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瞎子先生代我算个命,说是今年准发大财,这不是应在奖券上吗。但是五块钱的出账,究竟非同小可,必须求个人指导指导。从前还有何其甫可以和他商量,现在他已死了,又和谁去商量呢?忽的自己又拍着掌说:“不好不好,这买奖券的事,怎样好和他人说出,万一中了头奖,我尚没有知道,别人比我要先知道哩,还不如去问问菩萨,求个签语,看他怎样说法。
我们扬州旗杆巷里的灵土地,很是有名,我何妨先去找他。就定了定神,再拿了钱购了香烛,赶到灵土地庙,只见烧香的人很多,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挨进身去把香烛点着了,然后跪下去磕了几个头,默默的祷告说:“我柳克堂一生安分,只知赚钱进来,不知用钱出去,并不为非作歹,如今没有别的希望,只想发注大财,后半世快活快活。现在要想去购一张奖券,总求神灵默佑,把我奖券上所有的号码的子儿,一个一个从摇筒里漏将出来,却好是个头奖,我必要来竖旗杆酬谢神明。”说了,又磕了一个头,立起身来,向神龛上取了签筒,又跪在拜垫上,双手持着,摇个不住,那知摇了半天,这签总躲在筒子里,怕走出来被人捉去。正在纳闷,好容易又摇了半天,才听见叟的一声,一根签从签筒里出来了,半支像是灵土地代他抽出来的一般,把柳克堂吓了一跳,格外虔虔诚诚的捧着签筒乱摇,又摇了半天,那抽出了半根的这支签,才从筒里跳将出来,不偏不倚,正落在拜垫的当中。
柳克堂就恭恭敬敬的拾了起来,将签筒仍旧搁在神龛上,拿了签走到道士守着的柜台上,身边摸出了两个铜子,连同这支签,交给道士手里去购签票。那道士拿了签向架子上对着,拿了一张交了出来。柳克堂接了,向签上一看,见上面写着第六十四签大吉。又念着诗句道:“福禄凭天赐,财源应手来。”念到这两句,就笑起来说:“土地真灵,竟和看见我的心思一样,财源应手而来,岂非奖券一购就得吗。”又读下两句道:“分明春渐转,珠玉土中埋。”说上一句是说我得了头奖,则时运转好,老福愈增了。只有下一句,珠玉土中埋,怎样讲呢?想了半天,说不错,我听见瞎子先生说,什么土生金,土里既然会生金子,又拿了金子去买珠玉。这不是珠玉土中埋吗。这签语再灵没有,就收了签诗,别了灵土地,出了旗杆巷,走到辕门桥,踱进奖券店,才看见招牌上写着大运来三字。内里有个伙友像是认识他的,忙上前来招呼。柳克堂就叫他拿出一搭票子来,见是游民券,就拣了一张,号码是一万二千六百十七,他就拿这一二六一七的数目,加起来,零数是个七,他很欢喜,就拿五块钱出来,交给伙友,拿着票子要走。那店伙问道:“老板你贵姓是柳呀?”柳克堂对他瞪了一眼说:“你知道吗,我却姓杨。”
店伙听了,对他微微的一笑。原来柳克堂虽则自己不买彩票,常听人说彩票的号码,很有讲究譬如把号码上的字一个一个加拢来,是个十数,就和打牌九似的,得了个十,怎样会盈,最好是几个字号码字凑拢来是七,那就是巧数了,十拿九稳,可以中个大奖。所以柳克堂却巧拣了一张七数的奖券,就和头奖稳稳的拿在手里一样。走出奖券店来,一想说这张奖券,买将来却非同小可,虽得了灵土地的许可,那财神菩萨的道理,我却没有到过。经不起财神菩萨说,财是我管的,你到灵土地庙里去烧香,不到我财神殿里来拜佛,他们俩吃起醋来,只要开奖的时候,在号码子上拨得一拨,那不是仍晦气了我。不得已而,又到香烛店里去买了一对蜡烛和香,回到自己店里,向财神堂前,点起香烛,又虔虔诚诚的磕头,默祷了一回。趁店里伙友不看见的时候,把张彩票紧紧的压在财神菩萨神座下面。哪知伙友见他这样古怪情形,暗暗在那里笑哩。等他走了之后,就把这张奖券,替他移到财神堂的后面。这一夜他却非常快活,吃夜饭的时候,就命学生拿了一百文到酒店里去打膏粱,和几十伙计,共饮一杯,算是替他预贺中奖的意思。吃得醉薰薰的,就去睡了。正睡得安甜适意,忽见有个人走进来,向他拱拱手说:“老板恭喜了。”
柳克堂忙立起身来,向那人一看,却并不认识,连忙回礼不叠,说:“不知老兄从何而来?兄弟的喜事又从何而起?”那人忙说:“原来老板尚未得知,所以兄弟特来报喜。就是你老板的鸿福,那奖券总局里的主任,和你老板真要好,在千人万人里面,人人看不中意,偏偏看中了你老板,取了一个头奖。”柳克堂听了,跳起来道:“果真中了头奖吗?”那人笑说:“怎么不真。”身边就摸出一张抄录的号码来,给他看,说:“这不是头奖吗!”柳克堂一看,果然是一万二千六百十七。心想我柳克堂果然老运亨通,到晚年来,还有这许多银子进款。只见那人说:“老板这号码果真不错吗?”柳克堂道:“不错不错。”那人道:“这是老板天大喜事,我来一趟,也是有点功劳,请你老板赐点赏号。”
柳克堂听了嗤的一笑说:“老兄这你就错了,我并不是什么喜事,这奖券也是我命里应该中的,不然我也犯不着去买呀。你老兄若不信,请想那奖券局子里为什么不取中老兄,偏偏取中我呢,可见得这是我的福分,就是你老兄不来报信,我也是要中的,我又何必要老兄来报喜,又为甚么要把钱赏给老兄呢?”那人道:“不是这样讲,老板如今是大富的人了,一个人这怕没有钱,累得社会上的人,大半都看不起他。一旦有整千整百的银子,捏在手里,那社会上的事,件件都要送到老板手里。人人都要听老板的指挥,老板岂不是富而且贵的人了,谁人不来奉承。我来报你老板的喜信,就是奉承之一,原是要想得点彩头哩。你老板何苦吝惜这区区,不拿出些钱来大家欢喜欢喜呢?”
柳克堂道:“你说奉承,却是你来奉承我,并不是我叫你来奉承。倘若知道我中了奖券,人人都来奉承我,说是要得点彩头,我都应承他们一个一个的支给起来,这不是我中头奖,竟是你们中头奖哩。”那人听了柳克堂一片刻薄言语,不觉怒气冲天,顿时放下脸来,圆睁着两眼说:“你真是个癞狗皮,我今天偏要抽你的癞狗筋,看你这头奖的钱,自己用得着用不着。”说罢,一只手挽着一把牛耳尖刀,一只手抓着柳克堂的胸脯,就把刀向他胸口头刺来。柳克堂想逃逃不脱,想挣挣不了,闭了眼睛,口里大叫一声,吓出一身冷汗,醒来张眼一看,原来是南柯一梦。龚氏听了,忙喊着问他,他才将买头奖的事说出来。龚氏笑道:“买奖券的人多着呢,总没有像你这般认真。你说买奖券必定要中头奖,你要知道头奖这有一个呢。既知道是你的,别人又何苦来买奖券。别人不买,你虽则得了头奖,又有什么用处呢?”
柳克堂心里怪着龚氏打断他的高兴,但也没有话驳他,也就默默无言。他这一夜却没有好生睡着。到了天明照常起来,只盼望光阴走得快些。哪知这光阴偏偏和他作对,按部就班,不肯通融一下。柳克堂这天,在店里两只眼睛只望着那时辰钟上,好容易八下钟九下钟的过去,直到了午刻,忙催着吃饭。事毕之后,就匆匆的跑到大运来奖券店门口,专候电报。哪知去得时候太早,又不好走进去问,只在门口数街上的石板,等到三点钟后,看见有个伙友拿着一支醮着白粉的笔,到朱红漆板上来书号码,却不是他买的这张券上的号码,心里一急,仔细看过去,原来是五奖。于是接二连三的号码写出来,写到头奖,果然是一万二千六百十七,喜得柳克堂三脚两步奔回店中,趴到财神堂前,伸手去摸那张奖券。那知一摸一个空,奖券已经不知去向。几乎从凳上跌将下来,幸亏这财神堂是临空的,神堂一动,那张票子落下来了,才得放心。起先柳克堂原想把这事瞒着众人,闹了这场笑话,就无人不知,和他有一面之缘的,都轰着和他借贷。那知他老着面皮,一毛不拔,大家都有点气他不过,这事竟被他的贤媳明似珠所闻,忙赶来和柳春商议。原来柳春在外面租房子住着,名虽夫妇,实则已经脱离关系。明似珠持着自己才色,终日在外游荡。初时还结识些上等人物,到后来大家见她淫荡的不成模样,都远而避之。这时明似珠的下流习惯已成,不能收束,竟至和一般匪人交结起来。柳春虽则明知,但是也无可如何。到深悔从前过于维新,忤逆了父母,现在弄得有家难归。虽则母亲尚有顾惜的心,总恨前一次回家要钱,手段太辣,竟和他吃起官司来。正在懊恼,忽见明似珠走将进来,向柳春道:“恭喜你哩,你已成了一个小财主了。”
柳春哭丧着脸道:“你还说谁人做财主呢?”明似珠道:“原来你是洞里的鳖,谁不知你父亲得了头奖。在旁人尚且要分润分润,何况你是他的儿子,又没有三兄两弟,他死了,遗下来的还是都是你的。你得了消息,也该回到家里去走走。”柳春道:“我怕不知道,没有你从前做得这般决绝,我还在这里做什么。”明似珠向柳春脸上重重的啐了一口说:“照你这样说,都是我害你的了。我自从嫁了你,你几时丰丰富富的供养我一餐。到东是我提挈你,到西也是我提挈你。近几年来,还拿着我的脸蛋儿和身体赚来的钱,也养着你。亏你是个男子汉,专靠着女人。自己滴滴亲亲的父亲,已经发了财,还不知道去掏摸掏摸,你还活着做什么来。”
柳春被他一顿臭骂,弄得哑口无言,自思我一个人走回去,求着母亲,总还可以转圜,如带着她同去,必定是闭之门外了,到反而没趣。勉强说道:“你的话也是,但是一同回去,反多障碍,不如我先回去看看风色。”明似珠道:“你放心些,我再不愿入你们的牢笼了。我要他的钱不要说三千五千,就是三万五万,他也不敢不答应。我老实和你讲,以后我和你各走各的路,我拿的钱是我的,你赚的钱是你的,好在我和你结婚的时候,也没有一种正式的结合,现在也不必办那正式离婚的手续。不过对于你那老子,我却不容易放过。你和他讲,请他留心点,不要落在我的手里。”柳春笑道:“也不过和前回的事一样罢了。”
原来明似珠因柳春无用,要弄柳克堂的钱,把他夹在里面,反而碍手碍脚,因此先打发了他去,原是另有一个作用。且说柳春被明似珠逼着,不能再行勾留,只得蹩回家来。这次既没有明似珠相助,自然没有和从前一样的威风。到了店里,柳克堂正坐在帐桌上,看见柳春回来,已知道他的来意,忙把眼镜一下,说:“请问老兄,进来找谁?”到把柳春的口按住,说不下去。那店里伙友,只嗤嗤的笑。就听见柳春缓缓的叫了一声父亲,柳春堂忙说:“老兄你要取笑,小弟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儿子,如何有人喊我父亲,想老兄或者记性不佳,遂认他人做了父母,可是我却清清楚楚,从不曾有你这么大一个儿子。别样可以冒名,这儿子如何可以冒认得的。”说着就将两只手伸开,拦住说:“老兄或者到别处去认认看,此地却非老兄家里。”说得柳春脸上一红一白,要想软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