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你看这雪,一个脚印也没有,舍不得踩它……”
虫虫不容申辩地说:“我要你背我上去!”
看看这个曾经的绿巨人,我肚里有些胆怯,嘴上却不甘示弱:“你别小看我!”我把虫虫背在背上,走了十来级,就气喘吁吁。
“你是不是会使千斤坠?”
“不行就让我下来。”
“哼,我一直背你到前面那个拐弯处!”
我用手臂反缠着她的膝弯,免得她滑下来,双脚却微微发颤。“嗨!”我一声闷喝,肩背腰腿和胳膊同时发力,努力把虫虫往上一推。虫虫差点儿从前面栽下去,幸亏她伸手撑住台阶。我的眼镜也几乎滑落,只有一条右腿还挂在耳朵上。
“别动!我一定要背你上去……”我喘着粗气,“你……把我眼镜摘下来……”
虫虫给我摘下眼镜,猫一样舔着我我耳根子:“老公,加油!”
这声老公,令我热血沸腾,浑身是劲!
我数着脚步上台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我上来啦。”
踏上最后一级,我一松劲,和虫虫两个倒在雪地上,雪在身下“噗噗噗”地笑呢。
“如果这雪不会融化,用来铺床倒蛮好。”我四仰八叉地躺在雪褥上,侧脸看着虫虫。
“你坏!”虫虫坐起来,用雪团打我。
“我就坏!”
我把虫虫扑倒在地,捧住她脸一阵猛吻,直到雪水融化,弄得两人都脏兮兮的。
虫虫满脸彤红地低语:“刚才我像雪人一样,被你抱着抱着就化了。”
我暗暗心惊:雪人是要化掉的,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孩怎么都说自己像雪人?
第五章公平不公平(1)
这天是12月27日,星期日。因为还算圣诞节,我、虫虫和螃蟹“夫妇”把啤酒带到音乐系排练厅去。有了音乐和啤酒,歌唱了一首又一首。
最后来了两个保安:“这么晚了,你们……”
我歌兴正酣,对着保安继续唱:“我想唱歌可又不能唱,保安兄弟他说时间这么晚,圣诞节还没有过完,上帝知道准会这么讲……”
冲着这张火烧脸,保安兄弟说话很客气:“哥们喝高了,我们送你回去?”
这话让我很有面子,我拍拍保安肩膀:“算啦,兄弟有的是车!”
虫虫笑着补充道:“他的两个轮子,还走慢气!”
回老校时,我车速飞快。此时冬至已经过了,我只穿着一件毛线衣,这是虫虫的杰作,针眼大得像鱼网,冷风嗖嗖嗖往里钻,冷得我牙关打颤。
“你不是有点冷?”虫虫把手伸到我衣服下面一摸,竟然光溜溜的,“我们步行吧,骑车太冷。”
虫虫跳下车,挽着我左臂一起走。
天上有个月亮,冷冷的,高高的,穿越着云层紧跟着我们,不言不语。我们虫虫也没有什么话说,耳里只有沙沙的脚步声。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想来想去,是位置不习惯——以前虫虫总是走我右手边的,现在她总要走过左手边了。
“虫虫是不是变了?”这个念头在我心里浮动着,像水面下不停冒上来的泡泡,让人止不住地想水底下到底是什么。
虫虫好像也有话要说,却紧抿着嘴。很奇怪的,沉默一旦出现,两人莫明其妙就较上劲了,都等对方先开口,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份量似的。然而道路漫长,保持沉默并不容易。最终还是我先开口:“我们说说话吧,呃?我在想我们四人组一个乐队,很好玩的。”
“我们?能行吗?”虫虫有些不高兴,“真是自不量力。”
我原本只是随便说说,虫虫这个态度倒让我认真起来了:“我们四个人,一个歌手,一个吉他,一个贝司,一个架子鼓,怎么不行?我可以打架子鼓,青青会吉它,大螃蟹会贝司,你就做歌手。”
“我唱歌跟猪哼哼一样动听。”
“那我做歌手,这正全我意。”我越说像那么回事儿,“其实我早和大螃蟹过,他也说组。乐器反正是现成的。名字我们都想好了,就叫四人帮!我们先在校内扒扒歌,试试场,有经验了就到外面歌厅去。”
“呃?”虫虫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
我越发得意:“我们《微机原理》老师在外面开歌厅酒店,去他那儿演出保准没问题!他对我特好的,我有他名片。听说每人有100元的演出费呢,100元!一个晚上就挣100元!100个晚就1万!”
虫虫的眼神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你从前的理想哪儿去了?”
“……”
“过去你只对我谈理想,谈文学,谈未来!现在除了喝酒就是玩……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永远没有你四妹那么高,你是仰望她的,一心追她就一心要成名,好像不成名就配不上她……跟我在一起呢,你只管胡玩胡闹,一点上进心也没有的……”
虫虫这番话如同狙击手的子弹,准确地击中我玩世不恭的表象,将它打成一个破筛子。我的心在流血,浑身酸软无力:“你……你自己说过不要我成名的,你记不记得?我……我再不做作家梦了,你若是嫌弃我……不必勉强自己……”
“谁嫌弃你了,我要你像从前那样,积极向上的生活,我希望你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一往无前地追求你的梦想!It'stheeasiestthingintheworldforamantodeceivehimself!Don'tgiveup……”
虫虫真心真意地爱我啊,我充满感激地说:“还不是因为你……有你我今生就知足了,也不想追求功名利禄了……”
“我跟你说,你如果没有出息,娶我是很困难的……不是我不喜欢你,实话跟你说,我父母很势利的……你又是定向生……”
我知道虫虫的意思,我是定向生,毕业后十之八九要回老家去教书,要把这个上海姑娘娶到农村中学去,会遇到来自她父母的强大阻力的。况且,我又是张火烧脸……
第五章公平不公平(2)
蜗牛外面罩着一个坚硬的壳,能承受相当大的压力,不轻易受伤。硬壳一旦被破坏,有着尖锐边角的碎片反而会伤害自己。自从脸部破相之后,我如同一只敲破壳的蜗牛,自卑而敏感的心理就是那破碎的壳片。
我条件反射式地诘问虫虫:“是不是因为我这么丑,你认为嫁给我对你不公平?你可以重新选择的,这是你的权利。”
“我没有做错什么啊,你怎么了?”
“你心里其实顶讨厌我,只不过要硬着头皮要做爱情的牺牲品。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从前总走我右边的,现在你走我左边——你怕让路人看我左脸,怕我给你丢丑,是不是?”
“你自己缺乏自信,老是杯弓蛇影,神经兮兮的。”
“我就神经兮兮,也不要你委曲求全。”
“那你莫跟着我!”
虫虫加快脚步,把我甩在后面。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望着虫虫的背影,我知道我深深爱上这个人了。可她是鲜花我是牛粪,她是白天鹅我是癞蛤蟆。
让她走吧,我叹息一声。
虫虫略一停顿,继续往前走,她脚步却变得艰难起来,如同行进在沼泽地里。虫虫每走一步我心都被揪一下,看着她背影逐渐模糊,我好害怕她会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弹簧一样跳上车,追上虫虫,又跳下车与她并肩而行。
“我知道你爱我,我又是多么爱你!”
“……”
“谁说假话,天诛地灭!”
“……”
“你不高兴我也不在意,我会好好哄你。”
“……”
“我说个谜语你猜,什么动物没法减肥?”
“……”
“我知道你永远也猜不着,答案是贝类动物,即便饿死了,外壳都是那么大!这个谜语是我刚想出来的。”
“嫌我胖也不必拐弯抹角挖苦我!反正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瓜葛。”
我后悔得要死,我自以为这个谜语很精采的,没想到正犯了大忌。我不停地给虫虫做解释,虫虫就是不吭声。
“蛇!”我突然站住。
“噢——”虫虫一声尖叫,转身拉住我的手,浑身发抖。
“别怕,有我在!”我趁机搂住虫虫肩膀。
“蛇在那里?”怀里的人惊魂未定。
我装模作样地四下查看:“刚才就在你脚前边,你差点儿踩着它,好险!”
“什么蛇?”
“我也没看太清楚,好像是银环蛇,很毒的。算它溜得快,不然我拿它泡蛇酒,可以医风湿。”
听说蛇走了,虫虫惊魂略定,她感到有些不对劲:“现在是冬天,蛇冬眠的!”
我开心地笑起来:“傻瓜,你还不太傻嘛,原来你知道蛇要冬眠的。”
“你坏!”虫虫挣扎着,却被我搂得紧紧的,无法脱身。
“你亲我一下,我就放你。”
“我……我唱歌你听……”
“唱什么?”
“远处的钟声回荡在雨里/我们在屋檐底下牵手听/幻想教堂里头那场婚礼/是为祝福我俩而举行……”
听见婚礼两字,我心头一甜,把车一扔,双手捧住虫虫的脸,吻着她香香的耳垂叫了一声:“老婆——”
“哎——”虫虫齿缝里轻轻吐出一字,把脸闪开去,继续唱,“一路从泥泞走到了美景/习惯在彼此眼中找勇气/累到无力总会想吻你/才能忘了情路艰辛/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
唱到这里独唱已经变成了合唱:“你我约定一争吵很快要喊停/也说好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我会好好地爱你/傻傻爱你/不去计较公平不公平……”
第五章东海之行(1)
短短两个礼拜,头发眉毛都掉光!这就是初恋失败后的林清玄。“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动物没有眉毛,一种是蛤蟆,一种是青蛙。”林清玄说。他跑到花莲去躲起来,三个多月才敢出门。
此刻我在张家界至上海的火车上,距离烧伤那天,也是三个多月——就这一点而言,我与林清玄真是惊人的相似。我自以为比林清玄要勇敢一些,我是护送虫虫回家,“顺便”去会会她的父母,让她的父母看看我人怎么样。
虫虫父母都是税务局的,工薪族啦,他们会看得起农村人吗?更何况向别人收税是他们的职业病,如果要我缴纳高额爱情税,那可怎么办?实在逼得紧,我就把自家那头即将退休的老耕牛牵到上海来,城管还不让进城呢!
唉,我最怕跟所谓的工薪族打交道。真正靠自我奋斗发家致富的大富豪,有着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胸襟,接人待物落落大方,不重出身重才干。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温饱尚忧的小百姓也豪侠慷慨,并且极重信义,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别的值得骄傲的东西。最小家子气的是工薪阶层,收入有限,最会精打细算,打死个蚊子都想薰腊肉;饭碗难寻,凡事谨小慎微,恨不得用放大镜来研究上司的细微表情。他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