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仙老人家驾来的,何以偏生在拍照时发现。”云麟道:“这却是个疑问,好在田福恩知道其中详细,等我早晚会见他,就不难水落石出了。”
过了几日,杨竹材那边已将吕祖相片,拍了若干张出来。少命人取回,分送各盐商各绅士每家一张。最可笑的,平素那些盐商们,除得狂嫖浪赌外,一钱也舍不得乱用。即便乩坛上写他们几文捐款,他们有时候还故意推敲。独至对于少所设的这个乩坛,却另眼看待,这又是什么缘故呢?诸君且莫性急,待在下细细讲来。少本是个拍马专家,为人又极圆滑,是凡可以笼络他们去处,没有不想出法子来笼络他们。因此坛上只要有了事故发生,他们莫不捐输恐后,何况这天空照相,大家均在当场,万目所瞻,丝毫不容假借,怎不教他们赞不绝口。及至看到那张相片,须眉毕现,奕奕如生,信仰的心,越发日深一日。其实此中黑幕揭穿了不值一文,原来当那未曾照相之先,少早已暗中和杨竹材说好,叫他拍的时候,也用一面快镜,做个形式,免得大家疑惑。试问那快镜上面,拍下来可有影子没有,在下敢代他赌得血滴滴的毒誓,莫说没有影子,便连一些儿痕迹毫无。然则吕祖的像,又从何处拍来呢?这更易于明了,那相片是竹材另外把个小孩子,装做吕祖的模样,嘴边带着一挂胡须,手里执着一个云帚,在他自家后院里面,用四寸镜将上半截照下,就说是那天天空中拍的相片。各盐商那里会知道他们串通一气,变这戏法,想骗金钱呢。但照相虽完全是假,难道这红光又是他们捏造不成?我若不将来历说明,恐诸君仍在鼓里。说也好笑,他们正在照相时儿,却巧那城外柴篷失慎,火威大炽,所以把满天照得通红,大家却不晓得这个原由,都当做是神仙下降,天老爷可算到成全他们好事了。闲言不表。且说少自从打那天空照相之后,心里早暗暗盘算,想在各盐商身上,捐一笔巨款,预备做点慈善事业。不过慈善是个总名,究竟做那项事业才好,他斟酌了一下,还是设个工艺厂。一来可以安插许多贫民。二来可以位置许多同志。我呢,也不无得些利益。宗旨既定,立时发了一个知单,请各盐商第二天晚上在天兴酒馆酒叙。到了次晚,大家果然齐集,当下少便向各盐商提议创办工厂那件事。各盐商道:“我们扬州工厂,却是不多。少翁要办,需款几何?”
少道:“如不建筑屋宇呢,五六千金就可敷衍。但是这样办法,只能处暂,不能持久。不知诸位先生以为何如?”各盐商道:“不办便罢,既办当然要谋长远之计。我们连建筑费,明日先送一万五千金的支票过来,假使尚不彀用,日后我们再行设法弥补。至于厂中一切事宜,均托少翁经理,我们却没有功夫前来过问。”少道:“用人呢?”各盐商道:“那更是你的主权了。”大家议决,随即吃点酒菜,纷纷而散。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九十回轧姘头老年染梅毒禁私塾暗地起风潮
却说少因各盐商允助一万五千金巨款,创办贫民工艺厂。回去之后,心里好生欢喜。第二天早起,独自坐在那平时办事室内,私自想道:“我们这个工厂,如果等到购地建筑,才行开办,未免需费时日,不如预先租一处宽大房屋,暂行试办起来。候那工程完竣的当儿,然后再一古拢儿迁入,办法似较妥善。不过厂中各事,各有各的责任,我一人如何能兼管得到。那末用人这一层,却非慎重不可。万一马马虎虎,不闹出岔枝便罢,将来倘闹出岔枝儿,我岂但对不住那些盐商,而且外人还要说我不会办事埃”
他刚在那里盘算着,外边忽然拿进一封信,说是南河下萧盐商家着人送来的。急忙拆开一望,见内里放着一张一万五千金的银行支票,立即写了收据,交给来人带转,复行从衣袋里取出一个皮箧,将支票收藏在内。到了午后,他始喊了一辆黄包车,径往银行,兑了半现款,其余仍就换了一张支票,以备后来取付。此事办毕,他又坐着原车,顺便到杨竹村照相馆,送了二百金,报酬他帮助之力。竹材当下自然感谢不置。少道:“常言说得好,三家寻钱五家用。我若非老哥从中帮助,他们未必肯舍得出这笔巨款。饮水思源,似此区区,尚不足补报于万一,何谢之有。”说罢,遂向竹材拱手而别。他回到寓所,便命人约了他的许多同志,在家中开了一个茶话会,报告自家拟欲创办一个贫民工艺厂,不知大家可否赞成。众人道:“这事再好没有。中国何以穷到这般田地,就是不讲办实业的缘故。我们扬州,得少翁首先提倡,嘉惠贫民匪浅。惟最这笔款子,筹划很不容易。”
少道:“款子到也不愁没有。现在所愁的没有合巧地方,有了合巧地方,即可进行一切。”众人道:“这地方还是建筑呢?还是租借?”少道:“在兄弟的意思,顶好一面同人租借,一面择地兴工。”众人道:“庵观寺院的房屋,可用得么?”少道:“只要适宜,有什么用不得。”众人道:“既这说法,我们明天拼着不做别的事,第一先代少翁把房子找定。”少道:“那更好极,将来该厂成立,还有好些事要借重诸位。”众人道:“少翁为乩坛领袖,既然热心公益,我辈又何敢偷安,只须预先招呼一声,没有个不愿前来效力的。”
大家谈了良久,这才各散。过了几日,他们果然找到一个寺院。这个寺院,名叫做法华寺,内里地方,着实不少。少因为暂时借用,只租了两边群房七八间,和后面数进房屋,预备将来再行迁徙。这当儿房屋既然租定,办事却不可无人。因此斟酌再三,遂请刘祖翼担任了会计,田福恩担任了庶务,住在厂中办事。他两人受了少委托,那欢喜自不消说得了。不过同志中人也很多,为什么少单赏识刘祖翼、田福恩两个呢?难道除得他两个,别的人就没有本领去干么?然而少却也有少的用意,他以为刘祖翼当那困穷的时候,穿吃且不周全,多亏我把他拉入乩坛,他才混得这样。何况目下又上了几岁年纪,既无室家之累,还愁他有甚漏落不成。叫他专管银钱,再好没有。至于田福恩呢,他平素在我们乩坛上,东奔西走,做事到很可靠,与其将庶务另委别人,不如仍请他担任,以资熟手,我的心也就可以安安稳稳的放下。主意想定,才毅然把重任付托他们。其实他们不但不会有所营谋,而且做梦也想不到竟有这非常际遇。
他两人就职之后,觉得第一先要将厂中应需物品购好,开办到不在乎限定那一天。约莫忙了一个月功夫,始将各事布置得停停当当。少当下拣了一个黄道吉日,邀请绅商各界,到他们厂里参观行礼的仪式。其时来宾济济,有的说这事办得很好的。有的说这事办得虽好,只怕不能长久的。议论纷纭,却非我书中紧要文章,我也无暇代他们细细交代。单讲那刘祖翼自从做了这工厂的会计,比较先前测字,境遇大不相同。每年虽不能积蓄千金,五六百元,却也老老靠靠。为他设想,总算是老运亨通了。他果真谨小慎微,即有时偶涉花丛,也无非逢场作戏。叵耐他后来态度渐渐改变,遇着酒盏歌场之地,不由的兴高采烈起来。先花上多少金钱,将那因霉毒腐烂过的小刘祖翼请西医治好,就大嫖起来。咳,人要坏到这般地步,世间上事,又从那里说起呢。
这天傍晚,祖翼刚从外面回来,却巧经过一家门首,那门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虽属半老徐娘,姿首到还不错,无缘无故的,忽然望着祖翼一笑。他这一笑不打紧,到把个祖翼笑得骨软筋酥,恨不立刻就同她成其好事,站在那里,两只腿好像被吸铁石吸住一般,动弹也不能动弹,尽呆呆地瞧着那妇人馋涎欲滴。那妇人见他呆容可掬,知道他年纪虽大,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嫩笋儿,越发卖弄风骚,百般勾引。又恐为人窥破,急忙丢了一个眼色,似乎叫他赶快进来。谁知他是个脓包,任教色胆如天,也不敢公然闯入人家私室。正在进退为难之际,忽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刘先生,你站在这里做甚?敢莫是等候什么朋友?”
他其时听出这句话是田福恩的口气,也就将计就计,掉转头来答道:“福恩兄,这一卦竟被你打着了。适才有个朋友,要同我到厂里去看看,不料才行至半路,他被那人拉着,絮絮叨叨,谈个不了,我只好站在这里等候。那晓得等了好一会,仍不见他到来,想必他又有什么事羁绊,我们不如先行回去罢。”说毕,遂同田福恩转回厂内。……说也奇怪,他平时困觉,倒在枕头上便大放呼声,讵意这一夜覆去翻来,眼睛皮儿竟不肯合拢一下。好容易盼到天亮,才觉得精神有些疲倦,刚欲睡去,蓦然见那妇人掀开帐子,笑嘻嘻的向他说道:“你既想我,为何不到我家里去?难不成我家里有老虎吃你不曾?这是我知道你是胆小的原因,所以特地移樽就教,换个别人。随你怎样,怕的他睬也不睬你呢。”
她说到移樽就教这四字,早将那香躯扑入刘老头儿怀里。刘老头儿活了这么大,大生平从未尝过这种滋味,为什么呢?他早年虽曾有个黄脸婆娘,然而琴瑟之间,却行的是周公正理,断非外间偷情的可比。何况那妇人又是他意中所想,偏生就找上门来,如何不叫他情不自禁。他两人将要入港,忽听得门外人声嘈杂,疑惑有人来捕捉他们,不由而然的吃了一吓,登时惊醒。再看了看,连妇人影儿一个也没有,他心里好生诧异,以为我适才难道是做了一场大梦?歇了时半,他才勉强起来,从事盥洗,这当儿外面已有多少人坐在那里同他接洽。他同大家接洽过后,独自躺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道:“我好好的日子不过,因为一个妇人,反弄得神魂颠倒,长此以往,我的这条老命,岂不是还要为他送掉吗!我为他把老命送掉,殊不值得。惟有赶快将此念打销,或者还可以安心静养。”无如他嘴里虽是这样说,暗地下仍不免记挂着那个妇人。却巧这天偷得余闲,招呼发匠前来发,他遂有意无意地问道:“你们既做这项营业,是凡住在左近的,大约没有个不熟的了。”
发匠道:“不瞒老先生讲,我们吃的这行饭,本来是走千家门,万家户的,如果人头儿不甚熟,小店生意,还能做得出去么!即以这左近人家而论,那家穷,那家富,那家做甚事,那家多少人,我们肚子里,通同记得清清楚楚,你老果其有事问,不妨说出来,知道的,我可详细告诉你。”刘祖翼道:“我问的是一句闲话,却不要紧。就在我们工厂西边,有一小户人家,他门首常站着一个妇人,年纪约莫三十余岁,你可晓得他家姓什么呢?”发匠道:“哦,我晓得了,你老看见的那妇人,可是白白的面皮儿,团团的脸蛋儿,长长的眉毛儿,薄薄的嘴唇儿,纤纤的柳腰儿,小小的莲足儿。望着人辄一味的憨笑。”
刘祖翼道:“你说的真对,他可有丈夫没有?”发匠道:“他丈夫姓张,数年前业已亡故,幸亏死后还丢下一点财产,让她和儿女们过活。儿子呢,去岁已送到外边去学业,如今只剩了一个七岁女孩儿,在家同她做伴。她果坚贞自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