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地哂笑,局促地咳了两声,将飘忽的眼神投向别处,语气甚尴尬:“我有东西忘在这里了。”话音刚落便急冲冲地补上一句:“不许再笑话我上午的事了!”声音立马低出去了八度:“不许笑话我无知。”
“哦,”我从善若流地点了点头:“那无事了。”
“……”
尹百濯被我噎了一下,站在门口半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哦,对了,”我冲他摊了摊手:“其实也不是没事。”
他有些糊涂:“……啊?”
“我是说,”我顿了顿,道:“方才你进来的时候,让我想到一个词。”
他犹豫着没有接话,盖是被我坑怕了。
鬼机灵福贵适时扯扯我的袖子,问道:“烟儿姐姐,你想到什么词了?”
摸摸他的头,以动作与眼神赞扬了他的聪明伶俐,他扬起小脸,笑得一脸狡黠。
于是我道:“自然是个好词。”
眼见着尹百濯偷偷松了口气,又即刻绷起神经来、不敢露出丝毫破绽的模样,有些好笑。
冲福贵挑了挑眉,续道:“‘惨绿少年’。惨绿是种多么清雅漂亮的颜色,尹大少固然是知道的,也经常身着惨绿色的衣衫。这个妙词儿,多用来形容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尹百濯总算彻底松出了这口气,一张愁云惨淡的脸上瞬间风云变幻,消停后多了九个巨大的字:没错,这就是我,请继续。
拨弄着柜台上摆放整齐的戥子锤,停顿了许久,才笑着看向福贵,道:“是啊,‘惨’绿少年,阿福,你看你百濯哥哥将这一抹惨绿穿得多么玉惨花愁、惨绝人寰、惨不忍睹,当真当得起一个‘惨绿少年’当中最精妙的一个‘惨’字。”
尹百濯的微笑僵在嘴角,我似乎听见什么东西滴淌的声音。
福贵严肃地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从前只当惨绿是种漂亮的色彩,没想到经烟儿姐姐指点,还悟出了另一份意思。”
我谦虚地笑了:“不敢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过去已尽灭(3)
对于我被尹百濯强行扛出百濯堂的流氓行径,师父非但没有阻止,还忧心忡忡、难掩喜悦地深深看了他一眼,嗫嚅半天,道:“悠,悠着点儿,啊。”言罢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进了屋。
福贵瞧向我的眼神十分同情,以口型对我道:“烟儿姐姐,对不住了,福贵救不了你。”便也嗖嗖与嗖嗖地跟在师父后头窜进了屋。
我气得差点吐血三升。
尹百濯扛着我似乎同扛着袋大米一样轻松,还故意颠了我两下,贱兮兮道:“损我啊?损我啊?罗烟啊罗烟,你不是很能损人嘛?”
继而便是翻江倒海的上下颠簸,我死死揪着他的衣襟,虚弱道:“不行了,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他吓得赶忙将我放了下来,手抚上我的背,慌作一团:“没事吧?有没有事啊?能走么?”
捡开他的手,顺了顺心口,淡定道:“没事,我只是想吐血。”
他嫌弃地一把将我甩开。
将颠得有些不太牢固的面纱解了重新戴好,若无其事地跟上他的步子,沿着长安街一直向前走。他身量高大,步子也大,我欲跟紧不免有些吃力,忙不迭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他自顾自背着手在前面走着,碧绿束带飘飘扬扬,手中执着把象牙做的聚骨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俨然一个十足风流的公子哥儿。
前头传来公子哥儿轻飘飘的回答:“布庄。”
忽而惭愧地认识到,无论我与这纨绔子弟相识多久,都跟不上他的思维,且是永远跟不上他的思维。追问道:“布庄?去布庄做什么?”
他将扇子晃得很是嘚瑟,依旧轻飘飘道:“去布庄做什么?你脑子被福贵抓去入药了么,去布庄当然是买布了。”
我关注的重点是“为何突然要去布庄”,而他思虑的则是“去布庄除了买布还能做什么”。
显然这便是高智商与低智商的霄壤之别。
难得被他损上一回,尹百濯的嘴什么时候也这样毒了,思来想去却觉得不对,“脑子被福贵抓取入药了”似乎是当初我损他时说的。心中自我检讨起来,甫才想表扬他一番来着。
过午时分,热势不减,我素来怕热,此时又戴着面纱,不得不走上两步便掏出帕子来擦汗。
尹百濯悠闲地开着路,偶一回头,见我落了几步远出去,叹了口气,故作老成道:“女人真麻烦。”
嘴上说着,人倒是退了回来与我并肩走,步子也放慢了些。那把他老爹于他十六岁生辰时送与他的象牙扇扇出的风,源源不断地拂过我的脸庞。
象牙扇果然比纸扇来得凉爽,别人扇风果然比自己扇风来得爽快。
“本少爷亲自为你扇风,感觉如何?”
我收了帕子,道:“甚好,似乎有无数银票扑面而来的感觉呢,令人的心中都如沐春风了呢。”
他嫌弃地瞥我一眼,收了扇子在我头上一敲:“财迷心窍。”推了布庄大门踏了进去。
这厮出门便是爷,现在哪有转午那阵乖乖巧巧趴在一旁,不吵不闹看我誊书的模样了,果然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被敲得有些痛,这虚有其表的扇子如此得沉,想必他扇了这么久的风也该手酸了。手抚上额头上的包,刚涌上来的感激之情尽数被咽了回去,在背后瞪了他一眼,跟着他进了布庄。
尹百濯果然是只香饽饽,前脚才踏进去,店老板就两眼放光地迎了上来:“少爷,怎么亲自来了,您什么时候也关心起下人的活计了?”
尹百濯很有派头地大手一挥,道:“下人也不容易,总要抽空体恤体恤。”一派风流地随手撩了把束带。
这二人的对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哪里不对,我皱着眉退出去仰头瞧了一眼,果然,上头“尹家布庄”四个闪亮亮的大字几乎闪瞎了我的眼。
我的头有些大。早知道尹百濯家中有钱,没想到会有钱到这般地步,于大街上随便捡个大商铺都是他家的产业,且一定是参商最火的商铺。
于是咬牙切齿道:“杀千刀的土豪。”
他回头看我:“你说什么?”
我假笑一声,道:“没什么,只是感慨一下尹少爷家大业大而已。”
尹百濯非常领情且满意地点了点头:“自然。”
人居然可以没脸没皮到这等地步,我亦顺着他点了点头。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布庄老板好奇地将我打量一番,直把我瞧得发毛,才冁然而笑道:“少爷,您此番带着的是哪家小姐呀?”
尹百濯愣了一下,刚欲作答,我上前一步,将他往身后一揽,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宛若女侠:“兰香居!”
布庄老板显然是被我的名号与嚣张的作风唬了一跳,一脸惊恐地看看我,再神色复杂地瞧瞧我身后的尹百濯,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儿,结巴着道出句“如、如此,请、请、请、少、少爷自便”,灰溜溜地遁了。
我笑得差点岔气儿。
这回轮到尹百濯气得差点吐血三升。虽然他总是被我气得吐血,但这一回,实在是大快人心。
他的手经过一面绿意时微微顿了顿,终是越了过去,愤愤然翻捡着一匹姜黄色布匹,我虽然不认得那是什么料子,但晓得它一定价值不菲,此时沦落在尹百濯手里百般□□,惹得我不免长嘘短叹。
这厮的声音里饱含愤怒与被莫名陷害的无辜,也不看我:“这个好不好看?”
我诚心正意地点了点头:“好看。”
他将布匹往旁边一搁,道:“那就它了。”
又捡出一抹象牙白来细细地摸了摸料子,摇了摇头,将毒手伸向了另一匹。
我顿悟尹百濯此行的意图,原是被我损了一回“惨绿少年”后,这才准备换两种颜色穿穿。啧啧,难不成这大少爷家中除却绿色,竟没了其他颜色的衣服?看来这厮嗜绿成瘾,已走火入魔。
随意一瞥,于面前的上百匹蓝布中相中一匹碧蓝色的丝绸,不禁伸手细细抚摸它的边角,精致细滑,冰凉入骨,十分舒服,便问他:“这个怎么样?”
尹百濯瞧了一眼躺在我手中的布帛,吊儿郎当道:“哟,挺识货的嘛。那是寒烟罗,十足上乘的东西,妙在一个冬暖夏凉。别家是压根寻不来的,你若幸运,只能在尹家布庄偶然见上一见,也都是少数。今日便走了狗屎运了,恭喜罗姑娘。”贱兮兮一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不成,蓝绿一家,我才不要。”低下头去研究一匹绾色布料上的花纹,突然又抬起头,挑眉笑道:“诶,我才发现,寒烟罗反过来念不就是你的名字嘛,罗烟,罗烟寒,哈哈哈。”
实在会意不了他为何笑得如此欢乐,也许土豪的笑点都比较奇妙。更不舍得告诉他,我真正的名字,烟萝,与这种名贵布料只差一个字。
他凑过来摸了摸我手中的寒烟罗,无比大方道:“你若喜欢,我买与你就是。”
我翻了个白眼:“罢,可莫让你爹知道,你不仅逃了讲学,还眼睛都不眨地将价值不菲的布匹赠予青楼女子,他定会砍飞了你。”
丢给他个眼神示意他向我背后看去,若没有衣服挡着,布庄老板的眼神都能将我的后背与前胸洞穿出一个血窟窿,杀伤力极大。
尹百濯却不甚在意,“切”了一声偏过头去:“老头子早懒得管我了,再说,范老头子会为我作证的,”他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蹦出三个字:“罗、姑、娘。”
干笑两声,扬了扬声调,淡定道:“尹公子,小女艺名烟儿。”及时揪住他话中要点,压低声音道:“你若再叫我师父范老头子,本姑娘可是会翻脸不认人的。”
他复又十分傲娇地再“切”一声便不再理我,喊人来将他挑好的五匹布搬走,伙计扛了四匹略微吃力,我在心中鄙弃了一下尹百濯的少爷作风,上前抱起最后一匹,确是匹碧蓝色的,再一看,原来是我相中的那匹寒烟罗。
伙计腼腆地低下头,看都不敢看我,羞怯道:“多谢姑娘,我自己搬得动……”
尹大少爷已率先往门口走去,我笑了笑,示意他:“无事,走吧。”
伙计连耳根都红了,跟上尹百濯的步子。
走了没两步,伙计便停下了。
一个人与四匹布将我的视线牢牢地挡住,只听见一个声音淡淡的响起,宛若玉石之声:“尹二,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过去已尽灭(3)
有戏!
八卦之心霎时觉醒,同时又觉得有些担忧:若是这女子误会了,将我当做情敌可如何是好?
另,此番还是头一次晓得尹百濯有个花名尹二,平日里也没听得谁人敢这样唤他。
看来这女子于他很是不一般。
我察觉到尹百濯的身子瞬间僵硬,说来奇怪,他的身上不仅带着一股令我感到极为熟悉的气息,且只要他在我身侧,他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我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虽然我身为一届魔女,这等伎俩信手拈来,但若我不刻意探知别人,也是无法知晓这些的。
而尹百濯不同。这个事实在奇怪。
他略微尴尬地转过身来挥手示意伙计先走,伙计有些无措地回头看向我,尹百濯这才瞧见我手里还抱着一匹布,不由训斥伙计道:“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