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恩居然住了几百张选举票。他想如现在就把这许多票子卖出去,得款既属零星,究竟拿不到大好处。不如仍照从前一样,用点小小本钱,把别人的票子买得来,自己做了当选人。那时我只善价而待,等着有好的主顾,不怕他不拿着一千八百来孝敬我。就是做轿夫的时候,跑跑上海,也得出几回风头。因此就四面拉拢。说也奇怪,在上一次,他要选票,都一说就成。这一次却不然,问问这个,就说我的票子,已经有人接洽去了。问问那个,又说我的票子,连自己还不彀呢,接连碰了好几处,都是一样,弄得田福恩急的没法,想了许多时候,居然被他想出个方法来了,说:“这件事除非去和乔先生商量,我曾经答应他报效选票的,托他去说合,要他手里的票子让给我,想他也不好意思当面回却。”就立即坐着一辆车子,到乔家运家里来。事有凑巧,这日乔家运尚未出去,碰个正着。不过尚有许多调查员,在他这里谈的正热闹。田福恩捏着一把汗说:“不好了,这是我的绝计,如果被他们走了先着,我可失败了。”
乔家运见他来了,就很和气的招呼他。田福恩也就和众人都招呼了,然后坐下,听他们继续所谈的,都是些赌局。有的说我昨天盈着几多。有的说我昨天输了,只怪我手运不好。田福恩见他们并不谈起选举,以为我这一着,尚未给人窥破,自是高兴。不多时,这班人都散去了。乔家运就和他说道:“田兄难得光降,我们有好些时不会了。”田福恩道:“我是今天专诚来拜访乔先生的。”乔家运道:“我们何必客套,先生先生的,怪不好听,你就喊我声哥哥,我就喊你声老弟罢。”又说道:“老弟此来不是为选票的事,和我有接洽罢。”田福恩道:“哥哥猜个正着,莫非你是神仙,预先知道我心里的事。”
乔家运道:“不是在老弟面前夸口,你我吃的是什么饭?干的是什么事?如果在我这选举范围里的事,消息不灵通,我还当什么调查主任呢!老弟,我知道你的主义,你想初选当选是吗?你现在究竟已经弄到了多少票子呢?”田福恩绉着眉头说道:“哥哥既然知道,我也不必瞒了,我只我自己的几张,另外跑了好几处,费了好几日,间绝是没有一点眉目。”乔家运拍着手道:“老弟,你错了。你虽则和我第一回办事,你难道连我哥哥的顶顶大名都不知道吗?放着我哥哥不托,偏去找寻别人,有什么屁用!你看我只要弄点小小手段,不怕你不成功。”田福恩道:“我原是来求哥哥的,这事总求哥哥作成,将来到上海和南京的时候,堂子里的花酒,总是做兄弟的来孝敬咧。”
乔家运故意想了一想道:“老弟的事,还怕做哥哥的不帮你的忙。不过仔细算起来,老弟自己也不过一二百票,我呢,已经有好些票子答应人家了,所剩的有限,情愿奉送老弟,也说不得什么酬谢,到是要和各调查员去商量让来的票子,他们是和老弟一样,有个目的,这到不得不叫老弟破费着几个小本儿。好在到复选的时候,不但拿得回来,并且总有一笔大大的钱好赚的。”田福恩道:“这事做兄弟的也想到,必须要花几文,但是仍要请哥哥替我计算计算,要筹划多少款子,才能办得到呢?”
乔家运拿着手指一五一十的算着道“阿呀,老弟你要买的票子多着呢。在别人去接洽,恐怕非五六百金不能买到,好在做哥哥的神通广大。只要说一声儿,不怕他们不把票子来奉送,但茶钱酒钱,是不可少的,至少算起来,也须得二百块银圆。好在你们宝号里,拿一二百元,也不算什么事,我明天听你的信罢。”田福恩起先听见要二百块大洋,已是吓了一跳,后来想到如若成功,至少也可得到一千八百,除了本儿,还有多数可赚,也不嫌价贵了,说:“款子呢,我准筹二百块钱来,交给哥哥,不过限定明天,日期太速。因为我那死人老子不管你什么地方要用钱,他总死住不放,我也要另外去筹划。限我三天期限罢。”
乔家运故意替他着急道:“老弟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选举的日期已近,外面竞争的人很多,你迟一点不要紧,恐怕人家要卖票子的人,等不及呢。你既是这样说,我就等你三天罢。可是过了日期,我就不管。”田福恩欢喜非常,就千恩万谢地辞别了乔家运,回到厂里,要盘算这二百块钱,从何处设法。以前刘祖翼当会计的时候,我们同着嫖赌,那二百块钱,只消歪歪嘴不怕他不挪给我用。现在的会计,是个老古板,那里会成功呢。在这一夜,左右盘算,愈恨老子不死,现在虽则要想叫老子快死,也恨没有和杨蝶卿这种人,替他买砒霜,整整一夜未曾睡着。次日想回来和绣春要些饰物,他也知道绣春的物品,都给他卖的卖,典的典,已弄光了。遂无精打采的,在厂里坐了半天。忽然想起来说:“呸,除了死的想活的,我那年要换洋装,恨着向他要那白花花的洋钱,不是从他钱柜子里,飞到我袋里,又从我袋里,飞到那成衣铺子里去的么。”
主意已定,就一口气跑回家中。见店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伙计,两个小官,见了他来,和他点头儿。他也并不理会,一直走到他母亲房里,也没有一个人。原来他母亲周氏,到张奶奶家里打麻雀去了。绣春因为刚吃过饭,作了一回呕,便懒懒的睡在床上。田福恩见左右无人,就想下手去开他父亲的钱柜子。那知扳摇不动,锁得紧紧的。正在去寻钥匙,这也合当有事,走到他母亲床前,见枕头下面露着一张白纸角儿,他就伸着手去一拉,见印着绿花黑字的纸儿,一大搭,这一喜非同小可,叫声惭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向怀里一塞,掉头就走,仍到他厂中去了。第二天,就将答应乔家运的二百元送去。乔家运说:“老弟你真运气,我给你各处说过,票子已经足数了。二百块头,却却分派平均,那时可以稳稳到手。不过我到也有一件事和老弟商量,你的事经我招呼,必定成功,我也要想当一当选,一则将来可以为老弟帮忙,二则我也想出出风头。计算票子,因为替你说的多,我自己反不够了。老弟现在尚有几百票,不如让了我,要多少钱,你就在二百元里头扣除了去,也是一样。”田福恩道:“做兄弟的事,都仗着老哥成功了,难道这区区数百票,还讲钱吗。我们一言为定,到了时候,我就统统填着老哥的名字罢。”
乔家运也向他道了一回谢。田福恩就走了。一面乔家运就邀集了他手下的一班健将,把二百元分配给他们,并且教他们票子上名字的写法,众人一涡风的散了,专等投票那一日去做事。田福恩回到厂里,心想老乔这人,也太厉害,我送给他二百元,帮我做了点事,他就要想我的票子,我留着自己用不好,何苦要送给他,我也不得不施点小手段,将来你可就认识我田福恩了。也就招呼他的一班走狗,嘱咐他们所有票子上,都写着田福恩。到了选举这日,田福恩也去投票,因为他不善写字,勉强写了一张。只见这日会场门口,很是热闹,就是人力车,也停了几百部,可见这天来的人很多了。走到里面,人已拥挤不堪,有的选将挽过松髻的曲辫子,拖在脑后。有的穿件破烂洋布长洋,身边不知藏着什么,走起路来,玎玎的乱响。其馀奇形怪状的人,也不知多少。又见自己手下的这班人,也都在那里投票,他就放了心,慢慢的挨进去。许道权、乔家运都在里面,他也就和他们鬼混起来。到了下午四点钟,才将票匦封好,各自散去。到第三日,就是开票的日子。到了这日,田福恩格外高兴,把他从前穿过的一套西装衣服,向当里赎得出来,穿在身上,拿着一根司的克,跑到会场里来,想做他初选当选的议员老爷。乔家运见他这种形状,已知其来意,不觉暗自发笑。这时候开票的职员,已经派定,二人检票,二人唱名,四人伏在案上,写唱出来的名字。那县知事,是本县选举监督,高高坐在上面,和许道权、乔家运讲话。田福恩也不上去招呼,只在检票的地方站着,听唱名。站了半天,腿也酸了,口也干了,唱出名来,有的是扬州著名的绅士,有的是许道权的,乔家运倒被他占了半数,并没一个姓田的。又等了半天,唱着一个田字,看了一会,又说了祸思二字。田福恩听了姓田,想是自己了,原来我的票子,都在后面。那知听到名字,又不是。不觉瞪着眼睛向检票员望了一眼说:“我们扬州有田祸思这个人吗?”
检票员见是田福恩,也就想到,忙高声叫道:“田祸思不是祸思,是福恩,因为福字写不清楚,变成祸字。恩字写不明白,变成思字了。”说得哄堂大笑。有的还喊着废票废票,直等到开票终了,除了他自己写的一票外,其余并不见田福恩一个字。是日乔家运果然当选,其余当选的因不是本书重要人物,不必再赘,直把个田福恩气的眼珠发白,知道上了乔家运的当,就拿着司的克在门口等着。停一会,县知事乘轿去了,乔家运也出来。田福恩就拿起司的克兜头一杖,乔家运却很机灵,老远的看见他恶狠狠的站在门首,已知道他不怀好意,也预先防备,忙将一杖避过,顺手一掌,原想打在田福恩颊上,那知一偏,正中在他癞头上,癞痂去了,鲜血直淋。乔家运趁他不备,一溜烟的跑了。原来乔家运早知田福恩是个无赖的冤桶,云麟介绍,所以心中一动。后来田福恩要买票子,偏去找他,落得拿他二百元来买自己的票子。就是田福恩那些走狗,也被他运动,所以开票时候,田福恩的选票,都变了面孔,投奔乔家运走了。但是田福恩事情既不成,白白的丢了二百块大洋,心里如何气得过,就怒冲冲的回到家里。这时周氏正指着绣春大骂说:“我出去了,你难道死了不成?我房里的钞票,会给人偷了去,你还不知道。”
田福恩知道二百元的钞票已经发作,就把司的克一掼,指着周氏说:“你不要活见鬼,你们藏的洋钱,自己管不周全,失掉了还要来骂别人。”原来田福恩拿了二百块洋钱去,当时并不发觉。隔了好几天,还是田焕想着,问他妻子道:“我前天交给你的二百块钱的钞票,你给我放在哪里?”周氏道:“你不提起,我到忘却这件事了,好像还放在我枕头边呢。”田焕道:“你也太大意了,这不是三块二块钱,可以随便放着。倘若露了眼,给人偷了去,那时这么样呢。”周氏道:“你也太过虑,放在枕头边的东西,还会不见,外面的物件,都要偷光了。”一面说,一面就走进去向枕头边取钞票。那知把手伸进去一摸,不但钞票没有,连那包皮纸都不见了。连忙将枕头移开,被褥都翻起来,四面找到,却没有一些影响。自知出了意外的事,又痛又急,就哇的一声哭起来了。田焕这时正走到店里,听见哭声,知事不妙,赶快跑进来说:“怎的怎的?”
周氏哭着说道:“中了你的话了,我这包洋钱好好的搁在枕头边,不知道那个天杀的恶贼,摸进来拿去用了。”田焕跳着脚喊道:“我的话如何?好容易大前天做了二百块钱的交易,统统拿来交给你,你应该好好的替我收着,现在丢了,你知道我痛心不痛心呢!”周氏自己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