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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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1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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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要抵制,我偏说抵制的不好,岂不是违背舆论吗?我既违背了舆论,人不疑惑我做某国的汉奸,也要骂我是个凉血动物。然而在我却有一言,愿贡献于诸君之前,请诸君暂时将疑我的心,骂我的话,权且搁起,听我慢慢讲来。”他当场夸下了这大口,云麟到很替他捏一把汗,以为万一理由不充足,岂不当面被人吐骂。后来又见他从容不迫的说道:“诸君可知我们中国为什么贫弱到这步田地呢?我们中国贫弱到这步田地,皆由于不晓得振兴实业的缘故。假使一个个晓得振兴实业,制造出来的物品,又比人家好,不但我国的利权,不至外溢,而且外人还要争来购买,那末国何愁不富,兵何愁不强。无如我国人民,醉生梦死,财政凌于紊乱而不知整,国势亡于眉睫而不知惧,日惟以争权夺利,互相残杀为能事,照这办法,近则朝鲜,远则埃及,怕的就是我国榜样。幸亏某国不肯取消廿一条密约,警醒我国人民,大家才群起爱国,否则一个个还朦在鼓里。然则我们当视某国为好友,不当视某国为仇敌,急起直追,挽回利益,尚属未晚,他日国货果能畅销全国,外货即不拒而自绝矣。今日之会,谓之为提倡国货则可,谓之为抵制劣货则不可。诸君其以小子之言为然否?”

  他才说毕,还未跃身而下,那喊好声,拍掌声,围场中又复四起。云麟等他下了台后,忙向前握着他手道:“孔先生可认得我么?适聆伟论,却抵得一篇警世文章,佩服佩服。”小安当下望了望,也笑着说道:“尊驾敢莫姓云,大号是趾青两字。”云麟道:“在下便是云趾青。”小安道:“我们好像在那里会过一次,现在已记不清楚。即未会过,我早已听见令亲伍晋翁说足下是个词章家,早晚我们那里又是诗社的社期,届时当裁笺奉约,务恳加入,做个文字知己,一来使我们会中多添一个骚坛健将,二来也让那些同志的,瞻仰足下的笔墨。”

  云麟道:“谬承奖许,愧弗敢当,好在我终日不出户庭,倘遇宠召之时,定然趋前领教。”他们谈了半天,忽听东北角上,呼打之声,不绝于耳。登时鸦飞鹊乱,有的跑去瞧看热闹的,有的畏祸早已先走的。云麟因为同孔小安站在一起,不好露出仓皇形色,强作镇静道:“我不解这些人,既然为着爱国而来,为何又彼此发生了冲突?”

  小安道:“趾翁难道不晓得我们中国人的特性么?私斗则勇,公斗则怯。即以今日在场几千人而论,我敢说热心爱国的,没有一两个,他们好比学校里那些顽皮学生,老师尽管在台上苦苦讲,嬉笑的还是嬉笑,皮脸的还是皮脸,也不拿耳朵去听一下。中国不亡,更待何日。然则他们又跑得来干什么呢?他们跑得来,总以为教场里开这国民大会,一定是和顽把戏仿佛,到不可不前来瞧看。其实他们把这事误会了,及至大家到了会场场内才觉得有什么趣味,还不是你挤我,我挤你,推推倒倒,顷刻间就吵闹起来。他们既不曾到过会场,又焉知道会场中秩序。趾翁如不相信,可随我往那里调查,便有个水落石出。”

  云麟道:“我们中国人却有这种心理,先生所说,真不冤枉他们。”当下遂跟在小安后面,到那里调查事实。走不上一箭路,劈面来了一人,小安见是朱成谦,忙问道:“成谦兄你可是从打架那地方来的?”成谦道:“何尝不是。”云麟这时也就抢着问道:“他们为甚事要打架呢?”成谦道:“不谈了。今天开的会,虽不见得有甚效果,然而秩序却还不乱。偏生那个王实甫,带了几个朋友,虎也似的冲进来,冲出去,知道他的利害的,早已远远离开,不知道他的利害的,竟不许他自由出入。因此始则骂,继则打。无巧不巧,旅部里有一队兵士从此经过,见他们打得头破血出,当即把王实甫一干人带回去了。”云麟道:“王实甫何以这样利害?”

  小安道:“他本是个世家子弟,自幼儿即不归于正。后来又和那些流氓在一起,常常的在外边惹是生非,我早知他要闯大祸,却不料因为今日这桩事,竟被兵士们捉到旅部。他虽没有枪毙的罪,那苦也够吃了。”成谦道:“现在有了救星了,听说张韶斋、卢子成、黄汉辅预备用报馆名义,联名去公保,大约总可以保得出。”小安道:“不行不行。黄旅长生性梗直,在我们地方上,专以锄强扶弱为己任,莫说他们这种的小报馆,就是大总统有信来说项,只要情真罪当,他也未必徇情。我预先放个屁,你们过后看罢。”成谦和云麟齐说道:“如果保不出,也是他恶贯满盈了。”

  小安道:“古语说得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虽同实甫是个熟人,然而他的孽既是自作,又遇见了这个对头,连我也没有法想,他只好怨他自己罢咧。”说着运署里已放午炮,大家知道为时不早,再四面一望,那到会的人,早已风流云散。云麟当下便向小安告别。小安道:“难得大家今日在此相会,我请趾翁到惜余春去小酌,奉烦成翁作陪。二位务必赏脸。”云麟见他情意恳挚,也就不好推托。其时朱成谦附着小安耳朵说了几句,小安道:“既这说法,我不留你了。”成谦遂笑嘻嘻的向他二人说道:“改日我做东道,请你们畅聚,此刻恕我不陪你们。”随即喊了一辆黄包车,拱拱手跳上车而去。

  小安见朱成谦已走,忙对云麟道:“趾翁可知他说的什么话?”云麟道:“想必他要回去过瘾了。”小安道:“不错不错,当这禁烟功令綦严时代,他还不自检束,在外边大放花灯,我很替他可怕。”他二人一面说,一面走,不多一会,已进了惜余春的门。小安正欲拣个座头坐下,却巧那边房间里有一人招呼小安道:“小翁何不就在这里坐。”小安见招呼他是孙淑庵,说道:“淑翁就是一人么?我还同一个朋友呢。”孙淑庵道:“小弟正苦寂寞,多一人更好谈谈。”小安道:“也好。”随时将云麟邀入,代他二人介绍说:“这是孙淑庵先生,这是云趾青先生。”他俩又谦逊了半会,方才入座。淑庵见云麟仪表不俗,笑着问道:“趾翁近来在什么地方得意?”云麟刚要回答,小安抢着答道:“你晓得趾翁是谁?就是当日伍晋翁所谈的他是大词章家,今天在会场上不期而遇,所以拉他到这里来一叙。”

  淑庵道:“失敬失敬。趾翁如有兴致,何不请入我们冶春诗社。”小安道:“还要你说么,我早已约过趾翁了。”说毕,便命堂倌带上了酒菜,三人遂浅斟低酌起来。淑庵道:“听说王实甫已被旅部里的兵士带去,却不知将来怎样发落?”小安道:“他是自讨,还能怨谁。”他们正在谈话的当儿,云麟一眼瞧见柜台里有个驼子,一手剥虾仁,一手在那里同人对弈,心里很为纳罕。随问小安道:“这驼子是店里什么人?”

  小安道:“他就是个店东。你不要瞧不起他,他也会做两首歪诗,下两手臭棋。从前因为好风雅,把资本完全歇得干干净净,目下可算在此躲风雨,他仍然不改他的常度。”云麟道:“此人到也难得,倘遇见做小说子的,把他的所有事实,写入小说里面,到是好好的材料。”小安道:“如果有人代他做小说,他还不是感激涕零么。三代下惟恐不好名,他偏生因好名而受累。足见名之一字,误人匪浅。我们嗣后到要与他疏远些才好。”淑庵道:“你又来说疯话了。天下事断没有两全的,有了名就没有利,有了利就没有名。至于名利兼收,我怕的千百个不知可有一个。”云麟道:“二公议论,各有至理,真令我五体投地。”小安道:“此时座客皆散,我们可以带饭吃罢。”

  当下大家遂饱餐一顿,忙会了账,彼此才分手而别。过了几日,外边果沸沸扬扬,说黄旅长已勒令国民大会解散,将那肇事的王实甫,送往县署监禁。这消息传到云麟耳朵内,不由的长叹了一声道:“官厅抑制民气,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假使姓王的不授人以隙,他未必敢猛浪下这道命令。千不怪万不怪,总怪那姓王的是个害群之马。害马不除,终久是地方上心腹之患。我这时到觉得报界诸君,联名公保,反嫌多事。幸亏旅部里不曾允许,万一允许将姓王的释放,怕不是依然故态复萌,毕竟小安的眼识不差,事前便料到他们要讨没趣。从此以后,不问时局怎样,我惟有教女养亲,与老妻等享着家庭幸福罢了。……”说也奇怪,他抱了这种志愿,真个杜门不出,连淑仪那里也不去一下。偏生这天早起,他的家人忽然拿着一张名刺进来,说是有客要见。云麟见名刺上写的朱六奇三个字,想了一会,不认得此人,当即嘱咐家人道:“你可说我此时有事,没有工夫见客。”

  家人道:“我何尝不是这样回他的,他说请你家少爷出来谈两句,绝不耽搁多大工夫。我没奈何,才进内通报。”云麟道:“你可请他厅上坐,我立刻出来。”其时红珠在旁说道:“你说不认得他,他或者认得你。”云麟道:“这也难讲,会见面,就可明白。”说毕,便匆匆跑往前面。六奇见着云麟,忙站起身来说道:“云先生,我此来很觉得冒昧的。然有一事要求先生援手,遂不能顾及冒味两字,尚望原谅。”云麟道:“足下有何事见商,不妨说出。如能够为力,没有个做不到。”六奇道:“此事却与我无涉,我是代我们家兄奉求先生的。”云麟道:“令兄是谁?”六奇道:“家兄叫做朱成谦。”云麟道:“令兄和我是熟人,他有事自己为何不来,到烦足下来做代表。”六奇道:“他能来到没有事了,他昨晚在外边已被人捉将官里去。”云麟惊讶道:“究竟为什么事被人捉去?”六奇道:“听说是为的吃烟。”

  云麟道:“烟这样东西,本来是个违禁物,如何能在外边明张旗鼓的吃,令兄忒也胆大,何况我们扬州这一班打光蛋的,天天专想敲这些竹杠,遇着了花几个还好,不然就要惊官动府,令兄也是个当地人,难道这些玩意儿都不知道么?如今生米已煮成了熟饭,足下究竟想打什么主意呢?”六奇道:“这县知事和令亲伍老先生最好,兄弟似恳先生往令亲那里,求他老人家进去说说情,包管可以没事。”云麟道:“既这样说法,我停一会儿就去,足下且请先回。”

  六奇见云麟满口应承,方才欣然辞出。临行时还托了又托。隔不上一两天光景,那县署里果然只罚了朱成谦两块钱罚金,此案便已了结。在下著书至此,到要绕转这枝笔,将成谦如何吃烟如何被捉的情由,先行补叙一下,免得诸君说我这部书有许多漏洞。原来朱成谦在那困穷的时候,白饭且常常不得吃,那里还有钱再去吃黑饭。自从他得了堂弟六奇接济,一天便好似一天,不但生活上足以支持,而且营业又异常发达。他因此称心满意,把以前所受的窘况,一古脑儿付与东流。不时的偕了知己二三,向那些烟窟中走动走动。其先本因为玩笑,到后来竟刻不能离。好在他手头已不拮据,遂亦安之若素。不过年分愈久,烟瘾愈深,一天纵不吃上两把烟膏,至少也须七八钱方能过瘾。然而他烟虽滥吃,到也选择地方。在扬城柳巷西边,有一个秘密所在。论房屋呢,也不过对合两进,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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