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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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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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刑名师爷这样说,料想是不错的。”便叫放下石彩,又喝问道:“你原来就是凶手。”

  石彩急道:“我不是凶手。”毕升道:“乱说乱说,你若不是凶手,刑名师爷怎么说你是凶手呢?”石彩道:“凶手的名字,他叫做黄天霸。”毕升惊道:“阿呀,黄天霸还不曾死么?”想当日施不全做的也是江都县,本县今日做的,也是江都县,若是果然黄天霸肯出来帮助本县怕你们这班凶手,飞到天边去呢。”此时刑名师爷一班人,在暖阁背后,见毕升越说越不成事体,忙差一个伶俐小厮,走至毕升背后,悄悄提了一声说:“请老爷问他凶手住落何处?”毕升如梦初醒,便照着这话问下去,果然石彩一五一十,将网狗子的居址供得明白。毕升大喜,随时标了火签,命三班捕役,火速至西门廿四桥捕获黄天霸。

  谁知黄天霸正不消擒得,早已送入城里来了。这是甚么缘故呢?原来网狗子自从杀人之后,趁清早一开城门,便如飞的转回家中。他父亲正在稻草铺上睡得和暖。经不起网狗子敲门利害,便披了衣服出来开门。不开门则已,一开了门,只见网狗子浑身血污,连唇边鬓角,都是猩红斑点。黄大吃了一吓,喝问:“你怎么了?”网狗子也不隐讳,便侃然答道:“云相公被我砍了。”黄大愈惊,骂道:“你是遇着邪了。你满口胡说甚么?怎么好端端的去杀云相公,你是顽话罢?”网狗子道:“我说甚么顽话,云相公是犯了砍头的罪,我砍了他也不为过。”

  黄大见他说话确凿有据,这才惊慌起来,说:“这还了得,你做下大逆不道的罪,我也顾不得你了。”便一叠连声吆喝起四邻,央人来捆网狗子。大家知道这事,便问着黄大,你将他捆到那里去呢?若送入县里,你这几间草屋,几亩薄田,就不消说不用要了。虎毒不食儿,我看你不如省着些罢。黄大怔了一怔,说:“我何尝不知道我们百姓的事,一经了官,不等到水落石出,便吃那些差役,敲尽了骨髓。但是我这孽畜,做出这等事,我的主母一家子也就完了。主母既已被这孽畜破了家,我们还想保守这些田地,恐怕天理上也讲不过去。罢罢,我也不送他到县大老爷那里去,我便将他送到我们主母那里,杀也由我的主母,剐也由我的主母。”一面说,一面便夺过一根草绳,果然将网狗子手足捆起,央了几个来人,黄大自己押着,送进城来。

  事有凑巧,黄大一干人正走到城边,劈头早遇见三班捕役,他们眼线是最灵活的,只消吆喝一声,那些乡里老儿,早吓得魂飞魄散,掼下网狗子,大家没命逃走。捕役们不费吹灰之力,现现成成将黄大父子一并带入县衙。毕升听见凶手已获,他转逍遥自在,不急急去升堂料理。不过吩付伺候人等,准备下些严刑,等一会好来敲扑而已。且说程全见石彩这浑小子自行向县里出首,知道这事闹出乱子,不得干休,只得硬着头皮,将这些情节,一一告诉他的老子程二。程二听见这个消息,正待骂程全一顿,又见他病得可怜,只叹了一口气,去同这石彩父亲石老四商议说:“四哥,这年事幸亏是在我们家里,料想没有甚么大乱子。但是孩子们吃了苦,我们老弟兄面子上也下不来。四哥斟酌还是向我们那里老头子说一声呢,还是四哥自行去打点。”

  石老四笑道:“哦,原来今早听见人讲冯老太家出了人命,原来是他们小弟兄干的,这有甚么打紧,二哥你不消费心得,凭我老四面子,会向毕老爷那里要人,你家全哥儿病后,莫叫他烦心,二哥回去告诉他,横竖杀的不是两江制台,就说我家石彩已经出来了,叫他但放宽心着。”

  程二点点头说:“也好,掼给你办罢。你们主人这点点事,也该摆布得来,杀鸡焉用牛刀,我也不去惊动我们的老头子了。”说着,辞了石四径自回去。此时石老四走回他的厨房,在饭架子上摘了他那一件油腻长衫,松松的披在身上,瞧着他主人石茂椿正坐在厅上监押着家人买鸡鸭,他便垂垂手,走近石茂椿身旁,打了一个扦儿,站起来一言不发。石茂椿转吃了一吓说:“石四,我这鸡鸭,不是不叫你们厨房里买办,只因你们在乡绅家里当惯了大厨头,乡下人使促狭,没命仍用糠皮在他嗓子里,你们谁有工夫去检点,买回来只消屙两泡臭屎,那斤两暗中便折耗了许多。我老爷好在闲着没事,现在这里替你们逼着鸡鸭屙了屎,才同他上秤呢。”

  石老四忙说道:“不是为鸡鸭的事,是小人的儿子被县里捉去,求老爷的恩典,赏一张名片给小人向县里将儿子要回来。并不是小人爱惜儿子,因为小人伺候老爷,毕老爷也该知道。小人的儿子,他敢径自捕获,显见得眼睛里没有老爷。”

  石茂椿听到此处,不禁将手捋了捋胡须,震怒起来说:“真有这事?这姓毕的简直同他的考成作对了。我老爷自牧令起家,由县而府,由府而道,小则小,论品级还比他大得几倍,如今偏不消用我名片,你尽管去带你儿子回来,他有半句支吾,我老爷便用绅界全体的名义,打着电报到藩台那里,立刻撤了他的任。你去罢去罢!”说着,急忙站起身来,跑至廊下,又一泡鸡屎,一泡鸭屎,去严行查考。石老四又道:“这案里牵涉着别人,请老爷的示,也一起要回来罢。”

  石茂椿一心只在鸡鸭上,也不曾理会他的话,只点了点头。石老四好不高兴,如飞的走入县衙,在门房里将石茂椿的说话告诉了仆役,又点缀了许多威武的话。门房的仆役,本来也同石老四相好。便趁毕升不曾坐堂,进去禀了一切。毕升搓手咂舌说:“这是怎么好?这是怎么好?不依石大人罢,知道做道台的,省中消息最灵。况当这绅权时代,真个会立刻出我的乱子。眼见得下忙到手,抛弃了煞是可惜。若说就这般放了凶手呢。料想苦主那里,也不是好惹的,万一上控起来,于本县前程大又有关系。”正自踌躇不决,还是那个刑名师爷有点主意,说:“论事轻重还是宁可得罪百姓,不可得罪乡绅。好在黄天霸虽然捉来,究竟不曾得他的口供,只消讯他一堂,说这人不是凶手,另行缉捕,将黄天霸、石彩一干人都放了。案中那个冯氏,行业不正,家中勾引男女奸宿,须将她重重责打一番,见得东家办事认真。那苦主一时也猜不出东家别有用意,他如何肯去上控。”

  毕升大喜,便照着刑名师爷的话,将网狗子提上堂问了几句,黄大才知网狗子杀的并不是他小主人云麟,心下已喜欢不荆网狗子也猜不出那时候会杀错了人,见县里老爷问得不甚吃紧,也就含糊抵赖。惟有石彩偏要一口咬定黄天霸。经毕升呼叱了几句,一齐逐出。石老四好不得意,领了石彩回家。黄大又将网狗子带入云麟家里。说起这事,云麟暗暗叫声惭愧,后来又感着玉娇这一番情义,觅着她坟墓所在,还悄悄祭奠了一番。做了些诗文凭吊,以致哀慕,都载在他文集里面。在下这部小说,也不及代他登载。这一番却晦气了一个冯老太,经县里捉得来,不由分说,就打一千藤条。加了她一个窝藏匪类的罪名,草草将玉娇、车氏收了殓,用了一道海捕文书,此案一直等到网狗子在革命党里犯了事,临刑时候,在臬司衙门里供出此案情节,玉娇、车氏的冤枉,才算明白。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转眼又是第二年长夏,其时风发云涌,正是大家要求立宪的时节。便是这小小一座扬州城里,尽有许多青年志士,放着正经事情不干。一般的开会演说,举国若狂。毕升他是一个干员,他也不来理会你们百姓。也从这一年之中,除得国家忌辰,不敢明白宴会外,他没有一天不请众位乡绅,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热闹。这众位乡绅,被他的鱼翅海参,将嘴吃软了,毕升发的议论,众乡绅无不赞成。毕升出的主意,众乡绅无不称妙。其实他那些鱼翅海参,可是毕升腰包里掏出来的呢,不过还着落在百姓身上。大约朝廷发下一条新政,便替毕升开了一条新捐。他是打从算盘上出身的,真个钜细无遗,锱铢必较,百姓恨不过,只是焚香祝天,保佑这毕大老爷早早高升,别调优缺。谁知那位天老爷更是很毒,你不去祷祝他还罢了,越是祷祝,越是利害。便从这一年公然给你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居民虽然苦,这一位毕大老爷的苛征,却还满意。今年的新米登场,去年卖八元一担,今年四五元一担,管教是稳稳的。

  走出城一望,稻穗迎风,豆花满目,煞是叫人有乐岁声中笑语多之像呢。农夫们摩拳擦掌,准备着一交了立秋,便夫妻儿女一古拢儿下田割稻。这一天却是七月初一,可巧这半月以来都不曾下雨。俗说:人怕老霉,稻怕秋干。乡下人便有些惊慌起来。毕升得了这个信息,觉得莅任以来,还没有甚么德政惠民。便在这三日前头,虔虔诚诚沐浴斋戒,亲临城隍庙里求雨。发出示谕说:这三日以内,禁止民间屠宰,便是鸡鸭鱼虾,也不许沿街售卖。百姓们欢声雷动,又觉得毕大老爷忽然尽心民事,便大家齐心真个吃起素来。那些县里差役轮流着沿街查察,有些肉贩子靠着卖肉为生的,不无私相交易,被差役们查着,罚的罚,抢的抢,转大大发了利市。肉贩子忍气吞声,也没处叫冤。这一天清早,因为晴久了,热得十分利害。毕升睡不宁静。从五更头里便携着他那一位如夫人荷容的手,悄悄去到房外回廊上来乘凉,不住的挥着扇子,还是气喘汗溢。眼见东南上的赤云,好像张了一把火伞一般,树阴里鸟鹊都张着嘴不动。毕升嚷道:“阿呀,像这般热,挨到今天午正的时辰,怕不要将身子化了么。”荷容嫣然一笑,说:“化了也好,那时候老爷身子里也有了我,我的身子里也有了老爷。”

  毕升笑道:“你说这句话,真是可爱,我便情愿化在你身上。”说着就在荷容颈若里嗅个不住,引得荷容触痒发笑。毕升低说道:“我们再上床睡一会罢,此时还没有人起来呢。”刚说着话,忽见对面一角花墙里有个人影一闪,毕升喝问是谁?一会从左首一个小门,走进一个奶婆来,手里抱着一个两岁光景的小孩子,粉团玉琢似的,浑身赤着,仅仅肚腹上带了一个绣金大红肚兜。奶婆子笑道:“老爷今天起身得早,小官官这一会想是怕热,闹着起来,太太叫我抱出院子乘凉。”

  毕升今年已四十多岁的人了,膝下子女俱无,也并不是妻妾不会生育,只是生下来一到三岁上便死了。这一个小官官,是他大太太去年生的,夫妻钟爱非常。毕升接过来逗着玩笑了一会,依然递给奶婆子抱去。自己重又拉着荷容便去房里,不知干了些甚么把戏,转不觉得炎热,沉沉睡着了。一直等到红日三竿,还不曾醒转。伺候的婆子、丫环们,悄悄进房一看,只见荷容精赤的一只腿,还高高搭在毕升肩膀上。众人无不羞惭满面。急急遁出房外,互相嘲谑。毕升同荷容从睡梦中惊醒,这才穿好衣服,缓缓盥洗。毕升擦了几把热毛巾,向着旁边伺候的人说道:“你们出去传话,说本县今天的公事一概不问,所有案卷等到秋凉些再说。”下面答应了一声是。毕升又笑对荷容道:“停一会,我们来煮一碗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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