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笙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这宅院里到底有多少冤魂孽债,难怪阿筝对蜜饯儿掩不住的疼爱。
“空相家也算颇有佛缘,却如何会落得如此人丁凋落。”我不禁有此一问。
空相笙微微一笑,只念道:“因缘生法,是名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这是佛家箴言,我确乎是读到过,却不领其意。大约也是空相姓氏的来历。
不生不灭倒确实是阿筝的写照了,他那体格,怕是哪日要寻死也是徒劳。
“求死而不能,独自苟活于世。幸否”空相笙若有所思。
换一个人也许是无法理解的,可是我却心有戚戚。
“你心中有一团戾气,只希望有朝一日,不会伤了阿筝。”空相笙很是诚恳。
我不由得紧了紧衣襟,他不禁能读心,连我周身的戾气都能察觉。
“何时还我梵音锏。”正在我忌惮的功夫,他再次幽幽的问道。
“哈。。。哈,许是卖给谁了也不记得了。”我滴着汗,心说凡界兰耀你没事干嘛骗这个怪物的东西。
空相笙仿佛穿透人心的目光,还好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再言语。
只是眨巴了下眼睛,又不见人影了。
稍微分神之时,只见一众随从哼哼唧唧的倒成一个圆弧。
中心的阿筝兴奋的一个个检查,却又一脸的失望,嘟囔着:“还是不见血。”
“师傅你再用次那法子看看?”他央道。
我只得御起风沙石擦破他的身侧。
他看向自己胳膊,一个血珠渗出滴落在地。
他眼眸一亮,咬牙以匕首划在皮肤上,却只是一个无血色的伤口,瞬间愈合。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也觉得奇怪,怎地就只有我能伤他?难道是兰草戾气使然?
愣神的功夫已经被阿筝一把搂住,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抬起脸喜道:“师傅必定是与我有缘。”
那眉目竟有几分觅剑的模样,还来不及感慨就感觉阿筝的身子腾空而起,啪嗒一声被重新甩到场子中央。
“二公子既然喜欢被打,我倒是乐意奉陪。”染枫嬉笑着抱臂而立。
“会几个阵法而已,谁稀罕和你打。”阿筝不屑的弹了弹身上的灰尘。
“小子居然比翼天还嚣张。”染枫恨恨的摩拳。
好歹是新收的徒儿,总要护犊子不是。我横在他们之间,干笑着打着圆场。
“小兰倒是与新欢玩的开心得紧。”染枫冷着脸伸手递过来什么,便一旁生闷气去了。
我展开他递过来的帛书,是兀寒的字迹,看来幻兽又被染枫半途擒住了。
“南沐起兵南疆,封疆卫不及防御,失守三县。”
只一行字,让我咯登一下,疾云那货下手也太快了。之前还问我什么兵马数量,
烟雾弹打的很欢实嘛。枉我之前还让封疆卫按兵不动,却让他捡了空子。
翼天这江山怕是要被我咣当完了。我胸中一阵憋闷,气不过那混账皇子趁人之危。
看来找时间要再会上一会了。
与兰若用完晚膳,她仿佛回到了从前,也未提到过往,只是越这样,让我越无可适从。
“你放不下那个地方。”她说的话萦绕在耳畔。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坦白,我恨翼天,
恨他,走到现在却无法寻到一丝的痛快。
出了别院的门,已然夜色如熏。不知不觉就寻到了一个内院,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了许久,
终是敲响门扉。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心中沉浮之时,就很期望看到他,哪怕只是那个面容。
“染枫。”我抬眼望向睡眼朦胧的他。
染枫大方的将我让进院中,然后就径自回房。我黑线着拽住。
“便是喜欢我,也不用这么心急吧。”染枫还是那副招人嫌弃的嘲弄模样。
傻兰耀,他不是师尊又如何会再像从前那样。
我望向夜空,这种染尽一切的黑暗才会让人的脆弱一发不可收拾。
努力挤出笑容。抱拳道:“打扰了。”果断的转身。
却被他一把拦住。轻轻按住我的肩头,坐在石凳上。
“然后如何打算。”淡淡的一句话。
“将她安置好。。。然后”我一时间沉默,原来复仇是最好的借口,
千帆过尽才发现,除此以外,已经不知何去何从了,
不能回天界,手刃凡界君王是大罪,回去也会被当众诛仙。
难道要不老不死的沉沦凡界望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轮回再一次次的忘记所有。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这空相之名与我竟如此契合。
“很辛苦吧。”染枫突然的话语却如同剥开层叠的包裹:“你来凡界到底是想做什么的。”
他从未有如此坦诚的目光。我是来。。。如何审视最初那份单纯的心意。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这一句藏在心底的话如此轻松的出口,这背后的种种却如何能道尽。
“现在就可以,随你去哪里都可以。”染枫托着颐。
星空中划过几颗璀璨,那是生命的陨落。凡界中生死无常,原来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
和我回去天界,我愿意永不化人形,就做一株兰草,傻傻的追随你的身影。
“回不去了,现在。”我笑了笑。你也许可以,我却不能了。
这原本是可以预见的结局,却没想到结局以后还有一条没有归途的长路。
“你和翼天其实很像。”染枫叹了口气:“只不过你还未曾执念天下,所以才会这般辛苦。”
天下吗?想起魔界阿蛮豪气云天的一席话。若我是凡人一定会追随你打个把江山下来。也曾这样与他承诺。
“我同你一样,不愿插手世间纷乱。”翼天与染枫是两个极端,而我,如何都不会偏向妖孽那端的。
染枫别有意味的笑开来:“许是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再说世间哪有那般复杂,若你喜欢便要了去,不喜欢就抛开。却如何总要撑着门面,谁欠谁的很重要吗。”
多少恩怨情仇,难道只一句谁欠谁的。你不曾记得的,于我却是一切。
眸中转冷,别过脸去。
染枫摆手道:“罢了罢了,不想掺乎你们这本烂账。且说这空相府,翼天也曾提到过,说是欲取南沐必下空相。”
这话倒提醒了我,下意识的从乾坤袋中摸出儒墨留下的画轴。
“有趣。”染枫手指向落在南沐的墨点,笑道:“就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筹码与豪赌之二
南沐一半是森林一半是海水。
水湾百里绕出半月形的疆域。
原本是蛮荒之地,也因为几百年前北域难民南迁才有了今日的繁盛,
而这里的人真正崇尚的是东棣的文化。除了衣着打扮还有南疆特有的风情外,
其余的戏台客栈青楼无论糟粕精华都与东棣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南沐人重商。无论再如何的附庸风雅,也透着些铜臭味。
而空相家世代从商,却在当地落下了儒商的名头,大约也是因为曾经办私塾兴学堂,
是以也得到名士们的敬仰。
到了两兄弟这一代,已经半数落没,却总归是瘦死的骆驼。
银号千家,海船百艘,私塾虽然已经卖掉,却还是冠以空相之名。
现如今主要是海盐南茶的生意。无一不是南沐赖以生存的命脉所在。
两兄弟虽表面上纨绔之风,却其实一文一武,阿筝掌管海路运输,南沐海疆实际上在他的掌控之下。
阿笙经商有道,挥笔千金。
这几日我在一旁倒也学到不少商界的门道,低进高出倒买倒卖,说白了市井之术放大了便是商战取胜之道。
只是这局大了,就要些本事去帷幄。
除了陪兰若逗弄一下小蜜饯儿以外,我几乎连日都在这宅院中闲逛。
东敲敲西探探,心忖莫不是也有个地宫?如果真如宗脉图所示,这里就应该是神隐在南沐的分支。
“也太明显了你。”染枫胳膊肘杵了我一下。
“怕甚,若是还寻不到便直接问他们。”我大咧咧的继续循着院墙查看,这院墙严丝合缝,
没有半点藏有机关暗道的模样,手触到一个凸起,这不正是佛龛吗。
那菩萨横眉竖目的看着有些发怵。
我合十念念有词:“菩萨莫怪。” 指尖动了下那菩萨的头颅,又使力转了下。
这一转不打紧,土陶做的头颅竟生生给掰了下来,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上菩萨的一只眼睛盯着我,仿佛活了一般骨碌了一圈。
我捂住嘴,心中万马驰啸。 你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啊,不能这么出来吓人吧。
“十锭。”一个声音幽幽而来,空相笙拾起陶片,哀怨的望向我。
我抖着手在怀中掏了半天,终是摸出点碎银子。颤颤的塞到他手中。
与此同时只听得连续的咔嚓声,对面墙的佛龛菩萨也跌落在地。
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一地碎陶。我愕在原地,这些可不赖我啊。
“十锭一个,整个空相府,八十一院,每院九尊菩萨。”空相笙嘴角抽搐了下。
“是连环阵法,所有佛龛都系在一起,兴衰与共。”染枫淡定的得出结论。
八十一,九,j□j七十二。。。我脑中高速的运转。七万多!
玄师府俸禄每年才五十锭。就是说要一千四百多多年才能还清。一千四百年,天界不过打个盹,
凡界可是上千的轮回啊。
我抱着头蜷在墙角,若是把染枫卖了不知能赚几个银子?混乱中冒出的念头。
空相笙略一沉思:“卖给皇家大约值八百锭,北沱旧部出的悬赏是千锭。”
染枫双目火光骤现,感觉衣物都要灼出洞来了。
“不就是几万银子的事,师傅随我来赚一票就结了。”
我泪目望着眼前的阿筝,好徒儿啊。
阿筝跃上马儿,我紧随其后,染枫尚且没有顺气,拖拉着也牵出一匹。
连环阵法,这显然不是御家护院用的,佛龛果然有门道。
趁着阿筝头前领路的功夫,我将方才攥在手中的陶片端详了一番。
陶片上那只活灵活现的眼睛黑白分明,靛蓝勾勒出眼眶。
这是佛眼。经书有云,佛眼可以悉知悉见,通达无碍,无来无去。
这让我想到空相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无论生死什物,佛眼都可以望穿。这与两兄弟的异常体格也奇迹的符合。
一个是悉知悉见,一个是不生不灭,看来一切都有命数。
那眼珠子又轮了一圈,斜向前方。乌黑的眼珠中倒影出阿筝手中伽蓝锏的影子。
“到了。”阿筝勒住马,我这才发现已经身处南海之滨。
阿筝一个呼哨,礁岩后驶出几艘楼船,高帆鼓风而起,如可以移动的城堡一般巍然。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不禁惊叹凡人的创造力。
惊讶间,只见一行人匆匆而至,为首的翩然下马。上前略礼:“已侯多时。”
这不是皇子疾云吗?本还想寻他理论,想不到竟在此偶遇。
“这白痴做生意的时候还是讨人欢喜的。”
阿筝歪向我耳语了一句,又朗声道:“见过皇子,这五艘船是空相倾半数财力所建,话不多说,给个价吧。”
原来是来买船的?我盘算了下这几艘船,上好的木材,铆钉甲板都是稀少的千年铁树芯。
最大的那艘足有七八层,但是全数都算上,实在也不用花半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