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一看,又露出半截三点儿。又颠倒将两扇牌换转头来一看,也是一般。这一喜非同小可,大笑道:“吃瓜锤,吃瓜锤。”
田福恩道:“阿呀,你讲的什么?”庄家笑道:“讲什么呢?你请看一看。”将牌放下,便一箍脑儿连桌上铜钱并银针一齐都掳入面前去了。田福恩又羞又气,急得骂了一声说:“晦气晦气,你们大家玩罢我停一歇儿再入局。”说着遂拣了一张烟炕睡下,现成的烟膏。便老实挑起来,在灯上烧着。却好小喜子解过手也走出来,见田福恩输了,便嬉皮笑脸的横身向田福恩身上一压,用一只手揪着他耳朵,那一只手便敲着他的嘴巴,说:“怎么你不想翻本了?你那银针是你姆妈的,你回去怎生见你姆妈?好乖乖,你若是肯给我做儿子,我将头上的银针,借给你。”说罢又笑了。
田福恩正扭着头呼呼的吸那一口大烟,也不暇回答。邻炕上还有几个人,也是在赌局上下来的,便接口道:“小田,他那里希罕这枝把银针,他店里的银子可是成千成万呢,只不过不肯拿出来同我们赌的,若是肯拿出来。……”这一句未完,却好田福恩一口烟已吸完了,便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不瞒你们诸位说,此时那些银子还不能算我的呢。我那个老杀才一天不死,一天不得称我的心。今年七月里,几乎伸腿了,偏生五阎王又放他转来,我千不恨万不恨,只恨当初不知什么人订成一个国法,杀了老子便是一个砍头的罪,要不然我早干了。”
小喜子笑道:“这也不难呀,你不敢杀他,你只须买几两砒霜,悄悄的放在他饭碗里,包管吃了就会死,那时候包没有人敢说你杀老子。”田福恩笑道:“那怕不好,只是我母亲还有些舍不得他。”又有一人笑道:“小田,你母亲若是想你老子,你推荐推荐我去顶替。”
田福恩笑道:“那才好呢,我是死了一个老子,又添一个老子,那些钱依然我做不得主,我便呆也呆不到这步田地。”这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赌局上还有些人听见这里热闹,大家也都歇下,都纷纷的睡上烟炕。一霎时屋里的烟气,薰得对面看不见人影。只听见内中又有个人笑道:“我适才听见你们议论着,想杀小田的老子,你们那些毒药刀绳,我看都用不得,我到有一个绝妙计策,只须叫我们这喜姑娘略施手段,将老田勾搭上手,管教睡得三夜五夜,便叫那个王八羔子死在她肚皮上。喜姑娘你看可使得使不得?”
小喜子笑着骂道:“砍了头的,你嚼你妈的蛆呢。你亲老子敢是死过在我手里的。”田福恩见小喜子假作乔,却好正睡在她身上,便一把搂过来,亲了一个嘴说:“我的亲姆妈,你果是肯这样办,我情愿给你做儿子。”小喜子听见田福恩说这话,更笑得只管用手在田福恩身上乱打乱捏。且说话才同小喜子取笑的那个小伙子,本是田福恩的街邻,家里也开着杂货铺子,自己不务正业,专同那些三瓦两舍的人物干着些下流勾当。他家本来姓白,人便编他一个诨名,叫做白兔子。这时候白兔子便又唤着田福恩问道:“来来来,我有一句语,久要想问你,只是一见面便忘记了,今日却好同你谈一谈。你们左首窑货铺子里,可是有一个姓杨的,生得很是漂亮,年纪不过在三十岁左右,他同你家有什么瓜葛?”
田福恩想了一想道:“哦不错,那姓杨的,是他家的女婿,同我们也有些认识,你问着他干什么?可又是你老相好吗?”白兔子从鼻子哼了一声,说:“我却不曾同他相好,他告诉我,他却相好了一个人呢。”田福恩听他语中有语,便忙问道:“他说相好的人是谁?”
白兔子笑道:“我这却不能轻易告诉你。”歇了一会,又笑道:“小田,你在外边只管嫖小喜子,听说你接回来的那个小媳妇儿很俏皮的,你怎么老搁着她不干,肉儿挂臭,猫儿叫瘦,要是我姓白的娶着这么一个妙人儿,也决意不等到圆房那一天,便要先叫她养几个小娃娃呢。”说着又大笑起来,指着田福恩道:“我告诉你一句话,你不要生气。”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信风闻恶姑施毒手误日者淑女阻嘉姻
内中有几个老成的,便拦着白兔子道:“讲顽话儿,不要讲出是非来罢。”白兔子把眼一翻道:“我敢是没有真凭实据,赤口白舌,枉说人家的。其实不与我相干,只是我同田大哥不止一天的交情,很替他有些不服。大家说开了,好让田大哥防备着。”田福恩听到此处,忙将小喜子推过一旁,转央着白兔子道:“好哥哥,你告诉我兄弟一声,你敢是听见我家出了什么笑话儿了。不瞒诸位说,我那个烂货见着我像个避鬼似的,我心里就有些犯疑,原来她已看上别人了。好好好,一刀两段,永断葛藤,是最爽快不过的。”说着忽的从袜统子抽出一柄背厚刃薄,明晃晃的解手尖刀,锵然向炕背上一戳,馀劲犹自闪闪。大家均吃一吓,白兔子冷冷的笑道:“你怎么样,想是要吓我了,我到不曾见着你这捉奸的,未曾当场,先出凶器。便告到官那里,你先免不掉一个白日持刀的罪名。”说得田福恩转有些发笑。小喜子早把那柄刀拔出来,搁在头发上括来括去顽耍。更催着白兔子道:“小兔子,你要说就快快说出来,我们大家听着热闹儿一会。如今小田是不用这刀子了,他只配用两柄瓜锤,你们看二月二,画土地庙的那一出金山斗法,那位龟丞相,提着两柄瓜锤,好不威武,怪道小田适才的牌九,满口里还嚷着瓜锤瓜锤,原来他早把他的兵器取出来赌了。我看你这位龟丞相赌输了银针还是小事,若是瓜锤也被人赢去,那就摆不起你的龟架子了。”话未说完,引得一屋的人笑声大作。又有一人笑道:“龟丞相没有瓜锤,他定然问月宫里兔爷爷借他一银降魔宝杵,这可又要烦着白兔子了。”白兔子脸上一红,骂道:“人家讲正经,要你们嚼蛆。”
田福恩拦道:“不用闹罢,好哥哥,你快说那姓杨的怎么样?”白兔子道:“有一天我在城河旁边蹲着出恭,他悄悄的从背后来侮弄,被我一顿抢白,他哀告着我,便从袖里数出二百五十文滴大溜光的铜钱给我。我一眼瞧见他包钱的,也不是手帕,也不是汗巾,是人家女眷带的一个双扣二篮八结的粉红兜肚儿,我随后便追问他,这是那里来的。他先不肯说,后来我要不依他,他才告诉我,说不可说与旁人知道,这是绣货铺子里小媳妇儿赠他的。在先我也不理会他这些事,后来他又交结上那个姓黄的小厮,便不来理我了。我越想越气,所以告诉你,你赶紧回去先将你那小媳妇儿陪嫁过来的兜肚儿查一查,共有若干,若是缺了一个,你便审问着她,是交给谁了,一经得了她的口供,你便拿出你那柄刀子,给她一个鱼麟剐。”
小喜子骂道:“你不用活作孽罢,教人家这些恶毒主意,我知道你的用心,你恨不得我们女人都死了,让你替我们陪人家睡觉。但是一层,幸亏兔子不会生产,若是兔子也会生产,那你可以在商部里挂个商标,让你专利二十年,只此一家并无分铺了。”说得众人拍掌大笑。田福恩被白兔子说了这一篇话,心中很是不乐,一把将小喜子手里的刀夺过来,仍然插入袜统里,别了众人,一口气跑回家中,已是夜晚时候,见他父亲坐在店里,他也不理,一径跑入后面,静悄悄不见一人,桌上点着一盏半明不灭的油灯。耳边猛然听见劈拍一声,像个打着嘴巴一样,接连便又骂道:“你这贱人,自己头上带的首饰,失落了会不知道,你这个骷髅,恐怕将来被人砍了,你也说是不晓得。”说着又是劈拍两声。这骂的声音,分明是他母亲周氏。他母亲又喊道:“你还不替我跪下,我偏要你交代我这东西到那里去了。你不说出来,你今夜便是个死。”又听见绣春大哭哀告道:“娘饶了我罢,委实是我不小心,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周氏重重的向她脸上吐了一脸唾沫,说:“一次不小心,两次不小心,我没有这些首饰给你糟蹋。”便没头没脸又打起来。田福恩此时已跳进来,明知为那枝银针的事,一眼瞧见绣春,想起白兔子的话,心头大怒,见绣春正跪在地下,他走上前一把将绣春头发揪住,向地上一拖,拳足交下,骂道:“娼根你做得好事,我姓田的家里的脸面,被你都丢尽了。你的兜肚儿呢?你送给谁了?”
绣春正被周氏的凌虐,十分悲痛,忽然从外面又跳进一个田福恩来,不问青红皂白,拖住一顿打骂,也不知道所为何事,心中此时正如万箭攒心,一口气转不过来,早晕绝在地。田福恩骂道:“你这贱人,还会装死呢。”正待再打,周氏道:“好儿子,你不要气坏了,你打她反闪了你的手。你适才说的是什么,你先告诉我,饶这贱人便是死了,家私多大祸多大,也没有不了的事,你可知道她今日好好的将一根银针丢了。”
田福恩道:“正是呀,这银针必又是送了她相好姓杨的了。”田福恩便将适才听见白兔子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周氏,却好绣春又悠悠醒转,放声大哭。周氏冷笑道:“原来你这贱人小小的年纪,到还会干这些勾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做婆婆的到没有把柄在你手里。你定然是跟你那寡妇母亲学的,你母亲守寡有十几年了,谅情那姘头儿也不知多少。她在我们面前还假充正经呢。”又望着田福恩道:“你替我将这小贱人捆起来,我们细细拷问她,怕她不招。”
田福恩真个便来动手,绣春耳中已听见周氏骂她的母亲许多污蔑的话,不由心中火冒,不等田福恩近身,早跳起来一头向壁上撞去。周氏眼快,早一把将她两只手夺住,向怀这一扯,骂道:“你拿死来吓谁?”顺手又一掼,将绣春掼在地上,用脚踏着。田福恩早拔过一银门闩,向绣春下半截痛击。绣春此时到反不哭了,咬着牙忍痛,已拚一死。房中正在热闹,田焕在外面听见,忙走进来看见这样痛打,心中老大不忍,忙拦着田福恩道:“你怎么是疯了。”说着上前将门闩夺过来,又将周氏推过一旁。绣春睡在地上,再也抬身不得。田焕埋怨田福恩道:“有话好讲,怎么便动手动足起来,也不成个样子。”
田福恩睁圆两个眼睛跳起来,向田焕骂道:“你知道什么,你情愿做老龟,我这龟名是不情愿的,你问她干的什么事?”田焕笑道:“阿呀,世上的龟难道不是人做的,要这般着急。快随我到前面去,有现成的好牛肉,你去吃几杯烧酒罢。”说着便扯着田福恩去了。
此处周氏见绣春打得十分狼狈,便不再嚼舌,依然气愤愤的走出房外。可怜绣春勉强坐起身来,将散发盘了一盘,呜呜咽咽的,独自走入自家小房间里,掩面痛哭。暗念他们母子说的话,却是一句不懂。又听见肚兜两个字,猛然想起一事,是前两月里,曾将浆洗过的衣服,晒在后面小院子里,晚间去收拾,便不见了一个肚兜。这院子墙矮,是同隔壁窑货铺子可通的,疑惑他家什么女人贪小偷去了,也便不曾提起。今日不知落在什么人手里,想是被这冤家看见了。总之我的命苦,也不必怨着旁人。便从是夜,等周氏他们都睡了,一灯如豆,绿沉沉的,遥听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