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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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2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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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口里要想答应,竟说不出话来了。等了许久,才觉渐渐醒来,张开眼睛,见点的灯光是绿阴阴的,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朱二小姐就喊起来说:“好了,回过来了。”

  淑仪就随着朱二小姐的身边望过去,见父亲母亲,均站在床前说话,远带着呜咽的声音。三姑娘就赶着过去,低声问道:“仪儿仪儿,你身体觉着怎样呢?”淑仪这时还不能说话,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点了一点头,似乎表示她说好些的意思。晋芳道:“我看她乏极了,且把那参汤给她送点下去,可以接一接力。”朱二小姐忙拿了一只小碗,倒了半碗参汤,又拿了一只小调羹,递给三姑娘,轻轻的往她嘴里送了两调羹,大家就寂净无声地坐着。等了好一会,才听见微微有点声息,拿灯去照,渐渐的转回了些。三姑娘轻轻的对着晋芳说道:“光景是不要紧了,你快去睡一下子,到天亮了赶紧去接医生要紧。”

  晋芳这时也是心神无主,听三姑娘说,就慢慢地踱了出去睡了。原来三姑娘看见淑仪吐了血之后,忽然晕去,心里非常着急,忙喊:“仪儿醒来!仪儿醒来!”这时朱二小姐正在经堂里做功课,听得三姑娘的声音,知道有变,忙赶过来,一面又着人去告知晋芳。等到走进来看看淑仪,已像死过去了,不觉放声大哭。究竟朱二小姐尚有主意,走近前去,用手掌在淑仪口上一按,确是呼吸断绝。复在脉息上切了一切,尚觉丝丝的有些跳动,知道这是晕绝,并非真死,忙劝住晋芳和三姑娘。大家都在床前守着,约有一个钟头,方才悠悠的醒转来。大家虽暂时放心,但看她病情,总觉不妥。三姑娘暗暗着急。到了天亮,晋芳起来,急须请医。但是淑仪病了长久,扬州有名的医生,多已诊过,并不见效。此次紧急关头,究竟请哪个医生好呢?忙着伍升去请云麟前来商议。不多一时,云麟来了,说起请医,云麟道:“侄儿前日在友人家听说天宁寺里新近来了一个和尚,深知医理,他是浙江萧山竹林寺出身。竹林寺向来妇科医生著名,所以他也专精妇科一门。不过他自来此之后,并不替人治病,必须有熟悉的人,方肯施治。姨父如果以为这和尚可以诊治,不妨请来试一试看。”

  晋芳道:“我现在方寸不宁,一时竟想不出个医生来。贤侄既道有这和尚,或者是个有道高僧,仪儿的病,应得他来治愈,也未可知。就请贤侄去请。”云麟道:“我还得去寻这友人,他是一向出仕浙江,所以和他认识,须请他去代邀,方得肯来哩。”说毕,就匆匆辞别晋芳,自去找那医生。这里淑仪到了晨牌时分,精神才渐渐的回复转来,但是咳嗽依旧不停。看见三姑娘在旁,说:“母亲,你白养我了。从前我自己总想病好起来,伏侍你们两老归天,也是我一点心。到了今天,我已自己知道这病是个不起的症候了,好在弟弟虽小,将来倚托有人。女儿虽死,也就瞑目。父亲母亲,只当没有生我这个女儿罢了。”说着不觉泪珠儿下来了。三姑娘听了这话,格外伤心。朱二小姐虽则不是己生,但有师生之谊,听了也不觉落了许多眼泪。勉强安慰说:“好姑娘,且不要思前想后,一人疾病,总是不免的。现在你父亲已经去请医生去了,吃几剂药,当然好的。”

  淑仪笑了一笑,说:“姨娘,你是爱我的话,但这病我也只有自家知道,恐离死期已不远了。”一面正要再拿说话来安慰他,人报请的医僧已经来了。朱二小姐当时回避,三姑娘仍在床前,是晋芳陪着进来。见这医僧年已七十余岁,精神饱满,须眉皓然,确是一个有道高僧,进来和三姑娘招呼之后,就在床前诊脉,也不待人家报告就说:“这病由于忧愁郁结,久而不散,由肝胃及于心肺。病已好多年了,她这病外面看来,时发时止,但是病发的时候,必有特别感触,并非偶然。”

  晋芳三姑娘听了这话,都念声阿弥陀佛,谁说不是这样呢。老和尚诊察脉象,所说病症,有如目睹,高明可想,小女的病遇着大和尚诊治,后当然有救了。医僧道:“岂敢岂敢。这一次的病,也是因受了刺激,所以复作,照这脉象,未始不可医治,但是必须静养,万不可再有伤感的事,自然服药之后,日有起色。不然,虽有神医,也无能为力了。”晋芳连说:“老和尚高明的很,说的病源医理,句句都对。”就陪着出外开方。这时云麟正等着信息,见他们出来,忙向老和尚问道:“这病如何?尚可救药么?”老和尚摇着头说:“我尽我心,其余只可听她的命了。”

  就斟酌了好一会,开了一个方子,告辞而去。若讲这位医僧,原是云麟请来,何以看病的时候,云麟不陪进去呢?读者不无有点疑问。不知云麟为淑仪知己,淑仪就是云麟的知己,自小及今,都是心心相樱只因凭空里掉下一个富玉鸾,才将他们的姻缘生生拆散。等到富玉鸾出事之后,又因限于门第,因守礼法,都是勉强抑制。自从前次到云家,经红珠用话打动回来,生了大病之后,云麟早已看透,所以不敢常常和她见面。这次再到云家,云麟说话,虽则步步留心,但情之所钟,总不免在无意之中,流露出来,使淑仪大受感激,回来又复大病,云麟深知原委,与其陪着医僧进去,使淑仪增病,不如在外等消息。后来医僧说尚可医治,不觉也放了心。果然服药之后,咳嗽渐渐缓起来,血亦止了,精神亦稍稍振作。第二天复请医僧,据说受病已深,外面虽似见效,其实尚无把握,总须不受忧郁,方可见痊。晋芳等因病势和缓,虽则心里仍不放心,总觉比前天安心了许多。无如云麟逐日来问病状,究竟不敢和淑仪见面,心里终觉不妥,连夜里也睡不着了。想了一个方法,托红珠去走一趟。一则她二人素来和好,见面之后,只有欢喜,不患忧愁。二则托红珠去善言开导,她是个灵俐的人,一经红珠的口才说法,必可排除一切魔障。红珠也是义无可辞,并且自己也想去探望。所以这天乘了轿子,到伍家去。

  离淑仪病剧之时,已经第三天了。晋芳当然回避。三姑娘等接了进去,各问了安,谈起淑仪的病,三姑娘说:“虽则好些,但是也只可看她的命罢了。”说着不觉眼圈儿一红。珠连连忙劝慰。不一时,朱二小姐从淑仪卧房内出来说:“红姑娘,今日好风吹得到,你是没有来过哩。说也奇怪,仪妹妹也没有得着人的报告,她就知道你已经来了,我还不相信,亲自出来看看,果不其然,你红姑娘真的来了,你和她岂不是前世有缘,所以能彀心心相印哩。”红珠听了,忙站起来说:“既是仪妹妹醒了,我就进去看看。”三姑娘恐淑仪劳神,就说:“姑娘进去看看,就出来罢。有病的房里,是不洁净的。”

  红珠应允,和朱二小姐一同进去,见淑仪枕头垫的很高,半身靠在上面,用一只手支着要想坐起来的样子。红珠忙赶过去说:“妹妹不须劳动。”一面又见她脸上雪白,全无半点血色。两颧高起,双目微凹,和前天见面的时候,迥然不同,不觉吃惊道:“两天不见,妹妹怎样病的这个样儿了。”说着觉得鼻子一酸,大有盈盈欲涕之意。朱二小姐着急,正想支开她的话,又见淑仪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来,握着红珠的手道:“妹妹,我以为今生不能见面的了,今天你来看我,我很欢喜,因为我一生除父母之外,知己的人,有得几个,你来了也不枉我们知己一常你多坐一刻,我们谈谈体己。我有许多话,要想和姊姊谈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你坐一会儿,我可想起来了。”

  红珠道:“妹妹你在病中,不要劳神罢。”淑仪道:“我恐怕劳神,所以请你坐哩。”一面说,一面望着朱二小姐,像是叫她暂时离开的意思。朱二小姐何等聪明,看见这样情形,就对红珠说:“姑娘来坐了多时,我们连点心也没有预备,我去看看就来。”一面望着红珠丢了一个眼色,像是叫她说话要谨慎的意思,红珠就点了一点头。朱二小姐出去了,淑仪低低的携着红珠手说:“你可知那人听见我病,急得怎样?”红珠忙捏着手说道:“也并不见怎样,不过替姊姊请来的这个医僧,是他介绍来的。据说姊姊亦不过一时之灾,稍服几剂药,当然安全。”

  淑仪道:“妹妹,我虽则和你踪迹不甚亲近,其实我心里当你亲姊姊看待一样。方才我说那人着急,在他人看起来,以为我是逾越范围的话。但是那人的心,我知道,姊姊未必不知道,我又何必瞒姊姊呢。在从前大家都是幼小的时候,自然毫无禁惧,我们亲近的怎么似的。到了年纪稍长,就渐渐生疏起来,我还怪为什么男女要有分别,并愈到了年长,愈有分别呢。直到富家的事成功,我的名分已定,虽则中道分离,我心自甘我素,然那人之恋恋于我,心仍不死。在他虽属情深,在我何能逾分。这种情形,别人不知,姊姊自当洞悉无遗。所以将我这隐衷向姊姊明白表示,并望姊姊转言,如若我真下世,叫他也不可过于悲伤。人生在世,有如朝露,譬如父母,尚要分离,何况朋友亲戚呢。我深知那人深于情者,对于我的生死关系,尤切于心,还望姊姊善言开导,我虽死也瞑目了。”

  红珠忙安慰道:“妹妹的说话,真如金石,我自当转达。不过妹妹又何至一病不起,你总须自己宽心静养,深愿你极早安全。至他的心事,已与从前不同,视妹妹同聊斋志上的娇娜咧,妹妹千万不可因此自生感触,致增病症。不但我等稍慰,就是只里老爷太太,亦深望你早日全可哩。”淑仪听了,不觉点头微叹,红珠见她说话过多,恐伤病体,不便再谈,适朱二小姐送了一碗雨前茶来,红珠接了,就和朱二小姐闲谈。哪知朱二小姐见红珠和云麟几经患难,居然成了美满姻缘,想到自己忽然竟与晋芳不睦,暗自伤感,叹道:“玉苹玉苹,你原自个闺门小姐只因出处不谨,竟连个妓女不如哩。”

  因此正在出神,却巧三姑娘进来邀红珠出去午膳。红珠别了朱二小姐出来,和三姑娘吃了午膳,辞别回家。这里淑仪到了夜里,病势忽然加重。咳嗽之外,又加气喘。不多时候觉着精神渐渐涣散,呼吸又渐渐低下。三姑娘等在旁,见她颜色不像,急急忙忙,替她净身,穿好衣服,忽见她面泛桃花,笑容可掬,喉间嘟一声,竟长辞晋芳与三姑娘,赴她的极乐世界去了。这里晋芳、三姑娘忽然失去了掌上明珠,朱二小姐自伤身世,均号啕大哭起来,惊得男女仆人进来,齐齐解劝,方才稍止。看看时晨钟,短针正指着个一字。且说云麟自嘱红珠去后,专在家里等候消息。秦老太太亦十分记念。直至午后,才见红珠回来。秦老太太问病情如何?红珠把头摇了一摇,已呜咽着说:“我看起来,恐怕已经不相干罢。今天和她谈了许多话,大概都是说的死后的话。看她的人情,已经衰弱已极,似非药力可能挽回的了。”

  秦老太太听了说:“可怜的孩子。”这时柳氏因病在房里睡着,故不在面前,便说:“这都是卜老太太害了她了。我看这孩子,面貌果然生得太好,但是她平常的一举一动,都是教人可怜可爱的,并没有一点短命的相,何至于只有这点点年纪呢。咳,不嫁富玉鸾,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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