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太迂腐,迂腐得自成一家,这种现象,并无师承,因为钱穆的老师吕思勉却前进得多,老师前进,学生落伍,这真是怪事!①
第二部分拜访钱穆(4)
李敖没有走钱穆的道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钱穆的全盘否定。钱穆对他的影响从未消失,尤其是在治学方面。1981年李敖在黑牢中写作《我为什么不看电视》时,依然谈起这位“老历史家”“不看出版后没有经过十年以上的书”的读书经验,他已经能够从历史的角度对一个人物进行比较公正的评断了。比如,在与钱穆通信后第三年(1955),他考入台大历史系。而台大历史系是“胡适型”的地盘,对“钱穆型”是隐含排挤的。在胡适有生之年,钱穆就是未能当成“中央研究院”院士。李敖认为这是不公道的,他说:“钱穆的理学怪说固不足论,但他在古典方面的朴学成就,却更该先入选成院士。”
后来,李敖与这位儒学大师的缘份依然不断。在他与钱穆通信后第九年(1962),他已经锻炼成为成熟的战士。他在《文星》发表的《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中,开始激烈地攻击钱穆。这种攻击一直不断,直到他们会面后的第34年(1986),钱穆老了,93岁了,李敖还发表文字,表达他对钱穆“倒在蒋介石怀里”的不满,批评他已失去了知识分子的“德性”。在钱穆的五代弟子们庆祝钱穆93岁生日的时候,李敖却为钱穆感到可惜,他认为,凭钱穆的才学和智慧,他有成为“一代儒宗”的机会,但他却拜倒在蒋介石的脚下,历史上,“真正‘一代儒宗’是不会倒在统治者的怀里的!?
在钱穆死前不久,李敖去“故宫博物院”,远远望见一位步履艰难的老人,老态龙钟,动作迟缓。他知道,那是钱穆。他并没有趋前问候,但心里却一直在感念他。这位痴迷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老学者,毕竟在他的少年时代曾被心仪,并曾热心指导过他、帮助过他,这种老辈风范的人物,对李敖之后的新生代来讲,真正已变作“上古史”了。
第二部分丧礼改革(1)
题记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曾花了许多气力来把自己锻炼成钢铁。锻炼的方法,不论是东海圣人的,还是西海圣人的,我都一网兜收,从摸索和试验中,求得安身立命。我这种自我炼钢,是很用心的,我今天能有一些个性、一些独来独往的气魄,一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追溯起来,都跟我早年的刻苦自励有深切关系。
——《〈大学札记〉前记》
一、丧礼改革:
“平生最得意的一次经验”
像许许多多青年学子一样,李敖憧憬着未来的大学生活。他愈是对中学教育不满意,这种憧憬便愈强烈。
李敖心目中的大学,应该是一个充满了自由与民主的天堂,那里有博学而充满睿智的专家教授,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学子,汗牛充栋的中外典籍,幽雅而宽松的学习环境……过去父亲向他讲述的当年发生在北大校园里的一切,都是他由衷向往的内容。
1954年7月26日,19岁的李敖以同等学力(高中二年级肄业)参加了台湾历史上第一次大专联考。
当时,台湾实行联招的大学一共有四所,即台湾大学、省立师范学院(师范大学前身)、省立农学院(中兴大学前身)、省立工学院(成功大学前身),录取的考生根据其填报志愿的先后与考试成绩的高低,被分发到不同学校与科系。50年代的台湾正处于“泛政治化”的时期,在“白色恐怖”的阴影之下,考生与家长普遍存在着一种趋理畏文的心理。据比李敖高一届的林毓生回忆,“绝大多数家长都鼓励、甚至强迫自己的子女报考实用、毕业后易谋出路、不易牵涉到政治问题的科系(如医、工、理、农)。不少文科生由于成绩不够好,无法被分发到实用科系中去,乃是根据其第二或第三志愿,被分发到文学院来的”。对许多文学院的学生而言,因为学非所愿,社会舆论对文学专业又普遍不看好,所以“他们的精神甚为消沉,心情很是萎靡”①。如此一来,主动报考与意识形态联系比较紧密的文学院者便少而又少了。
第二部分丧礼改革(2)
出于个人的兴趣和爱好,李敖第一志愿填的是台湾大学中文系,但因数学拉分,几分之差,被台大法律系专修科(后在学生呼吁下改为司法组)录取。
关于法律系专修科,当时的台大法律系主任梅仲协有专文介绍。他说,此科之设旨在“储训法官人才”,“司法前途,实利赖焉”。又说:“本科的增设,则专着重于司法官的训练,故修业期限,虽缩短为三年,但课程的配备,反较法律学系为繁重。例如诉讼实务、强制执行法、破产法、土地法等,在法律学系,可以不开,而在本科则均为必修课目,而且关于民刑法及民刑诉讼法的学分,都酌量予以增加。所以名为三年制的专修科,其实就应用学科而言,不但不亚于法律学系,而反有过之。”②
对于李敖来说,学法律亦无不可,通过学法可以了解世间法,了解在这个一党专制的孤岛上自由到底有多大的限度,这有助于对社会的了解。因此,当录取通知下达以后,1954年9月14日,他离开了生活五年之久的台中古城,这个曾经梦醒梦破的古城,满怀希望地乘车北上,来到了台湾的政治文化中心——台北。
台北市是台湾的第一大城市。它坐落在台北盆地中央、纵贯铁路线上,淡水河、基隆河和新店溪汇流处,北依大屯火山群,西临林口台地,东南部为中央山脉北侧边缘的余脉与丘陵所簇拥。山环水绕,风光秀丽,素有“花园城市”之称。数百年前,这里曾是一片荒蛮的沼泽密林,罕见人烟。1662年,郑成功把荷兰殖民者赶跑后,实行“寓兵于农”的政策,派大批人马在此开地拓荒,直至1808年福建泉州移民陈赖章等在此安家落户,才有了村庄。15年后,这里渐趋繁荣,有了城市的雏型,被称为“艋”,即“独木舟及独木舟的聚集之地”。这主要是指淡水河上游的山地居民常驾独木舟顺流而下,到这里舍舟登陆,以物易物,成为贸易之地。1875年,清廷在此设立了台北府。1894年,在台湾设省,台北市成为省会。在市中心的公园内,至今还有前人题字留刻的碑林和石坊,公园西南面是气势雄伟的古刹龙山寺,南部市郊的新店镇有水清浪静的碧潭公园,北去30里,则是闻名遐迩的“温泉之乡”——阳明山风景区。可谓名胜众多,古迹遍布。
台湾大学就建在台北市南端新店溪北岸的观音山下,是台湾岛上规模最大的一所高等学府。校园占地面积180多公顷,设有43个系,46个研究所,在校学生10000多人。1949年初,傅斯年浮海东渡,出任台大校长,实行了诸多卓有成效的改革。这里云集了众多国内堪称一流的知识分子,成为台湾高校学术研究的中心。这一切李敖早有所闻。如今傅校长已驾鹤西去,台大校园风情依旧,在淡蓝的天幕飘不尽的云朵下,高高的棕榈树宽大的叶子迎风招展,操场上碧草如茵,花圃里杜鹃花、月季花、玫瑰花春意阑珊。在傅园,他望着傅斯年纪念钟上那八字校训“敦品、励学、学国、学人”,好像看到了当年北平城里走在学生队伍最前面的那个青年人,遥想这位曾经在中国文化思想界叱咤风云的“五四”人物,李敖心中自然感慨万千,充满了江山多骄、志在天下的感怀。
第二部分丧礼改革(3)
可惜的是,李敖这种美好的兴致并没有延续多久。他所学的法律系司法专修科,在台大已经是第二届了,按说校方会办得更加规范。但李敖学了不到一年,便开始对这一专业失去兴趣,产生思退之心。他感觉到专业教师的学识浅陋,观点保守,长此下去学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于是,尽管当时该科师生正在闹腾改制(由专科改为本科),但这些对他已毫无吸引力,他决定重考。当时台大规定本校学生不能重考本校,要重考得先退学。李敖只好破釜沉舟,在大一上了287天之后,自动退学,返回台中。
他是150名学生中惟一因兴趣不合而退学的学生。
此时已是1955年的6月下旬,一年一度的大专联考(每年的7月26、27日)马上又要开始,李敖在经过短暂的补习之后,再一次步入联考的考场。
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这一年,他顺利考入了台湾大学文学院历史系,并且名列前茅。
台湾大学历史系是一个师资实力雄厚的大系,号称集过去北大、清华与中大(中山大学)三校史学教授的精华。李敖摆脱了对法律专修科的不满,有了一种如愿以偿的感觉。
但好景不长,李敖很快又大失所望了。他说:
“很快的,大学的生活使我深刻了解所谓高等教育的一面,它令人失望的程度比中等教育犹有过之,尤其是我身历其境的文法学院,其荒谬、迂腐已经到了不成样子的地步,六七个大学外文系的大一英文的教师甚至搞不清文学家William Saroyan是谁;而法律系的一些师生,却连Wugo La Fayette Black都不知道!”①
第二部分丧礼改革(4)
就李敖的性格而言,其自负、自恃及狂狷的特点在中学阶段已经形成,到了大学,这种性格进一步得到发展。在他的心目中,大学不该是读死书的地方,大学生应该是能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特立独行的一群人,大学培养的目标应该是造就智慧的才俊,培养出有骨气、有判断力、有广博知识、同时又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但事实上,在李敖眼中,这里的学生只会抄抄笔记、背背讲义,然后及时行乐。而历史系,李敖认为尤其如此。
此时,李敖从少年时就有的狂狷性格已完完全全暴露无遗。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他的“丧礼改革”。
还是在上初中时,李敖读书,便处处不忘学以致用。从初二开始,受胡适影响,他要移风易俗,不过旧历年。他认为过旧历年是一种不进步,并且违反现代化。通达的父亲十分尊重他的“卓见”。他说:“好小子,你不过就不过吧!你不过,我们过!”于是,爸爸、妈妈以及姐姐妹妹弟弟们,兴高采烈,大过其年。他们吃大鱼大肉,李敖偏要吃炒饭;他们熬夜,李敖偏要早睡;他们送来糖果压岁钱,李敖一概退回。就这样一晃五年过去了。
1955年4月27日晚上,李敖的父亲因脑溢血去世。次日午前,李敖收到“父病速归”的电报,赶赴台中。下了火车,见到接站的人,才得知父亲的死讯,李敖“为之泪下”。在家里,因为天热,父亲已入棺,棺盖已钉,未能见上最后一面,他便找人拍了两张照片留念。
此时已上大一的李敖,又进行了一场“丧礼改革”的实验。
李敖受胡适影响甚深,对移风易俗早已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