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幕上出现一个穿黄棉袄的小女孩,女孩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惨白的脸蛋上沾满泥污。魏淑子在观音庙的地井里见过这女孩的幻象,没想到还能以这种形式再见。
楼天然说:“当时我还没成为相马,是技术局生物实验中心的负责人,宋老师在竹山棕砂山下发现了三号实验体,急匆匆带回来,转送到我手上,按照发育程度来看,这三号的年龄大概在七八岁之间。”
楼天然另换了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躺在手术台上,已被洗剥干净,剃成光头,身上盖着洞巾,手术剪和手术钳斜插在孔洞里,洞口开在腹部,能隐约看见里面的血肉。
“三号送到我手上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看起来就像具尸体,令人震惊的是,她的皮肤上没有一道疤痕,我试着制造伤口,发现她仍有愈合能力,怀疑这是一种假死状态。”
楼天然放上第三张照片,这是张头部特写,女孩的头盖骨被打开,看起来正在做脑部手术。
“三号脑组织有缺损,可能是导致休眠的重要因素,三号实验体虽没有生命指征,发育停止,却不会像尸体一样腐烂,更为稀奇的是,她的自我修复力很强,伤口愈合速度较快,除了深度创伤,一般愈后不会留下疤痕,当时我认为这是一种再生能力,和一号实验体有一定的共通性。”
☆、第三十六章
“起先我判定三号和一号都是异种人魔,是人类和魔怪的接合体,但三号的身体构造、器官等各方面都与普通人无异,在做细胞分析时发现她细胞活性相当大,所谓的再生能力原来只是细胞运动呈现在皮表上的反应。”说完后,楼天然长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摇摇头。
魏淑子身上基本没有伤疤,白敏仲总是吹嘘总部医疗技术多高,所以她并没有特别注意,被楼天然这么一提出来,再看照片上的女孩,竟觉得那五官长相熟悉得可怕。
楼天然带着遗憾说:“由于细胞分裂快而产生自发性复原更新的情况并不少见,在全世界都有相关案例,这发现着实令我失望了一阵,但细胞活性大而身体发育停滞的现象仍属特例,我开始尝试激活三号的生命反应。”
在第四张照片上,女孩被装进管状容器中,浸泡在淡绿色的液体里,也就是这培养房里的玻璃管。
“在我研究分析期间,三号被妥善地保存在培养液中,试管里有细如毛发的感应导丝,连接在实验体身上,只要出现一丝生命反应,就能及时放大传感,通过声音和画面显示在仪器上。”
“通过技术组的不懈努力,我们研制出一种微型高敏度的生物芯片,不仅能填补脑缺损,激活脑动力,更能涉入部分记忆区域,达到功能替代的作用。植入芯片后,三号终于苏醒过来,她就像只纯白的、刚出壳的雏鸟,把以前的事全都忘了个精光,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甚至失去语言能力,需要重头教导,有意思的是,她的身体又开始发育起来。”
楼天然放上第五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是穿着辟兵训练服的三号女孩,她已经醒了,看起来长大了些,留着栗子般的短头发,正在做侧踢训练,有个高壮的辟兵拿着木板蹲在对面,这名辟兵很眼熟,正是三营四营的教官夏长安。
楼天然直起身,捶捶后腰,对魏淑子说:“看到这里,我想你应该明白了。”
魏淑子面无表情地说:“不明白,我不知道你在鬼扯什么。”
“那我再说清楚一点。”楼天然把另一张照片“啪”地甩在台板上,是魏淑子的照片,“三号实验体就是你。”
!!!
楼天然把魏淑子关进独立式饲养箱里,饲养箱上层配有操作安全柜,内有机械探头和监护仪,可在不接触实验体的前提下进行体检、采样、注射、喂食等常规操作。
魏淑子在饲养箱里艰难地熬日子,如果说观察室是间牢房,那饲养箱就是装标本的展示盒,在里面几乎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人身自由被完全剥夺,任何事情都是被动完成。
孕五个月时,一股冷气从腹中发起,越涌越多,在身体里流窜,魏淑子觉得四肢末端被冰封,体腔里像是被寒气充满,哪怕开了暖气也热不起来。经检查发现,胎儿开始产生畸变,额头部位和腰侧都有肉瘤鼓起,但这畸变现象很快就停止了,畸变部位长出指节大小的疙瘩后就没有再继续变化。
七个月后,体内那股冷气消失了,魏淑子开始感到全身乏力、头晕眼花。原本还会通过捶打饲养箱内壁来做抗争,可是楼天然一直没把耳牌还回来,和田洋相似的症状开始在她身上出现,反应迟钝、感情缺失、记忆消褪,到了这地步,魏淑子已经彻底没有精力自救,甚至丧失了正常的思维能力,只是在有人进出培养房时,还会本能地探头张望,望望来的人是谁,是不是张良。
可直到最后救星也没出现。机关墙被破坏,通往塔怖空间的密道被海水吞没,张良被隔离在地底,再也出不来了,他大概也不会再想出来。魏淑子只觉得心里有口吐不出的怨气,她唯一一次抗命,用不顾一切、只希望张良不要再受伤害的私心去违抗上级命令,那种毫无杂质的心情,恐怕是再也无法传达了,因为她很快连这种心情也要忘得一干二净。
月秀误会了她,张良会不会也认为这是她和楼天然事先窜通好的?再深的感情能经得起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吗?这一定是报应,魏淑子已经连“后不后悔”这个问题也思考不起来,神智如散沙般凝聚不能,这就是报应。
就这么浑浑噩噩不知度过多久,魏淑子被移出饲养箱,抬上手术车推出培养房。途中经过一个长廊,长廊是封闭式结构,上方罩着透明的棚顶,天光透过棚顶透射进来,和室内明亮的灯光不同,是很柔和的自然光线。
魏淑子突然暴睁双眼,激动地叫了起来:“停!停下来!停下来!”
楼天然打了个手势,让医护人员停住推车。魏淑子仰面躺在冰冷的推车上,呆呆望着外面泛青的天空,望了很久。
楼天然站在魏淑子头前问:“看够了吗?”
魏淑子喃喃说:“看不够,看再多也看不够。”
楼天然说:“放心,以后还能看得到。”
魏淑子木愣愣地问:“手术完成后我会去哪里?”
楼天然说:“就算告诉你,等会儿你也会忘得一干二净,知不知道没什么分别。”
魏淑子发了会儿呆才接话:“什么意思?”
楼天然问:“你知道我们马上要去做什么?”
魏淑子看着天空说话:“不是要去把鬼胎取出来吗?”
楼天然说:“还没到时候,我决定先替你更换芯片。”他指了指脑袋。
魏淑子的思维能力衰退得很厉害,不能对楼天然的话及时做出反应,出神半天才问:“为什么要换?”
楼天然露出那种弥勒佛似的慈祥笑脸:“每一次的阶段性测试结束后都是要换的,一块芯片至多撑五年,而每一次更换芯片,有效期都会缩短,如今你的第三阶段测试还没完成,但芯片已经快失效了,如果等你彻底失去意识再更换,激活脑反应就会花更长时间,你知道吗?在这次手术之前,你已经动过三次植入手术。”
从苏醒那年至今,魏淑子历经三个阶段的测试,每一阶段测试结束就要替换一次芯片,每更换一块芯片就相当于一次对记忆的清洗,每一个阶段的测试都相当于一次人生重组。
在第三阶段测试期间,楼天然被调往国外驻留,只能通过远程遥控来传达指示,一切实际操作由法务处配合技术局实现。魏淑子所执行的任务有一部分是经过筛选的真实案件,还有一部分完全是为了测试项目而伪造出来的假案子,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人知情,就连每次协助魏淑子执行任务的同事也被蒙在鼓里。
魏淑子的项目测试得到了上级部门的支持,宋时行也是在后期才争取到干涉权。
每次植入芯片后都有一段意识混沌的复苏期,楼天然会在这段时期给魏淑子戴上四维立体显像头盔,依照时间顺序,重复不断地播放影片给她看。影片内容大多是魏淑子在前次测试中的真实经历,少数是完全虚构的场景。这些短片经过细心筛选和排列组合,形成了填补记忆空白的印象积累。
也就是说,魏淑子的人生观、价值观乃至每一段人生经历,都是被植入的数据,是真实经历还是虚假构造全都由楼天然来决定。之所以会产生混乱并不全是受死者记忆的影响,而是因为她的记忆是通过四维显像来强行传输的一种影音空间讯息。
“你胡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个骗子!你说的话没有一句能听!我要见节令!我只认他的命令!”魏淑子的脑中像有电流通过,情绪忽然高涨,在手术车上拼命挣扎,她穿着约束服,左手臂被固定在右肩上,而右手臂从胸部环绕到腰侧,根本使不上劲来,“你说我的人生经历都是被植入数据?放屁!白伏镇的生活也是数据?和张良接触也是你的计划吗?放屁!你他妈统统都在放屁!”
楼天然用嘴塞堵住魏淑子的口,高高在上地俯视她:“的确,让你脱离监控,参与鬼头教相关案件并不在测试项目中,是宋老师临时中止测试工作,我并不知情,如果我提前知道,一定会尽力阻止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实验材料和人力资源该严格区分开来,这是我的原则,很快就会成为特刑部所有部门必须遵守的标准。”
组织里的技术人员已经趋近饱和,缺乏四肢力量,宋时行主张物尽其用,有意让魏淑子参与总部工作。魏淑子和张良、月秀等人魔不同,身体发育和各项指标都和普通人没两样,也不需要从她身上提取生物资源,既然是人,就可以当作特殊人才来培养。而楼天然提交的测试项目,在宋时行看来也并不是每条都有意义。
但就算是节令,也不能随意插手技术局内部事务,直到最近几年,宋时行才借由一个契机,通过上级部门批准,介入测试项目,魏淑子在第三阶段执行的任务大多是跳过了楼天然的监控,由宋时行亲自指挥。
如果没出田洋那事,宋时行还能撑上好一段日子,和平协议也会生效,只要楼天然不回来,一切都有转机,魏淑子也能多当几天“人”。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魏淑子从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她不想忘记张良,更不想忘记这段真实的感情经历,但是她动不了,完全无法反抗,什么也改变不了。
!!!
手术车推出长廊,来到手术室入口,二十来名全副武装的辟兵排在门前,把通道口堵得严严实实。
楼天然震惊了:“这是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
陈文贞推着宋时行从科室里走出来。
楼天然见到宋时行脸色大变,脱口就问:“宋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被撤职了吗?”
宋时行轻咳两声,用手帕捂住嘴说:“是啊,我老了,也该让贤了,可我退得不安呀,你看看你,单方面撕毁协议,与辟兵营高层勾连,私自调动预备役驻防营队,打破特刑部成立以来的一贯主张。”
楼天然的失态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弥勒脸:“宋老师,您是我的恩师,我一直很尊敬您,但请恕我直言,你在对总部的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