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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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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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心。你如真爱我,你明日代我买一把飞快的刀子来,你如不依我,我把你的肉咬一块下来,才甘心。”说着那眼泪直涌,一口真个咬住晋芳的肩膀。晋芳忙答应:“我依你,我依你。我书房里有一把东洋小刀,锋利无比,头都割得下来。我晓得你想是要同我一处死,我也情愿。我们死了,同我父亲多要些纸钱,在阴司里,寻一处好好房屋,有便宜丫环,买一个伏侍你。钱不彀用,你刺绣是好的,便绣些针线出售出售。但是阴司里不知可讲究锦绣的东西,就是一层父亲养了我,想再看见我可就不容易了。”说到此,也伤心哭起来了。小翠听他一番言语,到破涕笑起来,说:“不是不是,并不要你死,你明日依着我办便了。”

  连日伍家张灯结彩,虽是兵信紧急,不敢十分热闹,然而究竟尚在传闻,不比兵临城下,那婚姻仪节,到也不肯简略。晋芳看见这种情形,到更觉得心如芒刺,知道的猜着他,因为意中有人,不知道的,还只当他少年持重到是不可多得的子弟。

  红日才西,晋芳心里贴挂着小翠,便暗地将一把东洋小刀,掖在怀里,一上灯,又溜到小翠这边来,看见小翠坐在灯下,双眉紧蹙,见晋芳走来,便托母亲买了些酒肴,对面坐下。晋芳轻轻在怀里将刀取出来,递在小翠手里,小翠拿过来,起身望枕头底下一放,复又望着晋芳道:“我心里也没别的想头,我总不肯让你再靠着第二个人,我要你一生一世都靠着我,然而我是我,你是你,终究没有一个不离开的道理。我此时只想同你两个人,合并成一个人,你可情愿?”

  晋芳道:“情愿是情愿,但是怎样才能合并得起来呢?”小翠道:“你莫要害怕,我听见人家常说,两个人能把肉割开来,合在一处,他自然会长合了缝,我想同你把肚腹割开来,合在一处让他疮口完复,可不是就分拆不开了么!”晋芳听了,沉吟一回,说:“不好不好。”小翠说:“好也这样办,不好也是这样办。你不愿意,我也不强你,我就把我这颗头割下来交给你,我也不要你同我到阴司里住家,我就算不看见你,再同别人好了。”晋芳道:“不是别的不好,我也想这样办法。但是两下合在一处,吃饭怎么吃呢?”小翠笑道:“那可不要紧,一碗饭我同你靠着一块儿吃。”

  晋芳道:“穿衣服呢?”小翠又笑道:“做衣裳时,将下面开一条缝。”晋芳道:“不好不好,我以后要上街走走,也要累着你一处走了,成个甚么样子,岂不被人笑煞。”小翠道:“呸,只要你我两人如意,管他们笑不笑。”晋芳又躇踌了一会,脸上一红,又低低俯耳说了一句。小翠听到这一句,愣了一愣,半晌咬着牙道:“也愿不了许我,我只愿同你永不离开,便不做那件事也愿意的。”晋芳又道:“还是不好。依你合在一处,别的都不打紧,我想我们两个人,将来临死的时候,总不会一齐儿死,假如死了一个,这一个如何说法呢?难道还抱着一个死尸,活在世上不成?”小翠道:“亏你想得到,会想到死的时候。你如若有一天死了,我便陪你一齐死,你好好的答应了罢。”说着,便布置了半会,等晋芳卧上床去,小翠真个将刀,在晋芳小肚子上,直割下去,晋芳疼得怪喊起来。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三回鹤唳风声避兵亡爱妾疑神见鬼赏月病高年

  说时迟,那时快,晋芳肚上已割了二寸多长一条大口子。小翠到了此时,便紧咬牙关,实行她的主意。看官,大凡人情到极处,便痴到极处。小翠这个主意,无论她下手时,薄薄一条血痕,断无联合之理。即使果然联合,将来在世上真做个比目之鱼,比翼之鸟,到要算得个地老天荒一桩奇事了。可怜一对痴儿女,闹到结果,不过他两人身上,每人多了一条纪念痕迹罢了。看看到了喜期前一天,晋芳傍晚,沐浴已毕,换了装新衫裤,抽了个空儿,跑到小翠家中。小翠一见他便要哭,晋芳笑嘻嘻说:“我明天晚上,定然静睡。但是告诉你也不相信,我想了一个法子,你亲手代我将裤带子缝着,那怕过十天,我要换这条裤子再叫你拆,你看好不好?”

  小翠先不肯,细想到也有理,遂真个取过红丝线,先将他裤腰摺好,密密缝着。又把裤带子也带他缝着。晋芳道:“停会子还要陪客上席,我可不能多耽搁了。”遂一径又回家来。且说小翠次早魂梦中,忽然的被一阵吹打惊醒,心里突突的跳个不住,勉强起来梳洗,又接接连连的听见爆竹声,鼓笛声,轿马嘈杂声,一时性起,恨不得将两个耳朵捶烂。越要她不听见她偏要听见。急得坐又不是,立又不是,无情无绪的睡在床上。她母亲还叫她出来看看热闹,她气愤愤的回道:“我要死了,你不要喊我,你看你的热闹罢!”

  她母亲心里想:这小妮子真怪了,这个醋吃得真不在理呀,暗暗倒反好笑。四月里昼天极长,依小翠心里还嫌着太短,只求天公不要把那轮红日落下去便好。偏生的转眼之间,沉沉的黑下来。小翠模模糊糊,如同做了甚么亏心事一般。刚刚要小解,预备去上马桶,蓦地震耳的三声大炮,金鼓交作,人声鼎沸,中间还夹杂着满街小孩子喊着看新娘子,看新娘子,她这一听也忘了小解,猛向椅上一坐,心里又不是苦,又不是气,只觉辣痛得很,头一晕,悠悠荡荡一时到反耳根清净。好一歇醒,转觉得门外已不甚喧闹,不由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牙齿咬着樱唇,已深深有两粒米深的小印,她也一分不觉得痛。晚膳也不用,便和衣倒在床上,偏生会胡思乱想,脸上又微微觉得热起来。好容易将一夜挨了过去,又恨晋芳还不出来,她也不想想晋芳此时如何得出来呢。一直看着天亮了好半会,晋芳才过来,不及开口,先把缝线叫小翠验看。小翠看了,点了点头,仍是无精打采,便拿剪刀替晋芳拆了,说道:“我不能连你大小便都管住你,只要你始终如一罢了。”

  晋芳笑道:“我到临睡时,再过来替我缝上好不好。”小翠回眸一笑,点点头。谁知不曾到十天上,晋芳刚从小翠家出来,忽然看见各家店铺子,慌慌张张的都把铺门一扇一扇上着,街上走路的人都不多,远远听得又有些妇人小孩子哭声,却又是天色阴阴的。一时又见一位武官骑着马,带着二三十个亲兵,都是枪刀森严,由北向南而去。不由的吓了一跳,跑到门首,早见家人伍贵,一把拖着他说:“少爷还不回来,老太爷急的了不得,今日有急报来,洋人已到了镇江,此时各城门都闭了,少奶奶才回去辞行,明日我们趁早半天开北门的时候出城哩。”

  晋芳听了,吓得直望里跑。且说三姑娘,自嫁过来之后,头一夜觉得新郎不甚同他亲热,可怜做了一个女孩儿,也不敢有甚别的想头,日间暗地隔着纱帐子偷看,一看新郎,颇甚惬意,然而到了第三夜第四夜,仍是如此,心里也就有点不快。偶然从那天光大亮的时候,瞧着晋芳不曾醒,她便欠起身来,只见那裤腰上,密密针线缝着。三姑娘这个疑团,真正无从捉摸。幸亏她陪嫁过来的仆妇,在她家下人跟前,探得小翠的事,暗里告诉她一番,她才悟出这个道理,红愁缄骨,绿恨侵眉,也就终日没点笑容。

  这天回家来辞行,又要离着家人,随着一个毫不疼热的夫婿走去,这一哭也就很沉痛的。母嫂虽然知道,晋芳不肯务正,也还猜不到他心中的委曲,不过以暂时躲避,不久平静再回来相聚的话安慰她。此时各家碌乱,料理行装,三姑娘不曾多耽搁,又回去了。当夜城中,真个草木皆兵,偏生那一颗苕帚星,隐在云里,还是闪闪的亮。天色才明,城守衙门里,照例放了一个明炮。谁想这一声炮,吓得满城的人大惊小怪,霎时间街上便潮涌起来,抛男落女,悲呼之声,惨不忍闻。府里太守,会同两县,赶紧出示安民,那里安得住,虽然拣那要紧的城门闭了,僻净城门,是要让人出入的。所以开了西门北门两处,就这两个城门,不知搬出多少人家。

  秦、伍两家,即将随身细软的东西,打叠出去,其余仍留着老家人们看守,便也于此日出城。但云锦夫人本拟同母亲一齐下乡,复因云锦须要照料店事,不能舍之而去。夫妇相恋,迟了几日,风声愈紧。黄大妈出了个主意,请主母在他家暂歇。此时秦氏居然怀了五个月身孕,云锦实在忧心,然除了此法,又不敢让秦氏住在城里,只好亲自将秦氏送出西门,在黄大妈家左近赁了一处房屋,粗粗安置。又看见黄大妈为人颇甚忠厚,主仆况且相得,便重重托了黄大妈,自己仍回城中。

  整整乱了两三个月,其实也不曾有一个洋兵进城。后来打听得洋人已经讲和,镇江虽然被了一番蹂躏,幸喜不曾延及扬州,等到七八月,各家也就陆续回来。云锦此时也打算去接秦氏,可巧七月里黄大妈生了一个男孩子,尚未满月,不能随着秦氏进城。秦氏在乡间住了几时,到觉菜黄秧绿,大可怡情,况且看看也要足月,同云锦商酌,不如等分娩后再行回去,云锦只得进城,请了他岳母来照应。他老太另带了仆妇,备了许多应用的物件,遂向秦氏这边来。

  那黄大虽是一个村夫,却禀性雅淡,于自己屋后辟了一块小小荒畦,种了许多菊花。有一天在一个尼庵里,折了几干桂花,说要送给主人去。秦老太便托他顺路到伍家,看可回家不曾。黄大遂骑上小驴子,先到云锦店里,云锦留他吃着饭,谈及秦府二姑少爷,云锦说:“前天看他骑着马慌慌张张进城,据说女眷们尚未回来,饭后我同你一齐去。”黄大遂又分了些桂花,偕云锦径回伍家而来。云锦命黄大先在门房候着,自己进去,只不见晋芳接出来。方待要问,忽迎面出来一个小童,说道:“少爷跌闪了,请卧室内会罢。”

  云锦心想,这准是前日在马上跌了。匆匆进房,只见晋芳倚在床上,右腿扎缚着。云锦道:“骑得好马,今日吃着马的苦了,筋骨要紧不要紧?”晋芳笑道:“不过磕伤了一块,并不是骑马跌的,好哥哥,你来得正好,我闷得慌,请略坐坐,我们闲谈一会。大姐姐还不曾进城么?我因为跌了,不能再去接我母亲,昨日已打发人到泰州去接,今晚不回家,明日他们一准回家。”云锦说:“回来也罢了。内人恋着乡下风景,要等分娩后才回。前天又将岳母接去照应,老太记挂得你紧,今日命黄大来看你,还带了好些桂花来,却好给你消遣罢。”

  晋芳遂命人将黄大唤来,黄大见了问少爷好,又问少爷怎生闪了。其时已有家人将桂花插好在瓶里,送到房里来。晋芳道:“多谢,你回去见老太太,替我请安。三小姐明日大约也要回来了,回去不必说我跌着。”黄大诺诺而退。忽听门外人语喧闹,正是全眷都回,忙着开发车轿。伍老太早同着媳妇进房来,云锦上前见了老太,遂出外去见伍士元。少顷,同着黄大回去。此时伍太太同三姑娘自然着忙,问着晋芳怎生好好会跌了?晋芳支吾了两句,家下仍然忙着医治。晚间三姑娘戏问着小翠。看官须知道晋芳,自三四月以来,料想同他夫人,断不是还缝着裤带子睡觉的了,见三姑娘问他,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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