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叛军趁夜突袭,右翼应龙军大损,伤亡不下五千。
十月十四,王师以火箭射入不周关内,焚烧叛军粮草,大捷。
十月二十四,叛军劫袭王师粮队,杀五百人,粮草损其半,马匹尽失。
十一月初一,叛军兴风雨,作浓雾,偷袭王师大帐,大王以指南车出,退三十里结营。
涿鹿城,云锦所居的高台上。
魍魉趴在窗边百无聊赖,一手托着自己的圆脸,一手撒谷子给鸟儿吃,“秋天了,你冷不冷?你什么时候向南飞?还是你已经错过了大队……”
铁炉上温着水沉香,香气袅袅升腾起来,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屋子中央两个女人牵衣对坐,身影在烟雾里朦朦胧胧。
王师的战报每天都传来,云锦和魑魅就这么默默地对坐,等待探马的马蹄声打碎外面的寂静,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
“蚩尤很久没有消息了……”公主打破了沉默。
“西方越战越烈,十万云师的压迫下,他不会再有机会偷跑过来的。”妖精说。
“蚩尤他们能胜么?”
“鬼知道。他们都是些靠不住的男人。”
“死了很多人吧?”
“轩辕部已经死伤三万余人,蚩尤他们的死伤也不在此之下。”
“蚩尤……不要出事才好。”
“你应该相信他,”妖精牵动嘴角笑笑,“他不是说要回来娶你么?”
云锦提起火炉上的壶,“喝一点茶吧……”
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云锦愣住了。数十匹战马组成的马队沿着高台下的大道狂奔而来。以往传递消息的探马就是一人一骑,从王师倾巢出动之后,涿鹿城中剩下马不多了,不会有人这么结队奔驰。妖精脸色依旧平静,按在腿上的手却猛地攥住裙脚。
“大王凯旋……大王凯旋……大王凯旋了……”
壶里滚烫的水流在苇席上,漫过云锦的长裙和魑魅赤裸的双腿,她们都没有察觉。
王师凯旋。
刀光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拉出了一条雪亮的线,各色旗帜飞扬在云师战士们的头顶,战马的步子整齐划一,踩得五百里涿鹿原震动起来。轩辕部的人们冲上城墙,敲打着铜盆铁锅大声欢呼,更多的人捧着食物和米酒,沿着入城的道路跪在两旁。万众欢腾中,黄帝的龙车伴随白云出现在蓝天上。六龙夭矫,裹着千万缕云丝张牙舞爪地驰向涿鹿城,直到接近城门的时候才降到地面。
一杆玄黄大旗在黄帝的龙车前迎风卷动,举旗的青年将军昂首挺胸,率先走向城门。龙车在他后面徐徐而动,左右护卫着四大神将,这就是天下霸主的威仪。
城门顶上,挂着一颗头颅。那颗头颅的颅骨大约是碎了,面孔不完整。古怪的是,人们依然可以看清楚那脸上的神情。
它对着所有人摆出了一个嘲弄的表情。
直视那颗头颅的人都打了个寒噤。
“是共工么?”云锦问。
“应该是吧。”魑魅收敛了妖瘴,隐遁在云锦的影子里悄声回答。
“疯子死了?”魍魉的哭声隐隐约约。
扬旗引路的青年将军走过共工的头颅下,一滴鲜血悄无声息地打落在他脑门上。他随手抹了一把脑门,抹出一道殷红。他抬起头,和那颗嘲笑人的头颅对视了一眼。风吹着头颅在半空里转着圈儿,头颅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生动了。
青年将军有点走神。
龙车的前进被稍稍阻挡了,应龙大喊:“不要磨蹭了,赶快引路!”
青年将军急忙收回目光,咧嘴笑笑。他又挺起胸膛,威风凛凛地引着龙车前进。战旗飘扬,遮天蔽日。
“公主……”魍魉看着魑魅说,“公主昏过去了。”
魑魅隐隐约约现了身,撑住云锦即将倒地的身体。她看着那个青年将军,面无表情,“你看清了么?那个引路的人。”
“我没看清……”魍魉用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捂住眼睛。
“我看清了,那是蚩尤。”魑魅一字一顿地说。
夜深,涿鹿城里一派祥和。
这个城市随着黄帝的归来忽然就恢复了生气,酒肆里的酒鬼多得坐不下,都是凯旋的云师战士们。三三两两的妇人手持水瓢或者菜刀走过街头,一间一间酒肆掀起帘子来看,等她们返回,另一只手里就拎着自家汉子的耳朵。
风后居住的高台上,神将们围坐饮酒。
“大家说我婆娘不会追到这里来吧?”应龙看街上下面一个凶悍的女人紧握刀柄虎目圆睁,心里有点嘀咕。
“改不了的屠夫德性,”英招说,“你怕什么?你早就出息了,是神将,有身份有地位,怕老婆像话么?”
“谁说神将不能怕婆娘?”
英招拍着胸脯,“告诉你婆娘,我说的!”
“英招将军,尊夫人在下面等候。”灯火照不到的黑暗里传来一个怪怪的声音。
英招醉得通红的脸上忽然一白,“只说我收拾收拾就跟她回家。”
大鸿嘬了一口烟卷,“风后你别吓他,大家都是有婆娘的人,男人们应当互相同情。”
风后拎了一壶酒,笑嘻嘻从黑暗里钻了出来,到主位上坐下,“吓他玩玩又没什么,天帝赐福,这次又是活命回来了。吓他至少不会出人命嘛。”
“也不过是一线之差,”大鸿脸色阴沉,“坂泉那场仗之后,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大概是得把命留在战场上。”
四大神将都沉默起来,不约而同地端起酒盏喝了一口。
“兄弟们跟上!”下面街上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旗子再打高一点,不要跌了我的威风。”
应龙往下看。是位高大挺拔的青年将军,骑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马,披挂着鎏金的铁叶甲,披一袭鲜红色的战袍,背后几个士兵扬起一面书写着“姜”字的大旗。
白马趾高气扬地跑远了,应龙撇撇嘴,“不过是封了个骑将军,就那么高兴?这小家伙还真好糊弄。”
大鸿摇头,“我希望他确实好糊弄,不然没准是我们的祸端。”
“大王为何不……”英招拉开马步,右手比刀往下狠狠一斩。
“义军领袖,砍了大王会觉得丢面子。”风后说,“而且也得想想他爷爷是谁。”
英招扁扁嘴,“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说。”
“息事宁人吧,如此平静下去就好。”大鸿吐出一口烟,略略有些忧愁的样子。
青年将军一边得意洋洋地放马小跑,一边对身后打旗的士兵说:“你看着很眼熟嘛。”
“对啊对啊,”那士兵急忙点头,“少君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士兵乙嘛。”
“你爹娘果真不同凡响,给你起的名字别有风采。”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别人都叫我士兵乙,我就觉得那是我的名字了。”士兵乙点头哈腰。
“慢!”将军忽然摆了摆手,“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人拦路?”
士兵乙瞪大眼睛,才看见前方的道路上,隐约有一人白衣而立,纤细的身子几乎要被周围的黑暗侵吞掉。
“少君,不是闹鬼吧?”
“嘘,不要说‘鬼’字,鬼都不知道他们自己是鬼,你说了,他们就会醒来。”将军说,“我们绕过去。”
“既然闹鬼,我们何不回头?”士兵乙建议。
“我总觉得后面很多眼睛,看起来很吓人……”
士兵乙回头,也是倒抽一口冷气。周围的巷子口,不知多少双幽幽的眼睛看过来,仔细看去,都是涿鹿城的寡妇们。
将军踮着脚尖,无声地行进,像是只猫儿,想从那人的左边绕过去。
可那白衣的鬼挥袖拦住了左边,将军仔细看去,只见一双古镜般的眼睛。明净如雪的女鬼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在月光下,她的眼中莹然生辉,有什么东西在流淌。
“少君!”士兵乙看清了,“原来是……”
“别嚷嚷,”将军呵斥,“我们从另一边绕,不要惊扰了亡魂,早告诉你,说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会醒来。”
将军转个方向,还是踮着脚尖,想从右边绕过去。
“蚩尤!”云锦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啊?”蚩尤脸色煞白,哆嗦着,“姑娘你早死早安生,不要纠缠活人,我可不认识你。”
“你……你说什么?”云锦觉得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喔?”蚩尤伸出手摸了摸云锦的胳膊,好奇地说,“奇怪,热的。”
他又伸出手摸了摸云锦身上,松了口气,“士兵乙,她身上是暖和的。这不是鬼,这个好看的姑娘是活人!”
“废话!你们老情人相见,难道还要我介绍么?”士兵乙嘟哝。
“蚩尤!”娇媚却愤怒的声音响在蚩尤耳边,轻盈的影子从天而降,“你仔细看着她的脸!你敢说你不记得她了?”
蚩尤回过神来,看见明艳照人的妖精从高树上飘落到他身旁。蚩尤的眼瞳猛地放大,死死盯着妖精的脸。
“啊!妖怪!”
涿鹿城的上空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刚刚被封为骑将军的蚩尤就此昏倒在士兵乙的怀里。
“我又不是魍魉……我又没长绿头发……”魑魅茫然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她从士兵乙的眼瞳里看着自己的影子,好端端一个娇美的女孩子,哪里像妖怪?
“姑奶奶,我可记得你,但是少君他……好像从不周关回来就失忆啦!”士兵乙诚恳地说。
阿萝的酒肆里,还没有被婆娘抓住的汉子们醉醺醺地围坐着。
被屏风隔开的小桌上,一盏油灯缓缓地跳动。柔软的手掠过蚩尤的脸,他依然紧闭着双眼。旁边有人递上了沾水的布巾,云锦接过去,帮蚩尤擦去额头上的汗。魑魅抄着手坐在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昏迷的蚩尤。
“公主,小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士兵乙嘟哝,“小的是个勤务兵,根本没上战场。”
“外面有人说,十万苦工里生还的都被重新送回黄河边治水了,是么?”魑魅勾起士兵乙的下巴,冷冷地发问。
“是啊,被擒的雨师和风伯两位少君也送回去了。”
“原来只有疯子死了……”魑魅说。
她忽然扑了上去,一把掐住蚩尤的脖子,“不要装晕!我看见你眨眼了!再不起来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蚩尤从云锦的怀里坐了起来,抱住脑袋,“饶命啊!”
“魑魅,你不要吓他,”云锦用身体挡住妖精,“他好像是真的害怕……”
老板娘阿萝送了冷水上来,蚩尤藏在云锦背后,小心翼翼地看了阿萝一眼。
“少君,你还记得我么?”阿萝轻声问。
“记得,你是阿萝,”蚩尤拿起一个垫子挡着自己的脸,“不过我不记得欠你的钱了。”
阿萝笑,“都三年了,我快连刑天都忘记了,那点钱算得了什么呢?”
寡妇淡淡地笑着退了下去,云锦不敢看她的笑容,因为心里酸楚。
“你还记不记得我?”魑魅使劲揪着蚩尤的头发。
“那么温柔可人的姑娘我都记不住,怎么会记得你?”蚩尤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妖精恶狠狠地瞪眼。
“将军,你可千万要讲良心!”士兵乙跳出来,义正辞严,“你不记得公主不算什么,我们姑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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