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拍拍手,朝门上吐了口痰。
月秀被张良给弄糊涂了:“怎么回事?”
“这寺庙我们上次来过。”田洋把上回他们如何进入琉璃光刹,如何被喇嘛僧欺骗都细细说了一遍。
张良按了按眼睛:“这些喇嘛僧言行举止都和普通人没两样,一开始没发现问题,还当是地下居民,被骗了一场。”
月秀别有见解:“倒未必是骗你们,鬼魂毕竟和活人不同,能维持生前模样,不一定能保持正常思维,依我来看,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死前的某一刻,所以翻来覆去总是说着同一件事。”
佛堂平列三间,两旁分布耳室书房,后有僧舍,鬼头教在佛寺里留了日常用具,稍作打扫就能住人。田洋在佛寺外围布阵,驱逐附近的鬼魂,留出一方清净地。
经过一段时期的探索,发现妙光山地带了无人迹,一个活人也没有,他们以前见到的喇嘛僧全是鬼魂,这些鬼魂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平常分布在各个佛寺里,还像生前那样群居度日,每到一个时刻,妙光山上方透下天光,把整片海湾照亮,鬼魂便会陆续来至海滩上,朝向妙光山磕长头朝圣。那些喇嘛恐怕在生前就向往日光,想要重回地面,灵魂也因这种天性渴望解脱重生,所以常来接受天光沐浴。天光虽能超渡灵魂,但透进地底的天光极为稀薄,想得到解脱不知还要等多少年。
再往深处,地形更为复杂,既然出现过蛇骨子和帝王泽鳄这类大型妖怪,想必还有其他危险潜伏在隐秘地带。
调养两个月,张良和石田英司也都恢复如初,石田英司把吸魂蛭做成式神,投进有水的地方,借此来封堵水路。张良本想血化蝙蝠探索外围环境,谁知抑制不住魂气扩散,异变症状越发严重,持续了一整天才慢慢变回人形。月秀觉得这是个隐患,不解决的话迟早要出大问题。
有些术士能用术法把鬼怪封存在身体里,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处理,一旦术士死亡,鬼怪就能摆脱束缚,重获自由。他们这类人魔却是和妖魔同化,吸收的魂气早已变成维持生命的一部分,分不开也除不去。
“想控制异变,就必须先学会调和魂气,小张,你知不知道那些蝙蝠的来历?”月秀用蛛丝把张良从脖子裹到脚,免得他再失控,到时伤人伤己,不可收拾。
“不清楚,老狐狸只说是种蝙蝠怪,究竟是什么怪。他说他没查出来。”张良觉得自己窝囊透了,情绪一差,更想伤人。
石田英司说:“可能是飞毛猖。”
☆、第十五章
听到这名字,月秀和田洋都变了脸色,张良也觉得这三字忒熟悉,好像有谁在他面前提过,就是一时记不起来。
田洋走到床边坐下来:“飞毛猖是疫魔,和尾魃一样,是很有名的疫病神。”
月秀摸了摸田洋的头:“民间普遍认为飞毛猖是所有飞兽的始祖,很多妖怪志上都把它画成龙头鸟身的怪物。”
“我也没听过飞毛猖是蝙蝠的说法。”田洋看向石田英司,“你怎么知道?”
石田英司笑得有些勉强:“在白伏镇上吸人脑髓的九菩头是我放出来的。”
田洋瞪起眼,说了个“你”字,伸手揪住石田英司的衣领。
石田英司忙解释:“我这么做是为了查出张良的身份,和三江动乱有关的传说里常把九菩头归类成飞毛猖的部署,我想如果九菩头是飞毛猖小弟的话,总能认出大哥的魂气。”
回想起来,九菩头的确是在求救时冲着张良喊了大哥,田洋撒手放开石田英司,狠瞪他一眼:“为了个不确定真假的传说就放地方鬼出来害人?”
石田英司为自己辩护:“我没想到他会跑去害人,真没想到,所以我不是……我不是跑去把他托身的土塑像给砸破了吗?”
张良笑了起来:“原来砸碎土象的是你,砸得可真是时候,不是为了灭口?”
石田英司被说中心事,只能干干一笑,做妖怪做久了,难免会漠视人命,把陌生人看得和路边花花草草一样,自己不踩,却无所谓别人踩不踩。有些不光彩的想法和行为,能不泄露就尽量不要泄露。
田洋暂时放下这件事,喃喃地说:“如果真是飞毛猖,那也难怪,看看吸收了尾魃魂气的宋玉玲就知道这类疫魔有多厉害,飞毛猖在四大疫魔里面排行第二,虽然不及尾魃的影响力大,也是相当可怕的妖怪,它能从空中散播疫病,飞到哪里,哪里就会爆发瘟疫。”
张良自嘲:“原来老子是瘟神?”
四只疫魔被分散镇压,至今只确认白伏镇的地下祭坛是镇压尾魃的场所,尾魃本来也不是老鼠,分散魂气是为了便于消耗。照这么看来,张良呆过的娘娘庙遗址很可能就是镇压飞毛猖的祭坛。
当年张良坠下盘山路,阴错阳差被吸入山洞里,靠吃蝙蝠来延续生命,那些蝙蝠像有灵性一样,自愿送到他嘴边成为食物。吃了蝙蝠后,张良曾有段意识不清的时期,等再度清醒过来时,山洞里的蝙蝠已经被吃空,他却灵魂脱体,上了徐师傅的身。
徐师傅原名陈华亭,曾被诬陷杀人,判处死刑,在张良受枪击的同一路段、同一个时辰执行枪决,像冥冥中有注定一样,盘山路再度塌陷,陈华亭在中弹后跌落山崖,被吸进蝙蝠巢穴里。相同的事故和场景让山洞中的灵场记忆发生转变,回到了张良被击毙的那一天,灵场重叠,张良的灵魂受陈华亭的怨气所吸引,脱出自己的身体,转而上了陈华亭的身,形成了两魂一体的共生关系。
这种情况和鬼上身很像,问题是张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脱身,总觉得被一股无形的引力束缚上别人的身体上。此后不久,黄半仙找到山洞里来,告诉张良,如果想要从陈华亭的身体体解脱出来,就必须先消除他的怨气。陈华亭什么也不要,心心念念只想着报仇雪恨。照黄半仙的意思,可以走正规渠道替陈华亭沉冤昭雪,将真凶绳之以法,事成之前,由他负责保管张良的身体,日后再完璧归赵。
但张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杀人,陈华亭的怨气是由恨而起,越是直接的手段越能消解仇恨。但杀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杀得了,陈华亭气虚体弱,行动不方便,连杀只鸡都困难,更别说杀人,所以他俩化名徐师傅,缩在观音村里窝囊度日,这报仇计划前前后后拖了十年,等身体完全恢复才得以实现。
田洋手里有张良的全部档案,却没想到徐师傅和张良有这层关系,他本以为龙兴集团挂名董事张越和张良是同一个人,可经这么一说,张越出道时间早在碎尸案发生之前,时间对不上:“张越不是你吗?”
张良阴阴地说:“是我,我的身体,借尸还魂,老狐狸把我的身体拿去给一个死老鬼用,那老鬼本名张华强。”
田洋知道张华强的事迹,此人创建的黑社会性质帮会正是龙兴集团前身,但现在提起张华强,没人记得他是黑社会大哥,只记得他曾被评为十大杰出企业家,不过早年做的杀人到货勾当在警方那儿还留有案底。
张华强的死是黑白两道合作出来的结果,因为名声太好,走黑行走得太风光,高层觉得再让他做大下去不好收拾,于是私下授意,让几个知名黑棍联手把他做掉,事后把动手杀人的小卒子推出去顶黑锅,其他人和和乐乐,日子照过。
张华强冤魂不息,时常徘徊在龙兴集团附近,影响很不好。黄半仙受委托去驱魂,协商后决定把张良的身体借给张华强报仇,前提是要走正规渠道。张华强改名为张越,利用半仙提供的关系进入龙兴集团,调查当年黑吃黑的究竟哪几个混蛋,同时也替黄半仙拓展了在黑道上的关系网。
最后凶手是查出来了,证据也掌握到手了,可还没等到着手处理就被刘向又杀了一次,这一次是再起不能,因为张良已从徐师傅的身体里解脱出来,黄半仙必须履行约定,把身体完完整整地归还原主。
张良杀那几个黑棍并不是出于私怨,而是为了替张华强了却遗愿,让他安心升天,不过原定计划是通过法律途径让黑棍们自食恶果,张良倒省事了,命抵命直接了账,黄半仙根本管不住他。至于刘向,这才这真正是私仇,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因为刘向在张良后脑上砸出一个凹洞,害他还魂后因脑部受损而动弹不得,硬是在土里埋了两天才爬出来。
张良记恨得很,觉得走私贩本就该死,顺手就把人给杀了。
田洋在接触过张良后有种不协调的感觉,张良的行事作风和世故老成的张越相差太远,张越很懂得伪装自己,接触的是社会上层人士,有道上君子的雅称。张良纯的是土匪作派,离“君子”距离遥远。
这其中的差别曾让田洋百思不得其解,越不解就越纠结,听张良这么一说才释然,原来确实不是同一个人。张良附身在陈华亭身上,作为徐师傅苟且偷生时,张华强已经借着张良的身体还魂重生,化名张越混得风生水起。
等张良讨回自己的身体后,第一件事就是摆脱张越的身份,退居幕后,张良能干流氓土匪,却不擅长黑道上那一套商业交际,于是在黄半仙的建议下高调办洗手宴,免得露出马脚。
月秀觉得有件事特别不可思议:“你说那些蝙蝠自动送到你嘴边当食物?”
张良点头:“像献祭,先群起咬死同类,再把尸体叼到我脚边,每天都不间断。”
月秀说:“看来这些蝙蝠还有思考能力,白伏镇的黑鼠也是这样吗?”
张良说:“那些黑鼠只知道吃,吃完虫子吃同类,除了掠食本能什么也没有。”
月秀想了想:“有思考能力说明飞毛猖的元神还有残留,我怀疑那些蝙蝠想通过你的身体聚合魂气,传承元神,再造出另一个疫魔。”
妖怪的繁衍不仅只有生殖这一种方式,还能通过传承元神来制造基因相同的后代。
张良冷笑:“那不也挺好?瘟神过境片草不留,该死的全死光了,说多爽就有多爽。”
经过特刑部这一出戏,张良总算是认清了现实,自己再怎么说自己是正常人也没用,别人不当你是人,你就不是人。那正好,他正好顺理成章就不当人了。
田洋听说飞毛猖还有元神残留,倒是想到了一个老法子——借犊。把元神托身在犊里,虽然自己不能向自己借寿,但通过中间媒介转送魂气也许能达到控制异变的效果。这法子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在托身期间,一旦犊被毁,里面的元神轻则受损重则消散,到时非痴即呆,还有可能魂飞魄散。
张良无所谓,等不及了想尝试,不能血化蝙蝠,他就成了个累赘。田洋的时间不多,说干就干,选定妙光山上一处风水宝地排下法阵,让张良亲手雕出木犊造像,刻下生辰八字,淋上血,由月秀以蛛丝引出飞毛猖的元神。
蛛丝经由浑元穴深入张良体内,沿着经络血脉在各大关窍探索,探了半天没探出结果来,月秀奇了:“你体内没有飞毛猖的元神也就罢了,怎么连你自身的元神也找不到?”
元神是秉受于先天的灵气,人生来就有,和魂气交杂在一起,需要经过后天修行才能凝聚分离。张良失去了元神还能活蹦乱跳,说明他的元神还在,已经托身在别的东西上面,头疼的是张良自己一头雾水,什么也不知道。
田洋越想越不对劲:“怪,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