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轻举妄动。
远远的,一只青铜的鼎正从大厅那头笨头笨脑地滚过来。接着,他们看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象——
油画的框架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画布只剩下一个个黑黑空洞,那些人像全都飘到了穹顶上,脸上带着恐惧的表情,紧张地议论着,嗡嗡的嘈杂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只见大厅中央立着台古怪机器,它的“手臂”正朝着四周张牙舞爪,抓着一样东西就朝“肚子”里放,好像无论那东西有多大,它都能“吃”下去,而那些闪闪烁烁的液晶显示屏,就像怪兽饿红了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狼籍中,一个大汗淋漓的脑袋从一堆碎掉的瓷器后面冒出来。他正专注地用布擦着一只陶瓶,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四个人。他吓得一哆嗦,赶紧爬起来,躲到了机器后面,不肯出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克拉拉犹豫了会儿:“我做什么?我在报复,我要让自己开心!”但忽然他咯咯咯止不住地疯笑起来,原来是海豚趁他不备,溜到他身后挠了他的痒痒。克拉拉不得不从机器后面滚了出来。他一骨碌地爬起来,意想不到的灵敏。
他一眼看见的,竟是樱的眼神。
“你为什么要报复?”樱迷惑不解着。
“因为有人剥夺了我的快乐,他们把我心爱的东西偷走了,我要把别人的再偷回来!”克拉拉抓住那机器的“手臂”,一副随时要开溜的样子。
“可是你也剥夺了别人的快乐啊!”樱说。
凝视着樱,克拉拉看到了一双令他心惊的眼睛,明亮,深邃,含着热烈的光,不仅给她柔嫩的面庞添了光彩,而且让她的四周都似乎变得通透起来……他似乎被樱的目光袭击了,愣怔在那里,呆立了几秒钟,然后,眼前开始缭乱起来——
他清晰地看到了温馨的画面。
画面里是自己,那时的他有一张干净动人的脸庞,额头轩朗,眉眼和善。那些陶器、瓶罐、盆钵、雕刻……在他眼里都是有生命的,他能听见它们的低语和吟唱,诉说来自遥远年代的故事。于是,他的生命也变得绚烂多彩了。
这些东西有时还可以化作金钱,他把这些钱用来接济穷人。他可以从中得到另一种快乐。所以,这些宝贝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些“东西”,它们成了他的生命的一部分……
在樱的注视里,克拉拉沉默了,脸上乖戾的表情和缓下来,于是,这张纹路纵横的脸变得好看柔和了,然后,他潸然泪下,孩子似的无助地哭泣起来:“他们为什么要夺走我心爱的宝贝,毁掉我的希望……”
“可是,报复是否让你得到快乐了呢?”樱不动声色地问。
“不,我的心里充满了仇恨,我一点都不快乐,而且变本加厉。”他失态地号啕大哭起来。
“你要的公平可不是通过报复得到的。”樱说。
“哦,过去……我给予别人,我沉浸于我的爱好,我快乐……”克拉拉抹着眼泪。
他垂下头,好像在反省自己。过了良久,他默默地转身,摁了一下机器的开关,哗啦一下,机器里吞进的宝贝被吐了一地。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和那台怪物机器一起,向门外走去。大门在他的身后无声地合上了,而那些被机器吐出来的宝贝,在瞬间化作了一缕青烟,袅袅升空,盘旋在大厅的穹隆上。大家不禁对樱的神秘更好奇了。
这时安吉拉扑棱着翅膀飞过来,把那卷羊皮纸地图轻轻扔在樱的桌前。樱当着众人的面将地图展开。
此刻,标有达摩的地名上,小灯啪地亮了,在那里星星似的闪着愉悦的光。
樱抬起头,对毛拉说:“等走完了全程,把所有的小灯都点亮了,我们就能找到你的名字了。相信到那时候,邪恶之源就可以浮出水面!”
他们被一种力量鼓舞着,谁都没有留意到,窗外有乌云层叠翻滚,灰扑扑的影子正在不远处紧张地晃动。在毛拉、海豚和奎科看来,不管樱是谁,她来自哪里,他们都会与她同行一路。谁都无法说清樱的身上有什么魔力,但是谁都感觉到了这种魔力,与其说是魔力,不如说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吧。
《丢梦纪》(15)信使安吉拉
按活动地图的指示,下一站是艾玛镇。
“我总觉得,巫先生一直在跟着我们,尽管我们看不到他们,可他们分明在我们身边。”大家一致同意樱的说法。海豚放下他正吹奏的一孔笛,插嘴说:“尽管我见过巫先生,但除了他们的斗篷,我什么都没记住。”
“只有小孩才记得巫先生这回事,大人恐怕连巫先生的存在都感觉不到!”毛拉突然愤懑地嚷了一句。他的眼睛红红的,像要哭出来。
“所以,既然他们撵着我们,我们干脆先去找他们。”樱说。
艾玛镇是一个破落的乡村小镇,远处枯竭的麦田好像结了大片灰暗的伤痕,邻街的房屋乱七八糟,像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一些人倚在门口,面带愤怒地瞧着过路人。还有些人,正在门口的小桌子上吃午饭,菜色的脸上尽是怨艾的表情。他们朝这一行陌生人瞟了一眼,又继续喝粥。
每到一处,都有人在吵架。那些人的胸中充满了不甘和怒火,任何一件小事,都能点燃他们内心无法遏止的火苗。是不甘贫穷,让他们憎恨一切。曾经,这里安静而知足,但如今一切已被巫先生践踏。
“那天,我们家来了一群穿斗篷的客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爸妈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他们对奶奶大声呵斥,不给她吃饭,让她睡在过道里,后来干脆把她赶了出去……”一个穿破旧衣服的女孩带着哭腔对她的同伴说。
“你没了奶奶,还有爸爸妈妈,我呢,我的爸爸妈妈抛下我,不知道去了哪儿?我的爷爷说,他们追求‘幸福’去了。”另一个男孩挖着鼻孔说。
“呵,听说有几个人来了我们镇,说要找巫先生呢!可是他们到哪里去找呢?没有人知道巫先生长什么样!”一个半大的男孩担忧地说。
空气中散播着紧张压抑的气氛。危机的触角在如风中张扬。
毫无疑问,巫先生已经感觉到了樱和他的伙伴们的存在,正面临着潜在的危险,谁要干预巫先生的行动,谁就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巫先生的任务是寻访每一个善良的陌生人,他们怎能随意被别人寻访?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栋被遗弃的茅草屋里歇脚,不安的气氛在四周蔓延。
房子里,萤火虫灯的微光下,四个人正在研究活动地图,艾玛镇的指示灯仍然暗着。他们慢慢有点明白,活动地图上指明的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一些难题在等待他们。谁都无法预测将要遇到什么,他们又能否顺利地跨过即将面临的未知的沟坎?
过了一会,安吉拉从灰黑的夜空中降落,捎来一个小小的透明管子。樱小心地取出塞在透明管子里的纸卷,还没来得及展开,那纸卷就飞到空中,自动展开,从里面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声音:“小心屋子外面,晚上,小心屋子外面!”这是一个孩子的声音,稚嫩得像个奶声奶气学大人说话的幼儿,让人忍俊不禁。
现在,毛拉、奎科和海豚渐渐观察出来了,安吉拉是樱的信使,它时常来往于这里和另一个神秘未知的地方之间,每次飞行都要耗费安吉拉很多体力和时间。它回来的时候,常常疲惫不堪,羽毛凌乱,好像经历过一场暴风雨,很久都发不出声音,只能闭着眼睛栖在樱的肩上。至于,那个神秘地方在哪里,樱不说,他们谁也不问。他们相信,樱一定有她的难言之隐。
他们警觉地趴到窗边张望,但是,屋外除了黑漆漆的夜和凄厉的如风声,什么也没有。正纳闷,只听腾的一声,废弃不用的壁炉里忽然升起一股黑灰色的烟,从烟囱里匆匆地溜走了。
“难道巫先生只是一缕烟?”海豚走到壁炉跟前,呆呆地看着那里说。
“我看,他们一定是盯上我们了,”奎科说。
“既然大人都无法记得巫先生,我们得找些小孩来问问。”毛拉说,“我真想知道,这些巫先生究竟是谁?”
没有人知道巫先生是谁,也很少有人明白这个世界正陷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恐怕没有比这更让人悲哀的了,灾难降临,人们的眼睛却被蒙蔽了。樱始终没有做声。在很多时候,她像一个懵懂的少女,神思恍惚,似乎生活在别处。这种时候,她只是看着大家,听他们说话,眼睛里有一种小女孩式的天真。
《丢梦纪》(16)巫先生长啥样?
第二天,奎科又早早起来,像以往一样,哼着歌舞动起他的扫帚。他的热情感染了樱、毛拉和海豚,大家一起扫起来。一边扫,他们一边跟着奎科唱:
秋天的树林里,落叶遍地
寻找往事踪影,往事踪影迷茫
想念郁葱葱的大森林,想念一朵娇嫩的花
寻找往事踪影,往事踪影迷茫
几个幼小的男孩和女孩闻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女孩的手里抱着只金属做的简陋娃娃。
“你的娃娃好奇怪,它怎么冷冰冰的?”海豚停下唱歌,问女孩。
女孩嘟起嘴说,“我也不喜欢它冷冰冰,可是现在镇上只有这样的娃娃卖!”
原来以前艾玛镇上的玩具店卖的都是绒布娃娃或者柔软的塑胶娃娃,可不知从哪天起,做玩具的大人便只对出售冰冷材料制作的娃娃感兴趣,而那冰冷简直就和他们的表情一模一样!
奎科越听越激动:“现在,我大概明白我们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什么了,无论是富有的地方,还是贫穷的地方,都遍布了巫先生的足迹。大多数大人都无法意识到他们的存在,”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现出得意的表情,“不过,也许除了我,我是个还没长大的大人。现在,我们和樱一起,按照活动地图的指示往前走,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答案的!我们一定要一路勇敢地跟巫先生较量下去!”
他猛地站起来,兴奋地张开双手。在幻想中,他仿佛看到这个星球上无数的人在向他这位救星欢呼。
“可是,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和巫先生照面,人都见不到,谈什么战胜他们呢?”
“他们好像总是在背后窥视着我们,可当我们转身去看的时候,他们又像烟一样消失了。”
那些孩子仰着脸,好奇地听他们说话。
“他们没有形迹,甚至没有形象,更可怕的是,他们播种下了恶之花。他们让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发生了改变,让柔软的心变得寒冷坚硬,分辨不清什么是美好,什么是丑陋‘‘‘‘‘‘”
“而且让整个世界颠倒了,还让人们丢失了记忆,以为现在的一切都是对的,合理的!”
“那如果谁还保留着原来的记忆,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一场灾难吗?”樱迟疑地问。
“那倒未必,只能说是危险的,就像我们,正处在危险当中!”所有人都不禁浑身一激灵,仿佛危险就在跟前。
“真想把他们找出来!”樱丧气地说。
“难道你不知道怎么找他们吗?”毛拉狐疑地看着樱,他以为这个神秘的女孩无所不能。
“好吧,”奎科出来打圆场了,“让我们一起想办法,最重要的是,我们先得设法看清巫先生的长相。”
听到这里,一个戴帽子的男孩出来插话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