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下,每一下都伴着皮开肉绽的声响,他没有说过一个疼字。但从他紧凑的呼吸,她听得出他其实很痛。
最后一针下去,祝维摩的嘴里涌出来许多脓血,他两手伏在车上,手指紧抓住扶手,指节青白。苏晓四下看了看,抓起书桌上的水壶,推开窗把里面的半壶茶水倒掉,递到他面前去。脓血不是一次清完的,他断断续续的吐了半个时辰,到最后一口是鲜血涌出来的时候,苏晓才放了心。
清理完水壶里的血,握在手心的碧玉簪子已经被汗湿得滑腻腻的,她摊开手心,簪子上沾着的他的血,已经染在了她的手上。她用衣角把簪子上的血擦干净,把散下来的头发束起来,用簪子插好。伏到他车前,拉起袖角擦去他脸上的血渍。
他的脸好疲倦,长睫缓慢的开合,胸腔剧烈的起伏,这样鲜明的对比告诉她,他很累,几乎是精疲力竭。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眼底墨色的瞳仁,黑的空寂,看不到底,好像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好好休息一下,我要回去了。”
他忽然捉住她的手腕,抬眼看她,“簪子见血,数十日之内不能开启门道。”
什么门道?苏晓试着理解了一下,“你是说,近期之内不能进簪子里去?”
“嗯。”
是她看错了么,苏晓怎么觉得祝维摩眼底有一抹奇怪的神色,好诡异的说。她问他,“你怎么知道簪子里有空间的事?”
“空间?”祝维摩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淡然一笑,“你所谓的空间,本名为灵境。你的簪子是千年古玉制成,玉中灵境元灵充裕,适宜种养花草。”
祝维摩的声音很弱很轻,苏晓几乎是趴在他的车边,耳朵贴着他的唇才能听清他说的话,“你是说,还有适合干别的事的灵境?”
“灵境有风水土火四种,水灵适合种养花草。”
“那其余的三种呢?”
祝维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她都要贴在他身上了,还是听不清他再说什么,“你大声点。”
正在这个当口,大开着的窗户外面忽然飞进来一个人影,二话不说将苏晓从祝维摩身上拉起来,扔到了一边去。
苏晓只听到耳边一阵风哗啦啦的吹过,再定睛看的时候,人已经在小六的怀里了,抬头看过去,小六一双眼睛红得像烧了一团火,看着她的气势,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她嘿嘿一笑,“早啊小六。”
那边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苏晓扭头看过去,小四正拿剑比在祝维摩的脖颈上。因为祝维摩裸着上身,她又靠他那么近,从外面看进来,是比较容易误会。
苏晓正要解释,只听得哐当一声,一道极快的影子从窗口弹进来,小四的剑就瞬间被弹开了,她眼巴巴的看过去,弹开剑刃的竟然是一颗小石子,滚到地上就碎开了。
小六向窗外看了一眼,冷笑道,“收剑吧,有他在,你伤不了祝大哥。”
“祝……大哥?”苏晓朝小六挤眉弄眼,被他一个眼神封杀干净,她就又默默的垂下了头去,顺便偷瞟了一眼祝维摩。
那位还是一副没放盐的态势。小四把祝维摩扶起来,抱到一侧的卧榻上去,小六放开苏晓,蹲下身子,单指沾了一点地上的血渍,闻了两次,偏头看苏晓,“是你下的毒?”
“孙子才用毒!姐姐我光明正大,要杀人也是用刀好不好!”苏晓挺直了腰板,瞪着小六直撇嘴。
小六也不知道信了没信,“总之按照你的思想,做出什么事都是可能的。”说完他从袖口摸出一个小药瓶,也不知道是什么,抛给了小四。小四拉开塞子,到了一粒出来,放到祝维摩嘴里去。
祝维摩还跟他说了句,“多谢。”
“祝大哥言重。”
这竟然是小四说出来的!除了大哥,苏晓从来没见小四对谁这么客气过好不好!她忽然间觉得生活的世界失真了,双手叉腰,把小四和小六看了一圈,“你们不是都不喜欢祝维摩的吗?这会儿一口一个祝大哥很欢乐啊。”
“你嘴上喊着他十恶不赦,还不是大半夜的来给他疗毒。”小六无比鄙视的看了她一眼,双手交叉着抱臂,转头看向外面快要大亮的天,“脑残的话不要再说,我们得走了。”
苏晓一下子堵得半个字吐不出来,憋得脸都红了。用眼神向小四求助,小四看也不看她,就看着祝维摩,跟他说,“祝大哥,不要再见小姐。”
“见不见他是我的事,你们干嘛……”苏晓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六一把抓了过去,扣在怀里,飞出窗外去了。
小四将那个小瓷瓶留在祝维摩的卧榻旁,也飞出窗外来。
他们离去后,另一个黑影,轻轻推门,进了书房。借着窗外的逐渐明亮的光线,看得清黑衣人刀刻一般的轮廓,古铜色的皮肤,每一寸都绷得紧直,几乎不可能有别的表情。
“主子。”
祝维摩安静的躺在卧榻上,半睁着眼,“你去的久了些。”
是他要明宇去引小四来带苏晓走,没想到小六却也一起来了。只是,依他们的轻功,断不会这么晚才到。
明宇向他低头行礼,“路上别人跟来,花了些时间甩开那人。”
“是晓的人。”祝维摩是在问,又似乎是在答。
明宇默认,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斜眼看到卧榻旁躺着一瓶青瓷,眼底略略冷了一分,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禀告道,“那人抛过来的信。”
“烧了。”祝维摩也没有看,淡淡的说。
明宇收了信,停了一秒,不动也不说话。
祝维摩懂了,问他,“昨夜留了侧门,没想先来的人是苏晓。他到了?”
“是,正等在外面。还是往年一样不见吗?”
祝维摩勾唇,“请他进来。”
正文 088 关系
苏晓被小六夹在胳膊下面,喝了好多风,她大喊,“放我下来!”
一声惊飞了晨鸟,也惊动了小西门外,正扒着草丛里那株凤栾各种观察的小朋友。不是别人,正是玉竹。他循着苏晓的喊声方向看过去,默念了一句,“很像苏晓那丫头的声音。”
玉竹从草丛里钻出来,扭着胖乎乎的小脑袋东看看西看看,没有发现苏晓的影子,他又想一头扎进草丛里去继续研究凤栾,转个身就看到面前一个高大的黑影。
玉竹抬头,看着面前黑影刀刻一样的脸,啧啧摇头,“我都长了皱纹,你的皮肤还这么紧实,是要逆天吗?”
明宇行了个礼,还没说话。小朋友先开口,一边摆手,“不用说了,我知道他不见我。我只是奉师父的吩咐来送药的,这就走。”
小朋友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明宇。他接了,然后说,“主子请玉竹前辈书房一叙。”
“嗯嗯。”玉竹转身要走的,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听到的是什么,一下子站住,转过身来,像是听到了天要塌的消息,一脸惊异的看着明宇,“是我老得耳背了?他要我去叙旧?”
明宇让开一条路,“请。”
“活得久了,什么奇事都能见全了。”
玉竹仰头,东边的天,一点太阳隐在云层后面,在层层叠叠的交汇处,镶上一道金边。
此时的苏晓,也正看着那一点忽隐忽现的太阳叹气,被小六像抓小狗一样的夹在胳膊下面,感觉很不雅的说。
她龇牙咧嘴的各种愤恨,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好不容易偷回来的酒,竟然落在了祝维摩的书房,没有来得及带走,这无疑是件好伤人的事。
苏晓从小六的胳膊中间晃晃悠悠的看过去,小四跟在后面,上蹿下跳,动作像风一样的流利,好养眼的说。话说,小四近两年来,越发的帅气了,难怪眼光那么高的常安乐,竟然就看上了小四。哎,小四这么腼腆,什么时候才能找个媳妇啊。苏晓觉得这件事还得她出马,给他物色个好人家的女孩子。
“小六,你学学人家小四,高端大气上档次。哪儿像你,把我当宠物狗一样的夹着跑路。”苏晓叹口气,十分不爽。
小六懒得理她,自顾自的跑路。
苏晓又觉得无聊,继续问他,“你都在哪儿泡美眉啊?有空带我去看看。”
“你什么时候好上百合这一口了?”小六冷笑。
“什么呀,我是想给小四找一个。”
小六哈哈笑了一声,“五哥会灭了你的。”
苏晓呸了他一声,在摇晃的视线里,欣赏着小四流畅的弹跳俯冲,“我跟你说正经的,小四这么好的人,一定要找个配得上他的好女孩。”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近卫是不许婚配的。”
苏晓又呸了他一声,“谁说你们是近卫了,你们是我的家人,是我哥。我当然要找个好点的嫂嫂。”
小六又是一声冷笑,“劝你不要费心了,近卫都是在官奴籍册上有名字的,官奴婚配有违法度,是要杀头的罪。”
苏晓到还不知道有这一说,惆怅起来,“那你和小四小五,一辈子都不能娶媳妇咯?”
“你要是可怜,可以收我们做夫侍,这是允许的。”
“呸呸,你这个不要脸的,留着花言巧语哄妹纸去。”苏晓撅着嘴,觉得世道很不公平,这是一个讲究身份等级的年代,她不是不清楚,只是很多时候,不喜欢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也见不得有人因此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到了苏府的院墙,小六携着苏晓跳下墙去,借着几棵大树的树顶,几个翻越,就到了苏晓的小院子。
飞身下地,也不把苏晓放下来,拎着苏晓把她扔到房间里去。莲心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久了,一见了小六带着苏晓回来,急忙迎向他们,跟着进了房间里去。
苏晓双脚着地的瞬间,头还晕乎乎的,莲心过去扶住她,对小六叹气,“小姐身子本就不见大好,你怎么这样对她?”
一边说着,一边把苏晓扶到座椅上去坐下,又返身到炭盆前面,往里面加了两块黑炭,“夜里这么冷,一定冻着了,我这就去做个暖身子的汤来。”
“莲心!”苏晓心疼的不行,招呼莲心过去,“你别忙活了,快过来跟我坐一起。”
小六过去把莲心抱起来,抱到苏晓身边的椅子上,放她下来,“听她的,坐好。”
小四跟在后面进来,问莲心,“你可好些了?”
莲心点头,“小五给我煎药去了,你们不在,他和吟秋一直照顾我,我很好。”她转向苏晓,伸手握住她的手暖在手里,“倒是小姐,这一晚上去了哪里,叫我们好担心。”
“我……我去办点私事,不好告诉你们。”苏晓不方便说锦绣谷的事,她每次去锦绣谷,都会给他们说,要办私事,叫他们不用跟来,也不要担心。
每次她都会平安回来,所以他们也都不担心。
小六过去拨弄着炭盆里的炭,让火烧得旺些,一边接过话头去,“是挺私密的私事,我和四哥再不去,你都要贴到人家的赤条条的身上去了。”
“小姐!”莲心惊住了,转头去看小四,小四略略摇头,暗示她放心,她才松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了点责问,“不是说不见祝公子了吗?”
苏晓气愤愤的瞪着小六,拍桌子叫到,“你们一个一个叫我不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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