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肯定不会有多少乐趣,事实证明也真的没有乐趣,唯一对我的提议表现出一点兴趣的还只有我们家老头,他从桌子上拣起一个硬币塞进饺子陷儿里,一边包上一边说“这有什么呀,洗碗太简单,谁吃到我包的这个饺子,谁随便打一个匿名电话,还不许叫人家生气。嘿嘿。”说完,他对自己的提议表现出一些得意的神情,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说“你也跟她一起不正常。”老头笑笑,得意地看着我。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爸会更喜欢高原一些,我想老头骨子里也是像漫画当中古怪的主角一样的喜欢冒险,像高原一样。我喜欢像他们一样的男人。
这次我没躲过,中了大奖,才吃了三四个饺子,就把老头塞的那个硬币给嚼出来了,老太太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来,嘴里嘟囔着“愿赌服输啊!”我又白了她一眼,心说用你提醒?!张小北也看着想发笑又不敢乐出来,见我看他,连忙说:“算了,算了,就是个玩笑嘛!”
“不行,惯得她毛病!”老太太挥舞着筷子跟我叫板。
“行,我也看出来了老太太,这么着吧,要是我做到了,你输点什么东西给我?”我也跟她叫板,谁怕谁啊!
“你要真做到了,就你经常说的那个什么顺峰,我请客!”老太太下了好大的决心。“号码得我随便拨啊!”看她现在这副架势,真不像我亲妈。
老太太说着就走到电话跟前,胡乱拨了一个号码。
“喂?”电话里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女声。
我抄起茶几上的一个茶缸子,走到电话傍边,装得特温柔,说到:“你好,这里是北京电信,恭喜您成为我们的幸运用户,为了对你长期以来的消费表示感谢,下面请听歌曲《当》!”说着我噹噹噹地敲起了茶缸子,那女的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然后放声大笑起来,我们家老头也跟着笑,对着我竖起了大拇指,他的脸笑成了一朵灼灼的花,特别可爱。
放下电话,我问我妈,“怎么样,老太太?”
她瞪着眼睛,不屑地来了一句:“我现在在琢磨,是不是我生孩子的时候在医院抱错了。”
“不带搅局的啊。”
“没钱,找老头要!”老太太开始不讲理了,我正要跟他较真的时候,发现张小北转身进了里屋,老太太第一个冲了进去,我跟老头站在门口的地方,看见张小北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老太太拍着他的肩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有了一点钱会很快乐,也许有了很多钱之后就会变的很脆弱,我想张小北是很脆弱的,依稀记起他从前笑的模样,好象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很想回到春节以前,至少那个时候我们看起来都像个孩子,甚至连张小北的婚变看起来都像是在游戏。
46
我想,张小北他现在很孤独,很可怜。
我很想再像从前一样跟他耍贫嘴,可是生活总是要从轻松走向沉重,任何人对此似乎都无能为力。
晚上,我带张小北来到以前我跟高原经常去的一个酒吧,在电影学院旁边,叫黄亭子,这里很安静,最早的时候常常有诗人在这里聚会,对于诗人我了解得不多,我觉得诗人普遍的特点就是长得丑,比较落魄还有忧郁;有点像现在的张小北。
早几年,我特别特别崇拜海子,好象我还有幸跟他见过一面,是在他任教的大学里,那次是陪一个同宿舍的姐妹去看她老乡,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个头发蓬乱,充满忧郁的男青年走来,他的穿着非常随意,甚至太随意了,秋衣外面套了一件衬衣,他低着头走路,与我们擦身而过,等他走远了,朋友的朋友才问了我们一句,“知道那是谁吗?”同宿舍的姐妹坏笑着,嘿嘿了两声说“还用问吗,肯定是科学家,瞧那一头乱发,双目有神的样子就知道。”说实话,我当时表示非常赞同,他的神情颇想爱因斯坦,非常之深刻。
“那是海子。”她的同乡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们,语气中充满着崇敬。
那时候我甚至还不知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名句,我从她的表情里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于是对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大学校园里车流滚滚,当然是自行车的车流了,虽然他的背影不是很清晰,但我还是深刻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以后当我有很多次机会在这个叫黄亭子的地方,这么近距离地接近诗人,我觉得他们都长得太平凡了,除了有一些儒雅的诗人气质之外,我在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坚韧的个性,也许就是因为当年的海子从我们身边一阵风似的走过,我在那阵风里第一次嗅出来诗人的气息,本着先入为主的原则,我用那个身影去衡量所有被称为诗人的伪文学青年们,发现他们天生都有点缺钙,没有海子那样铮铮硬朗的骨头。后来当报纸铺天盖地地开始报道他在山海关卧轨自杀的事件;我心中的那个背影却更加地清晰起来;透过他的背影;我还曾经在梦里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着对卫道者的不屑;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的思想接近了一个伟大的诗人;有点沾沾自喜。
当我跟张小北走进黄亭子的时候,又遇到一帮所谓的诗人在高谈阔论,看样子是附近大学里文学社里的学生,他们正在大谈食指与北岛,其中一个大声地说了一句“我认为食指就是我们中国诗人的灵魂。”有几个人附和着,过了一会,那个说话的学生愤怒地指着一本最新出版的诗集上的其中一篇,对着旁边的同伴咆哮:“无耻啊无耻!这首诗的作者分明是食指,这里却说是郭路生!这些无耻的嫖客!”说着重重地将诗集摔在桌子上,他的神情颇似当年的鲁迅,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形容他,鲁迅先生地下有知面对我强加给他的耻辱,会不会翘着他优雅地胡子,落下无奈的泪。
黄亭子太安静,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太安静的地方很容易就让人说些掏心掏肺的话,这些年来,我只在刚和高原好的时候喜欢来这里。不过今天还好,这里因为有了这样一堆伪诗人制造了文明的噪音显得有些嘈杂,不会让我和张小北显得过于伤感。
我们要了两瓶啤酒,相对而坐。
“那天你洗完澡怎么就走了,我跟你说什么了?”我忽然想起那天张小北喝醉之后跑到我家里,喷出所有思想之后又离开了,我想大约是因为我喝醉之后跟他说的那些话,可是我又实在想不起来我当时说了什么,我要早知道自己这么健忘,我死心塌地地做我的记者了,反正记者写过的东西就忘,而且不用负什么责任。
说实话这些年以来,我总忍不住去想象如果我还做我的记者,到现在我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我总想说不定现在也是个名记了,也说不定比现在混得好,直到我有一天听见一个企业家出门之前嘱咐他的下属“防火防盗防记者”的时候我才怀着极度侥幸的心理庆幸自己现在是个编剧,至少目前为止好象还没听过“防火防盗防编剧”之类的话。
张小北一仰脖子半瓶啤酒就下去了,他不说话,干巴巴地盯着我。
“问你呢,我那天跟你说什么了。”
“你说你自己是个混蛋,毁了人家李穹这一辈子,你说她恨你恨的牙根儿痒痒,你还说……”张小北说到这里打住了,眼神很游离地票在距离我们不远的那帮学生身上,“别的就没了。”
我蓦地想起那天李穹在电话里跟我说的话,本来我喝过酒之后已经忘得很干净了,张小北这么一说我忽然又想起来了,那天李穹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发颤,我觉得她好象哭了,我记得她说这么多年以来,我在张小北面前明里给熄火暗里煽风,尽管我知道我并没有这么做,但是如果换做我是李穹,我也会恨我自己。
“说吧,我还说了什么?”我也半瓶啤酒下去,长长地舒了口气,“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
“也没有……”张小北犹豫着该不该说,“我主要是怕我自己那天犯错误……虽然我离婚了,也不能把这福利都让给你不是,多少好姑娘排着队呢。”
我呵呵地笑着,说张小北你他妈的还是这么牛B啊,我这些日子看着跟吃了耗子药似的,无精打采的还真把我给唬住了,对他竖起拇指,你真坚强!我觉得这是我对张小北说过的最具现实意义的废话。“你给你实话张小北,这些年我在你心目当中是不是一个省略号啊?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说实话,我自己听见这话都觉得有点脸红,问完了我就后悔了,初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在我心目中像江青一样!”江青是张小北最欣赏的女性之一,“没文化,敢拼!”在我张要得意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我损人的这一招儿呢?
我嘿嘿地笑着,看了看旁边那帮学生年轻地脸,借着酒劲儿高声念到:“从明天起,做一个勇敢的人,
傍大款,堕落,敢做敢爱,
从明天起,做一头勇敢的猪,
吃食,睡觉,
肉体,灵魂,明码标价,
从明天起,
面朝人海,
管他妈的是不是春暖花开!”
我念完了这首临时攒出来的改编海子的诗,面前那帮未来的诗人全都错愕的像同情病人一般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演偶像剧的明星。
张小北看着我,咧开嘴就笑了,“其实那天你跟我说……其实也没说什么……”他开始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说!”
“你说,我们说好了领证儿的那个早上,我但凡当着你的面儿掉那几滴眼泪……你就踏踏实实跟我过这辈子了……”
“那你跑什么呀,我还以为说了什么让你心痛欲决的话呢,害得我这几天睡觉都不塌实,吃饭也不香……”
张小北摇摇头,笑了笑,“原来你知道那天早上我躲厕所掉眼泪了?”
“多新鲜啊,我拿脚丫子都想得出来!”我有些得意地看着他,“我是不是有点聪明过头了你说?”
“没有什么聪明不聪明的,你就是忒把自己当人了。”
我正要反驳他几句的时候,旁边那一小撮集会的文学青年全都站起身来,特别恭敬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我好奇心本来就强,见他们都跟中了邪似的,我也禁不住想门口看过去。
我先看见了小雨,以前跟高原剧组,化装师。她今天打扮地特别像个韩国小妞儿,头发绑成一个朝天锥,穿条肥肥得短裤,白色的大背心,脚上蹬着一双像高原穿的那种德国伞兵穿的靴子,黄色的。我第一眼看见了她,刚要招呼,就看见她身后那个拄拐杖的跟北岛齐名的诗人走了进来。
诗人充满着儒雅,我很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今天第一次见到他,感觉他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不戴眼镜,我而印象当中的诗人都是像徐志摩那样的,戴着眼镜儿,喜欢围条围巾,充满睿智的学者型人物,当然了,现在是夏天,我也不能为难面前的诗人也戴条围巾什么的,只是不戴眼镜,让我觉得少了点什么。我记得多年前我看见海子的时候,好象他也是戴着眼镜儿的。
诗人一进来,那帮学生连忙都给他让座,都叫他何老师,诗人今年五张多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他一坐下来,先是赞扬了一通青年们对诗歌的热爱是非常崇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