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如遭雷击。
画面中,一个女子抱着小小的婴儿盈盈而笑。那婴儿虽然略大了一些,无疑便是阿暖。那女子,面貌与他的樱菲相似而更胜,清冷慵懒的神态则是一模一样。
“我对残留在这戒指里的神识进行搜魂索魄,就寻到了这一位。你,没有拿错东西吧?”惊鸿低哑的声音里有淡淡的不忍。
“你是说,樱菲,是魔君的这位夫人?我的儿子,成了魔君的王子?”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惊鸿为难的摇摇头:“这。。。。。。听说这位夫人盛宠多年却一直未有子嗣。魔族上下都请未岷君早日迎娶身份相当女子立为王后,唉,后宫固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等无廉耻的事。。。。。不过魔族行事向来大胆随性,不能以常理度之。。。。。。”
“我知道了。多谢,有劳。”他也曾经过许多风浪,却从没有过一回,如这次般觉得荒唐。
不,这定然不是真的。
他一刻也无法忍耐,立刻奔赴魔族。
始煌宫中戒备森严,他好不容易才潜伏到魔君寝殿中,却看到一副让他心神俱裂的画面。
他的儿子乖巧眷恋地依偎在别的男子怀里,而他的樱菲向着那个男子温柔地娇嗔:
“他,他不让我抱。。。。。。”
那是他的樱菲,没错,他感觉到她熟悉的气息。可是这娇弱而温柔的模样,这样情深隽永的目光,她怎可示于他以外的男子?!
“阿暖,那是你娘亲啊,才走了这么两天,怎么就不认得了。”
“小心,别让他踢着你的伤口。”
他再无法看下去,他只怕多呆一刻便要忍不住冲出去将那重伤的魔君毙于剑下。
可是他如何能在她温柔的目光中拔出剑来。即使这目光,看向的不是他。
他也做不到。
他只能落荒而逃。
铺天盖地的痛楚中,是谁的声音一遍遍响起在耳畔?
“慕樱菲,秋风楼杀手。。。。。。平生唯一的心愿,养儿防老。”
“我不知道。”
“姬东雨!我咒你!我以北宫家的血为咒,你所施加于我的种种欺骗与耻辱,必将变本加厉,十倍百倍,返还于你!”
。。。。。。
我再看不下去了。若不是先些年被管教的严,我真忍不住要暴句粗口了。
“竟然把我和未岷都编排进去了,倒好一个天衣无缝的瞎话!”我揉揉额头:“那个叫做惊鸿的是谁?犀照澄那只笨牛哪里认识的这样狡诈的人物?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发完了脾气,再看看昏迷不醒的乐游,我忍不住叹了一叹:“你还真是再倒霉不过的一个倒霉孩子啊!!”
“这不是真的。”清冽无助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我一个激凌,转过身,看到面色苍白的暮暮。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看到了多少?”我急急走过去拥住她,想予她慰藉。而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执着的道:“我不认识他,阿暖不是我儿子,这些都是假的,他骗人!”
长痛不如短痛,她如今撞见了,倒省了我绞尽脑汁想办法告诉她。我叹口气道:“这些都是真的,暮暮,阿暖是你的儿子,乐游,也就是姬东雨,是你在凡间结缡的夫君。你喝下混沌云水,把他们都忘掉了。”
她推开我,一边倒退一边摇头:“我不相信,假的,都是假的!”说着消失不见了。
我想她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便也不去管她。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乐游的重伤。他在与暮暮的这一番纠葛中,虽有些做的不好的地方,却也不是完全不可原谅。便是作为阿暖的生父的这个身份,我也不能任他在面前灰飞烟灭。
我扬手撒出九颗赤炎珠将他包围于其中,迅速施展定坤之术为他疗伤。定坤之术,逆天夺命,环环相扣,巧妙复杂。这原是配合着我的十八颗炎珠研究出来的术法,如今我只剩下了九颗炎珠,就未免吃力了些。
施术到一半的时候,龙吾不知为何也出现在这囚牢中。我手上忙着,便也没去理他。完了之后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向来以轻松姿态示人的他此刻的面色竟黑的像锅底。我揉揉眼睛想细看看,他的咆哮已在耳边炸响:“你的炎珠,怎么会只剩下九颗?!”
☆、叛乱
我伸手看看;若无其事道:“用掉了。”
“用掉了?”他抓住我的手;一双眼睛几欲喷火:“那是你的本源力量;哪怕是一颗受损,剩下的都会无可挽回的枯竭;你竟然用掉了九颗?”
“是;我用掉了。在我无计可使别无选择的时候我燃烧了它们来获取一点力量。”我甩开他的手;转身背对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幅难过的模样。 如果是装出来的话,我须得喝一声彩;装得很像。”
我能听到他的手指关节因握紧而发出的声音,我极期盼看到他失态的样子。然许久;空气中的凝固一点点消散,他低低笑了一声。我还未分辨出那笑中的意味;手上一空,九颗炎珠被他夺去。他把这九颗炎珠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后转睛阴沉沉地看了我一眼。就在这一眼之间,有寒意窜上指尖,衣衫上渗出晶莹的霜,一重又一重,转瞬凝聚成冰。等我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完全被冻结掉,连眨眼睛都不能了。
“九儿,你知道的,我龙吾的生命中从没有错误与后悔这些字眼。”他风淡云轻的说了这么一句,急急离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冰封我是为了阻止我本源力量的继续消失么?他去哪里了?是去寻找办法修复我的炎珠么?呵,龙吾,何必多此一举。你我兄妹之情早已断送在九万年前那个无月之夜,九万年的仇恨,如何能够补偿。我试图解开冰封未果,心中郁闷不已。
此时有一件谁也未曾想到会发生、谁都会以为是开玩笑、谁都觉得会失败的事情,发生了,并且成功了。
我被冻成冰人,龙吾不知去向,暮暮突受感情冲击躲起来了。而在这之前敖诘已告辞回了龙宫,诸次则请假外出,无人注意中机缘巧合下,始煌宫的防卫值降到了史上最低。
便有那极擅审时度势之人起兵叛乱。
叛乱之人是那个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叫做漆雕灼的少年。不知他是从何时便开始筹谋了的,总之这是一次漂亮且迅速的叛乱。小半日时间他便控制住了整个始煌宫。好在还有一个任词在,护住了安初与阿暖。
这些都是这事完结之后我才知道的。事发当时,我只是见到牢狱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纤纤细细的身影手执了一盏铜锈斑斑的灯走了进来。那灯作华柱状,有四神攀附柱身。灯焰非火,是一缕极飘渺淡漠的白光。这灯的模样我看着很是眼熟,目光全被它吸引了去,却忽略了那执灯人,直到她轻笑了一声,把灯凑到我面前道:“认识么?乱世之光。”
乱世之光!我猛地想了起来。上古神器中不起眼的一件,唯一的作用是可以打开通往四海八荒及三千凡世之外的混沌之界的通道。但使用起来极耗费法力,曾经有个初出茅庐的小神仙不知利害动用了它结果被吸尽所有法力魂飞魄散。故而虽可称为武器,伤己的可能性远大于伤人。在我那个时代,它只偶尔昙花一现,并没有什么名气。
而如今,是谁竟把这些埋葬在光阴深处的东西寻了出来?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术法不能行,只能一双眼睛紧紧盯了那个人:我见过她,就在刚才乐游的记忆中,三言两语便编织出一个完美陷阱让乐游跳了进去,犀照澄唤她惊鸿。这样敏捷的急智,于人所不知的黑暗角落中静静潜伏,伺机而动,于镇定自若中翻覆**,。。。。。。一种久违了的寒意在心底升起。
她迎着我的目光,缓缓把遮面的面纱解了。我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碧空澄澈的眼睛,美好如九天云曦的面容——澹台秋水!
惊惧与悔恨瞬间将我淹没:我怎么就相信了她失去神智,我怎么就安心看着她留在始煌宫中,我怎么就让她设计了自己和身边人一次又一次!!我,我真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一个笨蛋!
激烈的情绪波动中,眼睛剧痛,视野中她的身影模糊成一团红色的阴影。
“呵呵,不要误会,我不是澹台秋水。”看出了我心中所思,她掩唇而笑:“秋水她的确已经丧失了神智,再不能恢复了。而我,是她的双生姐姐,澹台惊鸿。”
澹台秋水,竟然有个双生姐姐?为何我从来未曾听说?这样拥有逆天智慧的人世间竟存在两个?惊惧与悔恨转为巨大的惊愕。
“吃惊吗?小九殿下从来不知道吧,九万年前,侍奉于魔帝座下的澹台氏巫女,原不是一个人。秋水惊鸿,惊鸿秋水,并蒂双花,永不双现,以迷惑四海八荒,便宜行事。这是你哥哥的好计谋。” 她笑吟吟地贴近了冰面道:“他自己也想不到吧,到头来倒给我对付他提供了方便。”
“听到外面的厮杀声了么?那是有人叛乱。我以秋水的身份,告诉他,龙吾魔帝与九煓老母反目成仇,魔帝已将九煓老母已擒下,现亲去追拿出逃的暮暮公主。此时该有人抓住时机,在魔帝回来前为魔帝清理好宫殿,魔帝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他便信了。”她说着,走到乐游面前凌空抓了几把,把抓到的一只虫子拿给我看:“所需要的道具,不过是在他身上种下的这只小小的传音蛊而已。呵呵。”
“那我费尽心机挑动你们魔族内乱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她如玉的五指缓缓合拢,那只虫子急促的叫了一声,再无声息:“就是为了能接近你,送你去死!”
“便只有他的妹妹是妹妹,别人的妹妹都是草芥么?我的妹妹秋水,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着他,这数万年没有片刻的安宁,现下又成了这么一副活不活死不死的样子。可是他是怎么对待她的?他的心可有分毫予她?不,没有,他的眼睛里从来只有你一个!”
她怨毒的看了我,而我只想朝天翻白眼:有么有么,你这什么眼神!!
“九煓朗睦,九煓朗睦,我原不知道他为何给你取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直到有一次奉他的命令去你们的出生之地易天山见你,听到山下的高车族人咏唱一首歌曲,反复出现这四个字。问了他们我才知道,这四个字在高车族的语言里的意思,竟然是心爱之人。”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心爱之人啊,你看,他张扬若斯,便是这不/伦之恋,也这般明目张胆的宣告世人!”
这世上的多少悲剧都是起于这些似是而非的揣度中啊!我满心悲愤地想告诉她,那哪里是他给我取的名字,原是他连起了数十个如小花小草小蝴蝶之类的名字,皆被我否定。恰在此时,听到高车族人唱那歌,这四个字被他们唱的抑扬顿挫极是好听,我便以此为名——那是我自己取的!!
可是我没法说,她愈发地沉浸在自以为是的怨毒中了:“对他这样傲慢的人,毁掉他心中挚爱,是唯一能让他尝到痛苦滋味的方法吧。”
她说以前是与秋水顶着同一个身份出现的,但我记忆中的秋水从来不会是如此无知而又自以为是:她怎么会认为,凭着这小小的乱世之光就能毁了我呢?但我无法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修为源源不断地注入乱世之光中,催动那乱世之光的火焰暴涨,飘渺淡漠的光笼罩了小小的囚室,有幽深的通道出现在光之深处。
“永别了,小九殿下!”巫族的体质不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