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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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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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截然两断,小船便如随风一叶,飘然直向江中颠来颠去,颠不了几个浪头,船身一倾,何其甫同妙珠两人早被一个浪花,由窗中打入水面。何其甫喊了一声不好,那一双手再也拉不住妙珠。隐约间还看见妙珠精赤身躯,一丝不挂的死在水里。自己初时犹勉强支持,不到片刻工夫,江水浸满了七窍,已渐渐不省人事,身边碰来碰去,都是些死尸。长叹一声说:“我何其甫今日是没命了。”百忧煎心,一时想起美娘来,泪落如雨。一时又想着云麟他们,不知可曾遭此恶劫。正在十分难受,猛然被浪一卷,卷入一个芦滩上,那芦花被风吹得像青草一般,枝枝倒地。

  何其甫得了生命,很很的扯住芦柴杆儿,略为息息喘,又呕出几斗清水来,便睡在泥滩上。良久良久,风浪才息,只是乌云滚滚,一些月光也没有,不辨东西南北,身上转觉得冷起来,牙齿抖战,挨了两步,想觅出路径,一个闪电,隐隐地下好像睡着一人。何其甫猜是适才落难的,便用手去抚摩他,谁知那人死得久了,肚腹溃烂,满肚皮的鲜鱼聚为巢窟,早将一个尸骨都钻空了。何其甫吓得毛骨竦然,赶忙让过一边,好容易等到天明,再看看江水,还是掀天播地,正不知此处是甚么地方,离昨晚泊船的镇市,有几多远近,若再遇不见救生船只,耽搁得一两天,别的还不打紧,误了试期,如何是好。何其甫此时心下十分模糊,便信着脚步望前奔走。走了有二三里远近,将一座芦花滩荡已掉在背后。眼前便是一片茫茫大陆,再没有房屋影子。又吃了一吓,要想望后退,后面全是大江,要想望前进,这四无人烟的所在,从何插脚。腹中又饥,身上又冷。正在十分难受,猛然左首露出一个村庄人家,有一个白发婆婆的老妇人,倚着一根竹杖,立在门首。何其甫喜出望外,如飞的跑过去想借问老妇一声,此是何处,还可以借此吃一顿饱饭。计拟已定,便匆匆的向左边走过来。猛又一想,自己浑身上下是一件衣服没有,虽说这妇人年纪已老,终究是男女有别,如此相见,很不雅相,万一再被我这两条毛腿,将他吓回进去,不独一顿饭混不到嘴,怕这地方终是打听不出道路,几时才走到南京呢?想了一会,只得将一双手紧将下面掩住,斜背着身子,向那妇人作了个深揖说:“老太太,可怜学生是落难之人,走到此处,务乞方便则个。”

  那老妇人笑道:“原来先生是落难的,可怜可怜,不嫌简亵,可至舍间坐一坐。”于是将何其甫引入里面。又取出一身单挂裤,给他穿好。刚要攀谈,屏后忽然跑出一个蓬头婢子连声喝道:“不好了,娘子分娩危急,请老太太快进去。”那妇人听见这话,更不怠慢,三步并成两步,转到屏后去了。何其甫恨道:“我正要开口向那妇人索饭,偏生又出了这岔子。”说着便站起来,团团在室内乱踱。又想道:“我生平并不曾见过妇人家怎生个产小孩子,横竖没事,让我走去瞧瞧。说着便将身子掣出来,沿着那产妇呼疼叫痛之声,一路行去。果见后面有一所卧房,帘幕四垂,屋里只有那老妇同先前走出来的那女婢,窃窃私语。何其甫大着胆子向窗内一张,早又将魂灵飞去半天。只见内中有个少妇,约摸二十来岁光景,乌云散乱,衬着嫩红娇脸,气喘嘘嘘,刚在临盆,上身只穿了一件淡青薄衫,下边露着雪白也似的肌肉。何其甫一阵酥软,更忍不住,急转身子,仍奔回那座书房内蒙头而睡。睡了一歇,也不知曾否睡着,耳边忽隐隐听见门外无数人嘈杂,似乎向那老妇人贺喜说:“难得,难得,天贵星巧巧临门,这是千载难逢的奇遇,怕这孩子大来定然多得几张毕业文凭,多得几座嘉禾文虎章。”

  何其甫听到此处,知他们说的这天贵星是指着自己,不禁暗暗欢喜。将来的前程,未可限量。只是他们后来几句话,却不甚懂得,或者他们打的隐语,也未可知。正自在这里猜测,那老妇人已笑着进来,捧上一大盘喜蛋,逼着何其甫吃。何其甫正自饥火雷鸣,更不谦逊,一气吃了有十五六枚。何其甫一面吃,那妇人一面说道:“适才亏得先生进去,小婆便生了一个肥白男孩子。”

  何其甫听见这话,暗暗吃惊,想我适才跑去看她媳妇生产,她如何得知,叫人可不惭愧。那老妇又接着说道:“先生今番是向南京应考的,我看先生此番可不必白去吃一趟辛苦罢。先生前程远大,却是未曾到了时辰,徒然跑去也无益,不如权在舍下过得二三十年。”

  何其甫笑道:“老太太你这话错了,论我学生的文字,便合在做孩子的时辰拾取青紫。却是学生不甘躁进,所以迟至目前,若依你的话,岂不要格外龙头属老成了,这二三十年的话如何等得?”那老妇人笑了一笑说:“先生既不相信,我亦不敢勉强。只是今科闱中题目,老妇人到抄得一纸在此,先生要看看也不妨。”何其甫惊道:“岂有此理,论这时候主考尚未到省,如何你已得了题目,这不是有意同学生开心。”那老妇人又是一笑,便从袖里取出一纸,上面三场题目写得清清楚楚。何其甫看了似信不信,那妇人又拿出一封简帖儿,望着何其甫道:“此处有一封信,烦先生为我作一寄书使者寄至离此十里那一座槐山,问交我的丈夫,便报给他一信说家中添了孙子,先生还可以问一问终身,就此请行,不须耽搁了。”

  何其甫道:“尊夫何名?这槐山又在何处?”老妇笑道:“信封上写明四夕山人,你到了槐山,就问四夕山人便了。至于槐山周围有万余里,只须出了此境,便到槐山地界,更不消多虑。”何其甫道:“万一耽搁迟了,误了试期,如何是好?”老妇笑道:“断不至此,断不至此,先生但放宽心。”何其甫道:“究竟此地何名?老太太又是何人?”那老妇人越发笑不可仰,说:“萍水相逢,何庸絮絮。像你这样,到反落痕迹了。”

  何其甫再欲有言,那老妇人早已笑着进去。何其甫不得已,只得怏怏的拿了那封信,重走出门,顺着脚步行去。也不知行了多少路,陡然面前露出一座悬崖峭壁,那石面磨得像镜子一般,光鉴毫发,下边便是一个右穴,长不到丈余,穴口上分明写着槐山两字。何其甫惊喜非常,奔入穴内,走不到二十余步,眼中忽然开朗,天然平旷,石桥飞瀑,浓树奇花,地上的纤草,铺得像苍翠球子一般。珍禽异兽,玲珑叫唤。只是没有人烟。仿佛自家走入画图里。又喜又怕,那里面层岩叠峰,青翠欲滴,宛如二三月风景。何其甫正在心旷神怡,抬头一看,山半腰里有茅屋十余间,一缕妙香,沁入鼻观,蒲团上面坐着一位高年和尚。庞眉梭目,看见何其甫也不站起,便问道:“居士是替吾家送信来的,有劳跋涉了。”

  何其甫惊问道:“老和尚是否四夕山人?”和尚笑道:“然也。”何其甫便将那信递得过去,和尚接在手中,也不瞧看,便把来搁在一旁笑道:“居士记着,我有四语奉赠,日后当有灵验,可听我道来。宣化承流,统一区宇。优哉游哉,贡于天子。居士远行辛苦,便请在这里歇一歇。”说时便从身旁又掷过一座蒲团来,自己又瞑目而坐。何其甫此时疲倦已极,老实也不谦让,便望蒲团上一睡。仿佛似梦非梦,顿觉这槐山不是适才秀丽,变得像枯窑一般。那一块一块石头,好似铜浇铁铸的。有时还露着金银的颜色出来。正自诧异,忽然身后来了无数的人,虬髯碧眼,将那山根脚下用铲子乱铲。一座巍巍大的山便平空倒下来,吓得何其甫一身冷汗,一觉醒来,依然还睡在蒲团上。便将梦中所见,告诉那四夕山人,求他指示。再一细看那四夕山人,鼻垂玉著,不知何时已经圆寂去了。何其甫非常焦急,便大喊起来。喊声未终,忽不见四夕山人形影,面前光怪陆离的插着一面通明宝镜,何其甫转有些疑惑,说:“我今日怎生如此模糊,莫非是梦境不成。”

  刚想到此,忽觉得肩上有人拍着,再一掉头,那里有甚么槐山,依然坐在那老妇人屋里。惊魂定得一定,原来拍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是一个苍颜白发的老者,看去至少有九十余岁。何其甫便问他是那老妇人的何人?那老者想了想道:“你就叫做何其甫么?你问那老妇人,他便是我的祖母。祖母曾告诉过我,说在这百年前,有一个过路客人被难落水,逃至我家。祖母好意救济了他,他千不该万不该,趁我出世之时,偷偷的瞧我母亲生产。我母亲一气,便自身故。如今我已活至一百零八岁,不想你这仇人还未身死,我此时不替我母亲报仇,更待何日。”说毕便取了一柄铁铲子,劈面砍来。何其甫阿呀一声,迈步飞逃,心里急道:“但愿是梦便好。”

  想起了这个念头,果然脚下一绊,重又惊醒。甚么江中遭难,全是子虚乌有。还是香气氤氲的抱着妙珠并头而睡。再看看妙珠脂红粉白,睡得正是有趣。心中不觉突突的乱跳。忙定了定神说:今夜怎么如此魂梦颠倒,侧耳听那船窗外面,依然是风清月朗,绝无波浪声音。总由于同妙珠贪欢太过,以致梦中出此变态。那四夕山人说的偈语,隐隐却还记得又不知是凶是吉。那老妇人屋里才生的小孩子,怎么我从槐山走得一遭,他便已成了苍颜白发的老翁。那洞中七日世上千年的话,不过在先替小学生写字样儿的诗句,难道当真有这事么?越想越奇,越有些害怕。看见船上残灯微明,时候约莫有四更以后,妙珠紧紧睡在怀里,脸却是背着自己,急待推醒她,告诉这梦境,偏生妙珠睡得像死人一般,左推右推,都不肯醒。何其甫急起来,坐起身子,双手使劲向妙珠一搡,嘴里大叫道:“妙珠妙珠!。……”这个当儿,耳边猛听得有人答应道:“妙珠不在这里,何先生快醒,何先生快醒。”

  何其甫方才恍然大悟,望望自己,依然还睡在大船炕上,并未移动分毫,更那里有妙珠影子。此时忽从梦里使劲的推搡,转将云麟他们吃酒的桌子,推过一边。见云麟他们酒尚未终,红珠正在旁边谈说。严大成、汪圣民、龚学礼不禁拍掌大笑说:“原来何先生看中了妙珠,睡梦里还喊她的名字。”此时真羞得何其甫置身无地,一时又不便将梦中景况告诉他们。可怜他那两腿之间,已冰湿了一大片。叹了一口气,便也强作笑容说:“大家弄饭吃罢,天气已不早了。”

  何其甫看看红珠,已不似前此做作,也勉强应酬了一两句。红珠陪着他们胡乱吃过饭,仍然回至小船,同他姐姐妙珠安睡。不多几日,大家都抵了南京。何其甫、严大成进城择了一所客寓,将行李安置在内。严大成、龚学礼、汪圣民共住一个房间,何其甫同云麟共住一个房间。云麟盥洗盥洗,又命人将辫发梳得乌光黑溜,换了裤袜,外面加了一件芙蓉秋罗的长衫。轻纨小扇,握在手里,便望外走。何其甫皱着眉头,咂嘴咂舌的说道:“该死该死,这衣服穿出去,不是白糟蹋了。街道上尘污,都容不得睁眼,便连我这白夏布裤子,不过饮宴,还舍不得浪穿呢。”

  云麟也不睬他,早如飞的跑至贡院门首,见上面各人的名字,都贴满了。云麟左望右望,像寻觅一个人的居址一般。正在慌张,侧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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