲了这半天话,你还不曾给钱呢?”那汉子那里听见,一霎之间已无踪迹,引得众人拍掌大笑。先生要跑去赶他,又怕这字摊上放在这里,没有人照应,口里只嚷着晦气晦气,又羞又恨,赌气收拾字摊子要走。众人也就纷纷各散。饶三见店家已上灯火,心里一慌,怕瘫子在那里等得不耐烦,忙忙的跑向瘫子睡的那地方。瘫子见饶三已来,喃喃骂道:“你到那里去撞魂的,将人独自搁在这里,肚里又饿。你拿去我的钱,说替我买烧饼的,快取出来罢。”

  饶三也觉得十分惶愧,见同他要烧饼,忙答应道:“有有有。……一面说,一面向怀里去掏摸烧饼,谁知适才在测字摊儿上,吃得大意,所有十个烧饼,一共都装入肚腹里,并不曾剩下一个。伸进去的那双手,几乎伸不出来。瘫子见他这模样,知道烧饼已无望,只喃喃的骂声不绝。饶三自知理亏,一句也不分辨,尽埋头在一旁发笑。瘫子又骂道:“不管他,你快背我回转去,我们有话,再行理论。”饶三没奈何,只得重行将他背起,一口气跑转鼓楼。冯氏同着另外几个乞丐,大家团在墙根下闲话呢。一个见他们回来,先笑问饶三说道:“今天三爷辛苦了,孩子狠累着你。”饶三也不敢答应,轻轻将瘫子放下地,咬牙含笑,躲向一旁睡了。此处瘫子将前后事迹一一告诉他母亲冯氏,冯氏不听犹可,听瘫子说毕,不禁急得跳起来,指着饶三骂道:“我把你当着一个人看待,尊敬你一声三爷,原是孩子们上街,他腿脚不便,想你照应,你怎么对他乞讨的钱,一古拢儿都赚入你腰包里,连一个黄烧饼都不给他充饥,我同你拍手掌赌一赌,你今儿若不将这钱拿出来还我,我有本事掏出你肚腹里牛黄狗宝来。”

  冯氏骂一顿,又忙忙的掉转身子,将自己日间所剩的有些粥饭,又端过去给瘫子吃,口里百般的乖乖儿子,心肝儿子乱叫,说可怜今天我这残废儿子吃了那杀才的大亏了。瘫子一面吃,一面又说道:“他那里同我是讨钱呢,他将我所有的钱拿去之后,不知在那里鬼混了半日,影子也看不见他,一直等到街上人家都上了灯了,他才醉醺醺的跑转来背我。”

  冯氏恨道:“都怪我这老鬼害病,害得不好,他不将钱拿出来给我们,我拚死也不饶他。”说毕,又跳到饶三身边,饶三早假装睡着,任她骂也不理会。冯氏急了,走过去重重蹋了他两脚,骂道:“你休得装死,你有造化,快将钱拿出来,我们万事干休,若迸出半个不字,看我同你拚了你死我活。揭开窗子说亮话,我们讨饭的人,钱就是命,命就是钱。饶三被他蹂躏不过,也就急起来,跳起身子,睁圆两个大眼睛,向冯氏吆喝道:“我腰里若是还藏着半文,叫我留着刮痧子,我也不欺你,同你儿子讨得到有百十来文,只怪我肚皮大,吃得干净了,等我将来发财,少不得要偿还你,此时你便逼死我的命,这棺材还须落在你身上,替你计较,也不划算。……”

  饶三说着,就一口气将自己衣衫扯开,来给冯氏收检,几乎连一条破裤子都退下半截。旁边那些同伙的乞丐,大家都围拢来,做好做歹,向冯氏讲情,冯氏一定还是不依,劈口向饶三脸上啐道:“亏你不羞,还说是将来发财还我呢。我请问你,如今已经讨饭了,讨饭的人都发起财来,除非民国里又出了皇帝。”说毕,就走过一边,不再同他理论。饶三笑向那些乞丐说道:“哼哼,冯老太她就瞧不起我,一总没有发财日子了,大家且看看罢,我今天在街上遇见一位测字先生,测的字机,狠是灵验,可惜我没钱,不然我也请他测一个字儿,看我几时碰着运气,弟兄们都是我同过患难的,我总不忘了你们。”

  内中便有个乞丐问道:“怪道瘫子说三爷在街上耽搁半日,原来是瞧人家测字的,三爷何不说出来大家消遣消遣。”饶三当时又高兴起来,便将适才测字那件事,滔滔讲了不绝。又说那先生穷得不堪,等了半日,等了一个来测字的,又不给钱,真是背霉极了。饶三刚在这里手舞足蹈的说话,却好又被冯老太听见了,高声问道:“三爷你说的那个先生,可是一个瘦骨脸儿,左边嘴唇上有个黑痣的?”饶三笑道:“一点不错,可恨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上面,我只认识一个天字,其余就认不得了。”那些乞丐也帮着想了一会说:“名字上有个天字的,莫非就是那个半天穷罢了。”饶三笑道:“我也不管他是一天穷半天穷,总觉得他穷得利害罢了。”

  冯氏又嚷起来说:“甚么半天穷呀,我知道这人他叫做刘祖翼。当初原是个没有出息的廪生,我那个被杀了头的玉娇,就是他的千金了。久已听见他的女人,在这一年前就死了,如今可怜这刘先生境遇也就同我们差不多了。他在那条街上摆测字摊子,等我明天去看看他,也不枉我们在先认识了一常”饶三笑道:“冯老太你可不用怪我了,我虽然耽搁了半日,不曾陪你儿子去讨钱,毕竟替你寻觅出一个老相好的来,也可以将功折罪罢。”冯老太笑骂道:“谁是谁老相好的?他才是你的堂客老相好呢。”

  饶三也笑道:“我的堂客骨头业已打了鼓了,你还拿她开心,怕今夜她要来揪你。”说的大家都笑了。一宿无话,次日冯老太果然背着瘫子,上街时候,一直寻觅到那测字摊上,会见了刘祖翼。好在刘祖翼并没有多少主意,冷清清的,刚好同冯老太叙谈叙谈家常。冯老太讲到目下际遇颠沛,自从吃了官司,如今偕着儿子在外面叫化度日。刘祖翼耳中猛然听见叫化二字,不禁触动一件心事,忙拿眼向四面瞧了瞧,见自家字摊上,此时围绕的人甚多,不便讲话,于是站起身子,将摊子托了一个熟人照应着,悄悄扯了冯老太,向一座冷僻土地庙旁边,低低对她说道:“你们如今真是不济了,如何干出这勾当来,做了叫化,是一辈子没有出息的。”

  冯老太叹道:“谁还愿意叫化呢,也教做没有法子。你侄子又是残废,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我呢年纪又老了,要想走一步,谁还肯娶我回去做老亲娘。不怕你四爷笑,我们这一辈子也算了。”刘祖翼笑道:“这个却又不然,天下事除得死法,想活法,莫说做了叫化,就没有出息,你只要依我,管你们母子两个,一生吃着不荆……你依我,今夜赶快回去,多约几个同你们在一处叫化的,大家齐集在一处,准在明天日落时分,我亲自收拾了测字摊子,到你们那个府西街鼓楼底下,当着众人宣布这事,包你听了要快活起来。我此时不便同你耽搁了,我的摊子没有人替我照管,你就赶快背着你那儿子回去罢。你依我把这件事办成功了,从今以后,大约你们母子也再不用沿街叫化,被人家耻笑了。”

  刘祖翼说完这话,拔步就跑。冯老太被他这一顿话,说得六神无主转呆立了好一会,暗发笑道:“这老头子做事毕竟迂腐非常,大不了想同我轧姘头罢咧。又不是明媒正娶,要了人家黄女儿了,还是这般惊天动地,逼着我约集许多人出来,做我们的大媒,难不成愁我嫁了你,以后又跟着别人逃了。咳,光阴不知不觉,我今年到好有五十九岁了。天下的事,那里会料得定,不意竟还有个刘四太爷,赏识我这多年的骨董,明年第一件事,就须要逼着他替我做一场六十整寿,风光风光。……”冯老太越想越是高兴,忙忙的赶到瘫子那里,背着他就走。瘫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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