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贞在很难过很难过的时候,会一个人躲起来,将青花的瓷瓶打碎,然后脱了鞋刻意在上面逗留,体会着碎片划过脚底时那种带血的痉挛。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也是可以哭的,可以像现在这样哭得昏天黑地的像个丢了玩具的小孩。
第二日,天色微明,尹贞整理出行,来到隔壁房间玄华住的门口,她在想,是不是应该杀了这个扰她心绪还看见她失态的男子……
走出客栈,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唰——”一声微弱的轻响,尹贞双耳一动,侧身闪过半分,用手指接住了横空飞来的玉片。
尹贞目光骤冷,握住玉片走向了另一个小巷深处。
“阁主。”尹贞单膝跪地,声音从容。
“嗯,起来吧。”沉香阁的主人秦决明,不咸不淡地看了尹贞一眼,了然道,“怎么?又帮你妹妹善后去了?”
尹贞忽地一窒,不知如何作答,跪在地上没有动。
秦决明负手而立,眼色亦是冷冽:“你帮了她都多少次我也就既往不咎了,要不是看你的面子上,沉香阁是不会收留没有用的人。”
尹贞心中一颤,低头道:“尹贞明白。”
“不过这一次,你帮不了她了。”秦决明的眼中微微有些动容。
“尹贞斗胆,不知是什么任务?”尹贞抬起头直视着秦决明,那眼中分明在说,若任务危险,就算牺牲自己也不会让尹熹冒险。
秦决明没有回答,反而看着远方说了句不相关的话:“尹熹跟我一起来了,这里就是西陵国的城都,云平城。”
“你姐妹二人似乎是西陵远亲王室尹史平的女儿,”尹贞惊异中,又听他无头无尾继续道,“你妹妹该到出嫁的年龄了吧……”
远方,有清凉的晨风吹过,老树浓荫,草色悠然。
后来,尹贞才知道了整个任务的始末……
沉香阁主秦决明少年之时为当今西陵丞相所救,当时应诺若他日丞相有需,必定竭尽所能应承一切。当年的丞相还只是一个两袖清风为民请命的清官,可当丞相的高帽戴在头上了,内心的野心和欲望却一发不可收拾了,他试图推翻西陵王室百年基业,自己做皇帝。
可惜,西陵王室一脉沿承下来的血统多多少少有些仙族的血脉,对外来的一切的邪恶力量都有阻碍作用,虽然千年逝去,仙族的血脉越来越不如当初纯正,当妄想通过暴力改革推翻西陵王室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丞相不知从哪来听来只要破坏西陵王室的地宫,就可以斩断西陵国的血脉,又想起了沉香阁主当初欠下自己的债,便找上了门。
虽然不愿与王室作对,但迫于当初自己立下的誓言,秦决明再三思量,只好决定让尹熹以西陵远亲王室后裔的身份嫁给太子。
看出尹贞心中不敢问出的疑虑,秦决明解释道:“你跟尹熹真的长得很像,可你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去吗?因为你杀戮太多,身上死的气息太过浓重了。”
“那尹熹她……”
“等她完成任务,杀了太子,拿到他身上的帝王之血打开地宫,成功毁了地宫之后,我就放你们姐妹二人离开。”
离开沉香阁?尹贞心中一动,蓦然想起了玄华……脑海中出现的,竟是与那男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画面。
她不知道的,或许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逢就是最后一次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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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生花·枯荣
一切按着计划,安然就绪。
整个西陵国上下都知道他们那个俊俏的太子殿下要成亲了。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与未来的太子妃相遇的,只知道太子殿下被好久没见面的远亲邀约出游,无意间隔着一层轻纱看到了那女子的容颜,又在众亲戚的举荐之下也不思索地就答应成亲了。
没人注意到,当太子玄华看到轻纱后面那个熟悉的女子搂着双膝,轻轻摇动时,眼中迸发出的笑意。那个说好不哭,却搭在他肩上抽泣了一夜的女子,他终于知道她的名字——尹熹。
云平城内,尹熹穿着一席大红的喜服坐在镜子前面,身后的尹贞认真地帮她梳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姐,你干嘛这么认真啊?我那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太子夫婿过不了今晚就魂归故里了,”尹熹佯装叹了口气,“唉,我明天就是寡妇了呢……”
尹熹的性子还是有些跳脱的,为了让计划顺利完成,那一日,尹家的两个姐妹并没有看到刺杀对象的容貌。
这一切,都巧合到极致,却又在情理之中。生和死,或许亦是一对在命运中交错纷叠孪生的姐妹吧。
她们最终走向各自的命运,哪怕终有一天,她们的命数会从云端落入泥淖。
“姐,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怕我又一次手下留情,坏了计划。我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这一回,我肯定狠下心来,”尹熹握紧了拳头,鼓着腮帮子,默默地为自己加油打气,“我知道你其实很想离开沉香阁,这一回该我为你做点什么了,虽然我叫你姐,但你不过比我早生了十分之一炷香的时间而已,等我们以后安定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尹贞微笑点头,眼里泛着泪光。
“姐……”尹熹抱着自己的姐姐,亲昵地叫着。
秦决明想得周到,特从深山寻来了术法高深的术士,让双胞胎姐妹能够以“灵犀之术”在不同地域中沟通,也能让尹熹失手的时候方便尹贞提醒。
门外鞭炮声响起,从王宫里来的人接走了尹熹,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只有尹贞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知道会有怎样的血腥发生。
为了这次迎亲,西陵国王下令减免赋税三年,夜深了,大家都沉浸在太子娶亲的喜悦之中,比新郎都高兴。
“姐姐……你在吗……姐姐……”空气中,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飘渺虚幻极不真实。
“尹熹?怎么样,成功了?”尹贞闭着眼,以意念传达。
“没有,我……我下不了手……”
宫外的尹贞无奈地捏捏了自己的眉心,这丫头……果然是靠不住呢……
“姐,他、他救过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他其实,人很好的……”
“救过你的人多了!你哪次任务失败不是被人救回来的?”尹熹感觉到,一向对她温柔的姐姐也难得有了怒气呢……
西陵王宫内,看着在床上被自己迷晕睡熟的太子殿下,尹熹挣扎了好一会儿,心说,这个男的真是奇怪,一掀开我的喜帕就叫我爱哭鬼,谁爱哭了?明明救了我一次,还非说两次……
尹熹在心里默念,努力地告诉自己,姐姐说过不诚实的、追求功利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玄华,是你自己非撒谎说救过我两次,我杀了你,你下辈子记得想清楚到底是几次!”尹熹用一个很牵强的借口逼自己去杀人。
也许是妹妹的意念太过强烈,竟然传到了尹贞这边,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尹贞全身一震。
玄华?是他吗……
一股奇异的香味袭来,处于高度思索中尹贞却没有发觉,只觉得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便猝然倒地,门外闯进几人,尹贞迅速认出那时沈南汐门下的弟子。她不由冷笑一声,忽然又想到西陵宫内的紧急情况,在心里拼命地呼叫尹熹,却半晌无人回应。
她将自己全身的精力都全神贯注在这一件事上,想通过“灵犀之术”阻止尹熹。
身体外边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哪怕看到那些来寻仇的弟子将她身上划得不像样,鲜红的血从身体各个角落渗出,染红了她原本的白衣。她只觉得身体一轻,眼前白茫茫一片,再睁眼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大红的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透出雍容华贵的气息,躺在床榻上的不就是玄华?
尹贞一惊,未来得及料想这突如其来的因果,就听见从同一个地方,似乎是在自己的胸口处传来一声轻响:“姐……”
“尹熹?”尹贞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喜服,不由地一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看了,姐,你在我身体里呢!”声音柔柔诺诺,仿佛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又听尹熹有些无奈道,“我刚要下手呢,你就来了。还占了我的身体……”
“什么?”就连尹贞也一时乱不清楚这之间的关系,但是她开口时,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
“可能是那个什么‘灵犀之术’出问题了吧。不管啦,你来就好,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别走……”尹贞心中一阵恐慌,再怎么叫,身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也没办法回答了。
尹贞的双手颤抖着,提起匕首,准备刺向床榻上的男子,却听得他睡熟中说着梦话:“尹熹,就说你是爱哭鬼。”说完,还心满意足一笑。
尹贞脸色苍白,一步步走向玄华,终是下不去手,单单是取了他心头的一点血,又帮他上好药而已。
不知是否因为一具身体内容着两个灵魂太过劳累,尹贞只觉得在海洋中沉浮又被丢回陆地般地眩晕,终于睡了过去。
而尹熹也慢慢觉醒,方才她在梦中,听到、看到了姐姐经历的一切,还有她的思想。她不禁莞尔一笑,那样高高在上的姐姐呢,也会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她拿着姐姐取下的心头血,用秦决明给的遁地符悄悄出了王宫。如果当时尹贞还清醒着,她一定告诉妹妹不要去西陵地宫,可惜天真的尹熹并不知晓其中因果,她一心想着拿到心头血完成任务就能让姐姐脱离沉香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拿到帝王之血后的任务本来应该是尹贞去完成的,而现在一切都颠倒了……仿佛命运的星轨移动之后,神也无力算出天地寂灭的真相!
这一副一体双灵身体进入了西陵地宫,也成功地破坏了地宫的内部,却被地宫核心的泽兰花反噬,被永远困在了地宫之中。
第二日,西陵王宫内便传出太子妃无故失踪的事情,任何看守的侍卫都没有看到太子妃出宫,太子玄华动用了神殿圣女的天眼之镜也找不出原因。
就在同一时间内,有人在云平城的某一个内客栈发现身着红衣的太子妃死在了客栈里,神态安然自若,恍如谪仙。
后来靠近太子妃的人才发现,太子妃尹熹身上的红衣并不是当日的喜服,而是从太子妃原本的白衣被身上流出的血液浸红。
那个美得好像从画中走出的女子,如今又要走回画中。
至此,关于前任太子妃尹熹的传言纷扬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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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琊的指尖点在那女鬼的眉心,我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究竟是尹贞还是尹熹。她摇着头,想从墨琊的手下逃离,抵抗着墨琊汲取记忆的灵力。
人需要记忆吗?或许在她心中,所有的记忆都储藏着痛苦吧……
墨琊打开那一扇扇尘封许久的回忆之门,让我们在她的回忆里追寻逝去的光阴,生之逆旅,恍如一梦。
“够了!”玄华突然喝了一声,额头上隐现青筋。
墨琊收了手,我们其余几人对望一眼,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慢慢转过头,扫了一眼西陵的地宫,最后迎着尹贞(熹)的眼光,眼角不由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要说什么,出口的话都变成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