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贴补小剥皮,所以破格垂青。等到回栈之后,大家就畅谈起来。鲍橘人大吹法螺,说是曾经在湖北江宁,当过差使,中年丧偶,访友来扬。转问芮大姑娘家世,芮大姑娘说:“我姓芮,住在扬州南门外,丈夫早已去世,现在也是自己支撑门户。”
鲍橘人一想,原来也是个寡老,不知她家境如何,先试探试探,因问:“奶奶孤伶伶的一个人,如何支撑门户呢?想必有些家业,可以过活。但是寂寞太甚,到也亏奶奶过得下去的。”芮大姑娘一想,这你可走上我的道儿了,就假装鼻子一酸,凄凄惶惶的说道:“一个人哪里情愿做个孤单人儿呢。也是命里所该,以致中途折散。现在虽则略有家产,足以度日,终嫌命薄,不能和人家一样的蝶蝶,所以只有吃吃素,念念佛,各处进进香,修修来世罢了。”
鲍橘人道:“奶奶可太惨了。像奶奶这样人物,又当着这文明时代,还说甚么守节不守节呢。这种旧道德,如今已不讲了。何不择一相当人物为偶,一则可慰岑寂,二则终身有靠。”芮大姑娘叹口气道:“先生说的话,何常不是。不过我们乡居的人,看着乡下人哪里上得来眼。我头一个丈夫,是父母做主,自己常恨着配错了,必定要拣个人物漂亮的。但是城里人,又有哪一个肯娶我这个走过一家的人呢?”
鲍橘人道:“我有句话,不过我们是萍水相逢,交浅言深,不便说罢。”芮大姑娘笑道:“先生,我们没有缘也不聚头了,有话何尝不可说呢。”鲍橘人要开口时,不觉有点忸怩,先咳了一声,说:“我也是今年丧偶的,正想寻一个人才,好在我是并无子女,只有一个人,能承不弃否?”芮大姑娘一想,你的脸皮很老,好在我也不是嫩脚色,但是我岂能马上答应他呢,随笑了一笑说:“这事也不容易应允,且看后来罢。”鲍橘人道:“奶奶几时回去,我们同着一路走,在船中也不寂寞。”
芮大姑娘笑道:“多谢先生,一路走,固然是好,至于说到寂寞呢,在轮船上人也多着,我爱和哪个说说笑笑,就和哪个说说笑笑,到也无拘无束,兴趣无穷。况且我丈夫死去,也有好多年了,这许多年不觉寂寞,难道今天遇到你先生,忽然就寂寞起来,这岂不是你先生故意取笑我罢。”鲍橘人忙笑道:“我何敢取笑奶奶,不过大家同伴走,可以说说谈谈,比较一个人独行,自然好些。”芮大姑娘说:“我倒忘了问你,你回到扬州,究竟住在什么地方?”
鲍橘人一想,我住在小客栈,他就要看我不起哩,姑且捏他一谎说:“我住在辕门轿大观楼,如奶奶有意思来找我,准一找便着。”芮大姑娘想了一想,说:“你这事,我三日之内,给你回信。但是我自己却不能和你当面订约,临时我自有人来和你接洽。”鲍橘人起初听了芮大姑娘半吞半吐的话,早已冷了半截,忽见她又活动起来,大有希望,也就鼓舞起来。谈了一回就说:“奶奶难得过江来,我们何妨出去走走。”芮大姑娘也很老实,马上答应说:“你先出去,在你房里等我。我更换衣服之后,再来和你同去。”
鲍橘人就依她的话,出来等了一会。芮大姑娘出来,鲍橘人已预先嘱茶房备了一辆马车,两人就出来,坐着马车,在洋场上兜了一回圈子,转到岭南春吃了一回大菜,到夜才回。一切费用,自然是鲍橘人负担。到弄得那栈房里的茶房接管,都疑心起来,说:“这两人初来的时候,本不认识,在栈房里住了一夜,两人就非常知己,同去吃大餐,坐马车呢。”但是拿不着他们的证据,也不过私下议论几句罢哩。那镇江市面,已经在三十回中详细说过。芮大姑娘虽是扬州乡下人,倒也广见世面,断不会得如周太太的闹出许多把戏,不必再题。且说芮大姑娘回到扬州之后,陈小剥皮早来侍候,问起情形,芮大姑娘笑说:“我又觅得一个雄鹅来了,他是来替你职的。”
陈小剥皮道:“果真有这雄鹅,我倒也情愿让他。恐怕这只雄鹅一落到雌老虎嘴里,连骨髓都吃光了。”芮大姑娘道:“我为什么要吃完他,我偏要留着慢慢的嚼吃哩。”陈小剥皮道:“你不要和我玩笑,我知道你恨我,不和你同到镇江去。你不知道前两天和常老二在镇上大输了一场,手头空空的,还欠了许多赌债,叫我如何跟你去呢?”芮大姑娘道:“我劝你不要赌,你总不听,看你手头又不济了,我所有的田地房产都交给你了,再不想点法儿,连我也跟了你做乞婆哩。”陈小剥皮说:“不要紧,等我一翻本,几千几百银子就来了。”
芮大姑娘道:“你到得翻着本儿,我已经要饿死了。老实说罢,我这次上镇江去,看上一个人,我想在他身上先弄几百块钱用用,不过你须暂时离开了我,等我得了钱,究竟也脱不了你。但是掇合的时候,你也须帮个忙。”陈小剥皮听见有银钱进项,比芮大姑娘一个半老佳人自然要好多了。马上就笑嘻嘻的向芮大姑娘说道:“好人,我总依你的主意。你要怎么办,我就这么办就是了。”芮大姑娘笑了笑,对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说,引得陈小剥皮大笑起来,说:“我记得古时候有个诸葛亮,帮着刘备打仗,想出计策来,没有不赢的。你今天替我想得法子,简直是个小诸葛哩。”
过了一天,陈小剥皮就跑到大观楼去找鲍橘人。这时鲍橘人正在候芮大姑娘的消息,不耐烦,忽见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找他,问起来,说是芮大姑娘的哥子,知道有信息来了,忙招呼他。只见陈小剥皮虽则是个乡下人,到也穿得清清爽爽,见面就说:“鲍先生,你和我妹子在镇江的事,妹子已经和我说过了。我妹子做寡妇,已经做了好多年,说媒的人,这个也不肯,那个也不要,偏偏遇着你先生,真是前世有缘。不过这是一宗大事,我要问你先生,究竟愿意不愿意呢?”
鲍橘人道:“你妹妹既愿意,我还有什么不愿意。好在我现在扬州只有一个人,如何办理,听凭令妹做主。”陈小剥皮道:“妹子说如你先生愿意,她却有三种条件:第一,须你入赘过去,她自己不肯嫁人。第二,要先拿过二百块洋钱去作为聘仪。第三,她的行止自由,不能加以干涉。你只要依得她三件事,随便何日,办理喜事,都是可以的。”鲍橘人道:“依依。不要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我也依哩。”
随即请陈小剥皮吃了一餐酒饭,就托他赶紧去说。并且约定了日期。陈小剥皮满口答应,鲍橘人还想来请云麟做个证婚人,仔细一想,恐云麟不肯,反失面子,因此只写了一个帖子来请云麟吃酒。果然云麟不去理他,他们就在一个星期之内,居然结合了临时眷属。芮大姑娘起先原是看中鲍橘人一表人才,和陈小剥皮比起来,竟有天渊之别。听他说又是在政界上混过的人物,自然有点势力,心里也有要想靠他辇去陈小剥皮的意思。那知过门之后,鲍橘人只虚有其表,干起实事来,竟是个银样蜡枪头,远不如陈小剥皮的风月。因此不到几日,就有点看他不上眼起来。并且看他的手头,除了二百元聘金之外,也是有限。因此就想了一个恶毒主意,和陈小剥皮商量妥当,拿鲍橘人做了招牌,去谎骗了许多货物,这是鲍橘人做梦也料不到的事。这天芮大姑娘起个大早,打扮得花枝招展,和鲍橘人笑道:“我今天要到城里去走走,顺便购些首饰,你能和我同去么?”
鲍橘人没口子的答应说:“陪你走走,我有什么不愿意呢。”芮大姑娘就命长工往城内雇了两乘轿子,坐了进城,直到多子街天宝银楼,下轿进去。店伙见他二人来得阔绰,忙招呼进去。问了鲍橘人姓氏,才知女眷是鲍太太了。芮大姑娘这样看看,那样看看。鲍橘人也随着指点,就看定了一副手镯,一只金刚钻戒子,一对金刚钻耳环,光芒闪霎的。鲍橘人想:你已经这大的年纪,还要这些饰物何用?就拣定的算起来,也要值到二千洋钱光景呢。那店伙拿起算盘算了一算,果然要一千九百二十四块钱,芮大姑娘就向身边摸出一个小皮夹,内满贮着钞票,拿出来在桌上一摆。又在钞票里面拣出一张即日庄票,说这是二千块钱,请你找我罢。店伙接来一看,忙交到账房里,叫另外一个伙友,到钱庄里去照票。一面仍由原招呼的店伙陪着,因为这样大买主,近来扬州是难得遇到,所以格外奉承。又拿了许多饰物出来给他看,又被芮大姑娘看中了一只珠花,粒粒都是滴溜滚圆,好不精彩。
这时去照票的伙友已经转来,账房里就拿剩余的七十六块钱,找出来,芮大姑娘就问这只珠花要几多钱呢?店伙一看牌子,说是三百四十八元,如奶奶要买,连前共是二千二百七十二元。芮大姑娘很从容的,又拿出一张二千五百元的票子说:“你拿那张票子还我,拿这张去,其余的找我罢。那店伙又交易成功一宗生意,自时欢喜,忙拿票子进去掉换。账房拿来和前张仔细一对,那笔迹图章,一式无二,当然信得过了,也不再去照票,就收了下来。一面将余款找了,芮大姑娘将银钱首饰都收拾了,就和鲍橘人出来,嘱咐轿夫抬到天兴馆吃饭。这时那陈小剥皮已经在天兴馆等着,像是预先约定的。当时三人聚在一起,芮大姑娘就将买来的首饰一一拿出来和陈小剥皮看。鲍橘人想,料不到你居然手头如此阔绰,想必另有余款,将来不怕他不到我手里。他们乘鲍橘人不觉着,拿二千块钱的票子,向陈小剥皮手里一塞,陈小剥皮说:“我忘了一件事,好在菜没有来,我出去走一走,你们先吃着等罢。”
不多一刻,菜已到了,两人就浅斟低酌,谈谈说说。鲍橘人自和芮大姑娘结婚之后。要算这一天最得意了。忽见陈小剥皮兴冲冲的进来,遂又添了菜。吃完之后,芮大姑娘向鲍橘人说:“你乘着轿先回去罢,我们还要到亲戚家去走一趟哩。”鲍橘人道:“乘轿到可不必,我还到公园里吃茶哩。”
芮大姑娘就将两乘轿子打发回去,三人步行出门,就大家分手。鲍橘人直到傍晚始行回家。等了一夜,不见他们回来,心中好不气闷。到了第二天大早,就见两名警察和两个公差,敲进门来,见着鲍橘人,不问情由,拉了就走。鲍橘人还不知犯着何事,直等到了江都县公署门前的差役公所里,才有人告诉他天宝银楼,告他伪造假票,谎骗首饰的事情。原来芮大姑娘,本来在月航手里弄得钱不少,印灵手里也敲了许多竹杠,在乡下放了许多鬼债,手头着实过得去。后来被陈小剥皮一括,用去不少,连置下的房产,都被他押去了。另外还有二千块钱,在钱庄里的存款,尚紧紧的捏住,此次陈小剥皮又赌得大输,班里的弟兄们,知道陈小剥皮姘着了芮大姑娘,就和肥羊肉一般,天天前来耨恼。
芮大姑娘知此地不可久居,又算了一算,只二千块钱,做什么用,因此就和陈小剥皮商量,照钱庄票式样,托人造了一张伪票,用在银楼里,一面就由陈小剥皮把真票子换了现银,连同鲍橘人的零碎款项衣服,竟卷了五千余金,不知去向。鲍橘人知道这案子犯得不小,实在上了大当,这时还有那个和他帮忙。幸亏想起云麟,就详详细细将原因始末,写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