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铁雄瞬间紧张起来。
“命大家原地停下休息。”乔从嘉当先自马上跳了下来,“燃起火把。”
借助火把之光,乔从嘉以佩剑在沙地上划了两条并排的长长横线,中有一段间隔。又画一箭头,对准两条横线之间的空隙而来。
“她们要做什么呢?”乔从嘉喃喃,“难道是要穿过去?七杀在西,中原在东,穿过我军与棘州军之间的空隙,背后就是……玉门?难道她们想去的是玉门?”
“玉门关有岳将军率五万步兵一万骑兵镇守,并为我军后援,七杀人去那里做什么?”
“不管她们去做什么。”乔从嘉眼中射出精光,“她们这样冲过来,正撞到我们。”
“臣立即护陛下回转。”
“回转?”乔从嘉迅速划动佩剑,将两条横线延伸出两侧半圆,将箭头包围起来。“这么好的机会,你叫朕回转?”
“皇上……”
“打烟号过去给棘州部。”
“是——说什么?”
“见到下个讯号之时,从东侧包抄。”
“臣记下了。”
“再打烟号给主营。”
“明白了,”铁雄咧开大嘴白牙,“见讯从西侧包抄。”
“算你有几分见识。”
“然后皇上,咱们从哪边撤?”
“刚夸你你就犯傻。撤什么撤?”
铁雄一脸茫然。
乔从嘉以足尖指了指箭头,又指了指自己鼻尖。“要让她们乖乖停顿在这里,等着被我们包抄个滴水不漏,最好的办法,就是我。”
铁雄吓得当即跪倒,“皇上千万不可!”
☆、(100)各出奇谋
“将,将军!”
探马气急败坏来报,“沈微行所率人马并未出现,傀儡营撞正棘州部队尾,棘州部已分出三千骑兵,正面围剿我方傀儡!”
“知道了。”
樊妙音饶是再为镇定,声音中亦有掩饰不住的一丝颤抖。
这颤抖并不是因为其他,而只因为愤怒。
“将军,”亲兵大着胆子询问,“我们要不要退回大营?”
“小石不动,硬以人力撬动中石,亦非不可。”樊妙音眼中阴晴不定,“有无其他消息?”
“并无……啊!将军,左路急报!在那股五百人骑兵行进过的地方找到此物,请将军过目。”
呈上来的是一份废弃的萤囊。
七杀地域出产大量萤虫,骑兵以竹篾制成镂空萤囊,以便夜战时照明。中原军用火把,常引燃衣物,又或者遇风而熄,吃了不少亏。后来便也仿照七杀军队捕捉萤虫,聚为照明,更用中原特质薄纱,比竹篾透光度更上一层。
然萤虫照明只可维持个把时辰,过后便要调换。薄纱并不廉价,七杀的竹篾萤囊可以随用随弃,但中原的纱制萤囊则会回收反复利用,只有实在破旧不堪使用的才会丢弃。
眼前这枚萤囊却新得吓人,应该是第一次用完便随手扔了。
什么军队这么大手笔?
樊妙音将萤囊翻开。
抖落了萤虫尸体之后,答案便在眼前。
萤囊衬里绣了一道明黄色边。
“乔从嘉真是大胆。”樊妙音冷笑道,“传令下去,大军原地整歇一炷香的功夫。点选两百名高手,随我快马前往,生擒敌酋!”
硬碰硬的时候来到。
无关傀儡,没有火炮。
七杀骑兵两百人,对付五百中原骑手,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是绰绰有余。
——马战功夫,是七杀儿女得自上天的恩赐。
“敌军一定会来擒我。”乔从嘉兴奋得如孩童一般,但周遭已无人敢再对这位御驾亲征的主帅有任何轻视。
因为乔从嘉身上散发出浓重的嗜血之意。
真正的战士都见过这种杀意——从他们最为出色的将领身上见过。
那是一种渴望杀戮、渴望胜利的本能。
乔从嘉身为朝堂之中垂拱而治的君王,竟有着这种天生的本能!
“皇上,请容许臣留下护驾。”铁雄粗大的身躯如沙漠上一根铁柱,半跪在君上身前。
“我说过,只留二十名死士。你若有心在此地赴死,留下也无妨。”乔从嘉淡淡道。
“可是——”
几名留下的士兵齐齐面对铁雄而跪,“国事为重,铁将军请回。”
铁雄虎吼了一声,“皇上,臣……”
“带句话回去。”乔从嘉来回踱了两步,“沈贵妃所生若为男孩,立为太子。”
“……皇,皇上!”
“去吧。”
“……可是皇上,若为女孩呢?”
乔从嘉啼笑皆非,“国师自会从朕的堂弟里挑一个的。还不快滚,真啰嗦!”
“是!”铁雄捧紧手中罗盘,“……届时皇上真能以奇门之术,瞬息回到臣这里?”
“你再不出发,回你那里也没用。”
这句比什么都有用,铁雄一个字也不再多说,翻身跨上大马飞驰而去。
“都走了,你还留着做什么?”沈微行看住眼前女子。
她不过是个十骑长。但十几名逃兵之中,大半是她所管辖的部下。
“我不走。”那女子翻身下马,拔剑一步步向沈微行走来。“我要带你回去。”
“哦?”沈微行挑眉。
“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你故意求取领兵机会,又故意带队来到此间,亦早知道姐妹们求胜心切,会闯入白骨沼送命。”她口齿清楚,神态冷静。“你究竟用心何在?”
“我真不知道这么多人会闯进去送死。”沈微行叹息。
“总而言之,我要绑你回营,交予天王处置!”
“全军覆没的幸存之士,或者会被作为逃兵处决;但若擒拿了罪魁祸首回去,却很有可能捞到个百骑长做做,是这么回事吧?”沈微行嘴角微扬。
“富贵险中求。”十骑长坦然承认,“这么好的机会,若错过了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沈微行对着她笑了笑。
“——若我说,你不拿剑对着我,我也会乖乖跟你走,你信不信?”
乔从嘉口中喃喃念诵,又将掌心的小纸条拿出来对照,确认自己已经背熟口诀。
幼年在国师府同微行微止姊弟一同长大,沈门六艺的各种教授对他全部开放,看他自己学与不学。乔从嘉自己的兴趣竟是在观星与占卜二门,对于需要反复练习的飞剑奇门等科兴趣寥寥。后来回宫之后,为了常常逃出来与微行玩,才下狠心死补了些奇门功课。如今所用的“子母步”,便是先在某物上留下印记,之后以奇门功法瞬息转移到此印记之上的法门。以乔从嘉本身的修为,大约只可在百丈内使用;但铁雄所持之罗盘名为“子母飞盘”,乃是沈盘亲制之物,倚仗沈盘留下的强大功力,可将乔从嘉传出十里之外,瞬息避开敌军锋锐。
“好了,开溜吧。”乔从嘉深吸气,招呼留下的二十名死士,“记住啊,假装分拨逃窜啊,要装得像一点。回头落到敌军手里也别都想着殉国,假装投降也可以,朕不会为难你们的家人。”
“臣等遵旨护驾。”死士们一脸严肃。
“你们说敌军到底能不能把朕找出来呀?”乔从嘉已换上一名死士的战甲,又在自己面上抹了点沙子。
“能。”一名死士严肃地点头,“皇上肤若凝脂。”
乔从嘉正打开腰间的水囊打算喝口水,闻言不由庆幸,还好没喝到口,否则必是喷出来的下场。
“赞得好。”乔从嘉塞好水囊盖子,淡定地上马,“开拨!”
“怎么回事?”顺着蹄印走出不远,一阵风来,竟将沙面痕迹全数抹平。“地上没了痕迹,我们……会不会走回白骨沼?”
她有些惊惶地打量四围,想找到之前返回的十几名姊妹的踪影。
莫说黑夜茫茫只有萤囊为照,就是白日里,又到哪里去寻?
这便是白骨沼的真正魔力。
“白天或者会,晚上不会。”沈微行淡定地指住远方,“那是南洛栈道的栈灯。”
十骑长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但沈微行却皱眉,“不对……栈灯没有那么亮。……是萤火?栈道上有军队通过?”
“军队?”
“过去看看。”
十骑长警惕起来,“万一是中原军队怎么办?”
沈微行轻笑,“若是中原军队上了这侧的栈道,那距离攻破天池也不远了。你就随我归降中原呗?”
十骑长冷哼一声,“莫要一副聪明得了不得的样子,你现在可是我的俘虏!”
“聪明的是你家天王。我大约明白她的打算了——真是好谋略,好胆色。”沈微行眯眼思考,“本要接应我们的是剑门傀儡营。那如果她将棘州军与中原军视为一体,从中间空隙处截断,那么,自内接应她的则是……岳诚部。中原尚无人知岳诚反叛之事,真是一着妙棋!若能成功,此战已足够她青史扬名。”
十骑长听得似懂非懂,“那如今,天王到底能否成功?”
“仍有成功机会。——不对,她现今尚在南洛栈道徘徊,却是所为何来?”
向住南洛栈道而行,两人很快得到答案。
暗夜中,一道明亮的弧形闪光向北而去。
“子母步?”
沈微行眼中光芒闪烁。
“那是什么?”十骑长追问。
“前后都是中原军队……今次失算,非人力可及,而是你的命运。”沈微行喃喃看住远方。
“你在说谁?”十骑长毛骨悚然。
“我在说你家天王。”沈微行据实以告,“走吧,你的富贵有否着落,今次要看岳诚的人品啦。”
☆、(101)阵前斩首
樊妙音落入困境。
很公平。七杀傀儡机关,中原奇门遁甲。
遁甲遁甲,即从甲兵战阵中,高飘远扬,逍遥遁走。
怪不了任何人。
甚至于,亦怪不了跪在面前的沈微行。
她拈起沈微行的下颔。
极清瘦,却骨骼分明的下颔。眼神中并无闪烁,似静潭深水,带住几分决绝之态。
——自己就是被这种决绝给迷住了吧?
樊妙音反手抓起马鞭,向住沈微行脸颊上抽了下去。
“来人——搭起高台。”
“将军……”
“向北打出旗号,告知乔从嘉,我要在阵前处斩沈微行。”
“将军……沈微行三字怎么打?”亲兵战战兢兢地问。
樊妙音嘴角扬起,“那就打,我要在阵前处斩他最爱的女人。”
沈微行反手轻轻触面上被皮鞭抽裂的伤口。
绽开处似被利刃割破一般。但两侧皮肤翻卷肿胀的效果,却是刀剑所不能达到。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地。放射性的刺痛一直入脑,耳侧更是一片轰鸣。
简单的一鞭子就能造成如此效果。
人的身体,如此羸弱。
但无数壮观奇迹,却正是由这羸弱的身体创造。
多么有趣?
樊妙音俯身过来。
“我不会问你究竟是故意还是无心,亦不会去探究你究竟在盘算什么主意。身为战士,只有两条路走:胜,或死。”
她抓起沈微行的衣襟,冰冷的眼神似穿透她骨骼,“没错,我会以你作为筹码,看看乔从嘉能做到什么程度。不管他退不退兵,都一定会亲眼看着你——人,头,落,地。放心,今次绝无一丝一毫逃生机会,沈微行,你来世再修罢!”
沈微行没有回答。
她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