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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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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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鸾此时那里猜得到他的母亲不责备他,居然允着成全他的意思,不禁感激到十分,转滚滚的流下泪来。卜书贞笑道:“怎么?你又好好哭了,你敢是还舍不得,又懊悔起来?好儿子,你年纪轻,不曾领略到儿女的情事,等咱来告诉你。咱记得从小儿在家里做女儿的时候,你的外祖母,一般请着先生在家教咱姊妹们读书。咱的先生将他一个儿子,也带在身边,年纪同咱差不多,约莫都有十三四岁,生得怪可爱的,咱同他最亲热,同坐在一张书桌上,除得读书写字,便交头接耳,絮絮的谈个不了。也不知那里来的这些舌头嚼,咱后来爱他不过,背地里便同他讲,要嫁给他。他也爱咱,便答应娶咱。好笑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还写了一张婚帖。后来咱将这意思告诉你外祖母,外祖母是个规矩不过的,听着气得半死,重重的责罚了咱一顿,不许咱到书房,又将先生辞去了。其时咱魂梦儿都是想他,几次寻死觅活的闹,好容易过了一年半截,才淡下来了。后来嫁着你父亲,咱心里总还忘不了他,那时还逼着你父亲将他访出来,亲替他捐了一个试用巡检。如今闻得他也积蓄起些宦囊来了,这便是你母亲从小儿的历史。你想咱同他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且这般爱恋,况乎云相公同仪姑娘呢。”

  玉鸾见母亲误会他哭的意思,反说出这些话,觉得有些惭愧,但点点头催着母亲进内室去,恐怕受了凉,等天色晴霁,母亲好向伍家说明此事罢。谁知那雪一直下了七八天,接接连连化冻化雪,卜书贞也懒得出门。其时业已交到十月初旬,玉鸾深恐延挨下去,愈难收拾。趁这一天天气半晴,便催着母亲前去。卜书贞答应了,出去之后,玉鸾心地十分畅快,觉得此事做得光明磊落,不失为英雄作用。等到黄昏时分,见母亲乘着轿子依然回来,自己怀着一个鬼胎,究竟不知这事若何结局,自己便立在廊下伺候。只见他母亲下了轿,面色铁青,不似平时样儿,心中先跳了两跳,一直等卜书贞坐定,再也忍不住了,便开口问道:“母亲,今日到伍家那里,想已将那件事议妥了。”

  卜书贞恨道:“那里会妥呢。我刚才说得一二句,大嫂子还不怎样,我们那姑太太到急起来了,说什么婚姻大事,怎么这般儿戏,说要就要,说不要,还轻轻的当着礼物去送人。姑太太也罢了,偏生那个姓朱的这坏蹄子,格外挑剔得利害,还按着书本儿说了许多话,什么夫也妇也的,闹个不了。咱是气不过,跳上轿就走。儿呀,这件事若还任意做去,怕还有些棘手罢。”玉鸾听到此处,默默无言。又过了几日,卜书贞正坐在房里,猛然有家人禀报进来说:“了不得,少爷在天宁寺里削了头发,做着和尚了。”卜书贞大惊,失声长叹道:“咱早知道有这步田地。”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三十五回重黄金啬夫槛凤疑白璧浪子杯蛇卜

  书贞旋即乘着轿子,带了几名仆妇,飞也似的向天宁寺而来。早见寺里便有三三两两的闲汉,议论着这事。卜书贞一直走入方丈,那天宁寺每年都曾赶着卜书贞这边乞过布施,方丈和尚早认得卜书贞,双手套着佛珠,含笑相迎说:“太太放心,少爷是一时气愤,过一会就好了。”卜书卢沉着脸道:“好呀咱们每年也在宝寺里有点功德,到不料你们反将咱的儿子诱在这里削发。”

  方丈和尚又笑道:“太太这话,小僧如何当得起。少爷是自己带着剪子来的,猛不防便将头发齐根绞了。”卜书贞道:“这畜生呢?”方丈和尚道:“此时小僧命知客陪着少爷坐在小僧静室里。”说着便在前引路到了静室,卜书贞看见玉鸾一绺的短头发,披在头上,又好气,又好笑,嚷道:“你这样儿是同谁赌气?咱不能退掉一个媳妇,还多贴着一个儿子。”

  玉鸾见了母亲,不觉垂下头来,一言不发。卜书贞不由叹了一口气,说:“咱也由着你们罢。咱辛辛苦苦的养了你,咱不能跟着你过到一百岁。你有这福分呢,在咱家里也不愁一辈子锦衣玉食。你没有这福分呢,你做和尚也好,道士也好,咱也管不了许多。”方丈和尚笑道:“太太也不必生气,小僧斗胆留着少爷在这里住几天,包管完完全全还送少爷回来。”

  卜书贞道:“就拜托大和尚罢。”说过了依然乘轿出了寺门,一叠连声说到伍公馆。下了轿也不待通报,拎着裙子直望里走。见了卜老太太,便将今日的事,滔滔的说了一遍。卜老太太听了,吓得正没主意。此时伍家上下人等,见卜书贞进来,气色不好,知道定有缘故。大家正围拢着观看,听见这话,各各摇头吐舌。这个当儿,只见三姑娘挺身出来,含着满眶眼泪说道:“妹妹也不必气苦,这都是我家仪儿的冤孽。在先同我姐姐那边姻事已算成局了,半空里忽跑出一个算命瞎子,被他生生冲破。鸾儿此番举动,虽说是胡闹,然而在他想着,未尝不是好意。若说是依着他,又倒转过来再同我们姐姐那边结亲,岂不是成了儿戏,这却断乎不可。好在他们年纪都轻,月里的喜期,不妨缓得一缓,等鸾儿过些时,回过味来再说。妹妹你看我这话可是不是?”

  此时大家听着,都说这般很好,就照这样办罢。卜书贞也无可如何,只得怏怏而去。后来这件事传入几个道学先生耳朵里,大家便都在酒馆茶社里议论起来,说世界上的事,不久都要反了,怎么自己父母替自己聘下的妻子,都会反悔,要退起婚来。又有一个说道:“听说伍家那位小姐,生得也甚是不恶,为何未曾过门,他丈夫便把她休出来了。自古妇人家有个七出之条,怕这位姑娘还恐犯了入出呢。”说毕,捻着胡子只管摇头。座中便见一个少年歪着头叹道:“这件事,你们却须来问我,我最是明白的。”众人都道:“不错不错。杨蝶卿在这些上面是最打探得确实,大家没事,何妨讲出来听听。”

  杨靖道:“伍家姑娘,从小儿我就见过的,那一次到他家里不抱她一抱,老实说,她那两个小腮颊儿,不知被我嗅过多少次数。后来她到十岁以外,我还摸着她奶子取一取笑,她见着我亦总不回避,言语之间似乎恨着我娶过亲似的。后来不知怎么,又看上了云麟。……”刚说到此,见茶社门外探进一个头来,向里面一张。杨靖笑道:“好好,他的先生来了。”接着又喊:“何其翁,这里坐。”大家才见何其甫一摇一摆的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黑漆烟袋杆儿,口涎淋漓,从上截一直淋到下截,斜着身子望下一坐,同众人叙了几句闲话。众人又赶着杨靖问所谈的事,杨靖笑道:“何其翁,我们正在这里议论你那贵高足呢。”何其甫道:“是谁?”杨靖道:“是云麟。云麟自从同伍家姑娘勾搭上了,便日夜住在他家里,可恨他生得一副小白脸,后来我细细打听,谁知他家女先生也入了港,保不定他姨母也是一路呢。”

  何其甫沉着脸道:“蝶卿,你也不用枉口白舌这般乱说。云麟那孩子,也算是老诚。”杨靖拍掌大笑道:“何其翁,你说云麟老诚,我死也不服。我不久却还捉住他一个不老诚的凭据,黄鱼三子家的红珠,还是他的恩相好呢。他两个人好不火热,大雪天里还出城游庵,生生被我碰见了。”

  何其甫道:“云家很是清苦,他那里还有缠头之资。”杨靖笑道:“呸,只要长得俊,没有钱,姑娘们都可以倒贴。要像何其翁这副面庞,那就难说了。”大家正在谈笑,猛听得外边一阵喧嚷之声,接着便有一个人抱头鼠窜直奔进来,帽斜衣卸,个个斗败公鸡一般,东磕西撞,碰得那些茶桌七横八竖。众人正躲闪不迭,后面果有人追赶着进来,见他头上发辫绕在顶心,左手提着一个竹篮,里面颠倒放着几枚红蛋,跑得滴溜溜的在内里滚,口里嚷道:“小王八羔子,输了不叫给钱。你是硬汉,你便站着。大家一拳一脚,打出祸来,有本事到县里堂上赌吃板子去。你若是想溜,便溜到你妈妈洞子里,老子会闯进门扭你出来。”先前跑的那个人,也不敢答应。忽的掩入杨靖身后笑道:“杨先生,请你替我讲个人情儿,他要打我呢。”

  杨靖便站起身来,将双手一拦,望着后面追的那个人喝道:“瞎了眼的畜生,敢是没有王法了,容你那样恃蛮。”那个人忽的见杨靖拦着他,急得暴躁如雷,说:“姓杨的,你不知道,他在我摊子上掷骰子,赌红蛋,输了有一百多文,他一个钱不给,你说我没有王法,他是有王法的。你不用管闲事,你多管一管,你那个窑货铺子,老子能叫你滚汤泡老鼠,一个整的没有。”

  杨靖此时挺身出来做这调停,原是恃着自己是个秀才,说几句话吓一吓,这人便该罢手了。谁知那个人又是个不怕死的,便破口冲撞起来。杨靖又羞又恼,见来势汹涌,不敢再骂,只管气得呼呼发抖。还是大家都一齐吆喝着那人,那人气才馁了,做好做歹,开茶社的老板,认着晦气,摸给他几十文,方才干休。先前那个人笑嘻嘻挨着杨靖坐下,将头上戴的一顶瓜皮小帽除下来,向脚上拍得一拍,那个黑帽结子,比茶碗口还大。又将腰间束的一条白腰带,用手紧紧,外面衣服,并不曾扣着钮子,松松的袒着露出内里一件紫花布紧身小袄,鱼鳞也似的钉着一路扣儿杨靖恨道:“你怎生同这人闹起来了,还累着我淘一场瘟气。”那人伸手向怀里一掏,掏出两枚红蛋,笑道:“任他利害,我少不得也赚住他的,谁同他当真赌钱呢。”说着,将蛋在桌上使劲碰着,将壳剥净,一面吞吃,一面望着杨靖笑道:“我家死鬼老子,昨天还叫我去请你。因为这月内二十四,是个好日子,替我圆房。少不得有点仪注儿。他是个冬瓜撞木钟。我是个黑漆皮灯笼,难得今日巧巧在此遇着你,你便同我去走一趟,我还摊一锅好煎饼儿请你。”杨靖笑道:“好好,有煎饼吃,我为甚不去。只是这剪饼须得你夫人亲手弄出来才有味儿。”那人噗哧一笑。何其甫望了好一会,问杨靖道:“这位是谁?”杨靖笑道:“阿呀,他是你舅外甥女婿,你会认不得他?”何其甫笑道:“外甥女婿便外甥女婿罢咧,怎么又安上一个舅字,我就不明白了。”

  杨靖笑道:“何其翁,你不是秦洛钟的舅子,秦洛钟不是云麟父亲的舅子,云麟又是他的舅子,云麟的姐姐是秦洛钟的外甥子儿,便算你的舅外甥女儿。”何其甫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这就是田老板令郎田福恩。”说了这一句,更不开口,窥那意思,很看不上田福恩那个样儿。田福恩也不理会,早扯着杨靖一直向自己家里走来。田福恩一面走,一面将那只手搭在杨靖肩上,口里更唱着五更里姥姥调,正唱到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莫不是才郎在外边贪恋女裙钗,其时离着他店铺已经不远。杨靖笑道:“喏喏,你家店门首有个女裙钗等着你呢。”

  田福恩仔细望去,原来果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囚首垢面,身上衣服破得像枯叶一般,垂首而泣,旁边还立着一个丐妇,同着他父亲田焕叙述甚么话似的。田福恩笑道:“呸,你嚼舌头,这样女孩子他配做裙钗。”说着早走进店门。杨靖便立住脚望。田焕一见杨靖,忙招呼了一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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