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表示反对。今天也没有。艾伦又咬了一口面包,然后把剩下的扔到一边。
“我们继续往下挖。”
汤姆一生中和多少个女人上过多少次床?
他不知道。答案是很多,这是当然的了,但他总觉得去数这个实在是太卑劣粗鄙了。
他的第一个女人是苏珊·赖辛赫斯特,惠特科姆一个农夫那脸颊红润的女儿。他最常去找的情人是劳拉·科尔,战前在伦敦跟他好上的一个店员。他的第一个外国征服者是一个法国女人,阿梅莉,他对她已经毫无印象。他最灾难性的一次是跟艾伦的莉塞特,在圣苔丝的那个糟糕的八月的早上。
可在所有这些美貌动人、笑靥如花、酒窝深陷的姑娘中,只有一个人经常在夜晚进入汤姆的梦乡,在白天进入他的想像。只有一个:极少几个汤姆甚至都没想过要跟她上床的女人中的一个。
丽贝卡。
他无法把她置之脑后。他不愿意想到她的职业。她那深切的凝视和冒昧的问题让他愤怒。更重要的是,退一万步说,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觉得她有吸引力:那扁平的胸部、过高的鼻子以及深陷的双眼。
可这并不是关键。简单的事实就是:他无法把她置之脑后。早春的一天,他把油井交给“无油井”负责,走到火车站,搭上一辆开往怀俄明的火车。
他决定要找到他。他觉得这几乎跟找到石油一样重要。
**
他到那儿的时候,一切都没改变。楼下的面包房仍在做着生意。楼上的房门仍然需要刷一层油漆。一条漆布仍然从墙上剥落下来。
汤姆敲敲门。
没有回答。
时间还早。这个时候她不应该——谢天谢地——不应该还有任何客人在她屋里,但她也不可能已经起床、穿好衣服并出门去了。汤姆又敲了敲门,时间够长,声音够大,足以敲醒屋里的任何人。
没有回答。
他靠到门上,感觉到了阻力。他试了试门的强度和重量,然后用肩膀撞向它。门的中间弯了弯,然后就裂开了。
屋里是空的。不仅仅是没有她,而是空荡荡的。屋里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那张床,被剥去了所有的床单之后,它看上去更像一个巨大的黄铜甲虫卧在角落里。甚至连气味都没有了。屋里不再有丽贝卡的气味,只有旧地毯和浑浊空气的气味。
有整整两分钟,汤姆就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
小小的厨房和浴室也都空了。里面什么都没有:连个咖啡杯都没有。汤姆茫然地准备离去,然后,他突然灵光一闪,跪到地上,看向床下。地上放着一个廉价的手提箱,箱子被推到了墙边。汤姆拽着箱子把它拖了出来。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50节 1921年夏天
就在他把箱子拖到光亮处时,箱子上面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一个装订好的练习本。汤姆打开它。每页纸上都用铅笔写着两竖排数字。每一横排都整齐地标着一个用波兰语写的字,或仅仅是一个日期。
汤姆试着读懂波兰语,但没能成功。在两兄弟中,艾伦才是语言学家,汤姆不是。那些数字也莫名其妙。第一竖排好像写的是随意的数字,有些前面加了一个减号,其它的很显然都是正数。右边那一竖排写着“Dlug”。第一页顶端dlug这一栏的数字非常大,然后逐渐变小,到第九页的时候变成了零。零这个数字用红笔圈了两圈。剩下的页数全都是空白。
汤姆盯着它看了几秒钟。
然后,它就变得条理清楚了。Dlug的意思是债务。丽贝卡一直都在记帐,记录她挣到的钱和仍然欠着的债务。等到债务还清,她的工作就结束了。
汤姆伸手去够箱子,但他已经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丽贝卡的工作服。他砸开箱子上的锁。里面有两件深红色的低领衬衫,一条黑色的蕾丝颈饰,一管口红,几双丝袜,少许颜色更黑的蕾丝。汤姆把箱盖摔上,猛地站起来。他有一种奇怪的、混合着兴奋、失落、混乱和愤怒的感觉。汤姆比以往更加感受到了他想找到丽贝卡的迫切。迫切和徒劳。
汤姆把箱子踢回到床下,然后,痛恨别人也可能找到它并从里面得出快感这一想法,汤姆又跪到地上把它重新拖了出来。他会把它提到铁轨边上,浇上煤油,然后烧得干干净净。
但不包括那个本子。
汤姆需要留下一个这个他想要的女人的纪念品。那些衣服代表了他一直引以为耻的那部分。那个本子代表了……嗯,它该死的代表了什么?丽贝卡肯定是整个美国大陆惟一使用复式记帐方式的妓女。他飞快地翻了翻纸页,看着丽贝卡的字迹是一种享受。就在他翻看的时候,一些日期吸引了他的目光。比如说,1919年12月17日,第一竖排写着九块五毛钱,第二竖排在债务那栏相应地扣去这么多。收入。汤姆在看的是丽贝卡的收入记录。
这件东西又让他觉得厌恶。他正准备把本子扔进箱子,让它也和妓女垃圾一起加入铁轨旁的那把火,突然有个日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1919年12月24日。这一页画了一条长线,两栏都是空白。12月24日是圣诞节前夕,汤姆请她为他卖威士忌的那天。
那天他深深地冒犯了她,但那条长线说出了一个故事。那天晚上她一分钱收入都没有挣,她那黄铜大床上只躺了一个人。
汤姆迅速地翻到其它他记得自己跟她共享葡萄酒的日期。每个日子都是同样的结果。一条长线,一分钱收入都没有。汤姆叹息地呼出一口气。这么说并不是只有他对她有感觉。她对他也有感觉。
汤姆抬起头,一阵突然的空虚感让他吃了一惊。
他正站在她曾经亲吻过他一次的地方,当时他闯进她的房间请她跟自己一起离开。他记起那个吻的突然以及它带给他的强烈快感。他今天回来是为了再一次请她跟自己一起离开。像丈夫和妻子那样。这一次,他原本会给她时间,他原本会正确行事,不会再急着去赶火车。
他原本会做很多事,只要他及时赶上她。
原本会。
原本会。
英语中最无用的词语。
1921年夏天。
波斯的阳光将天空烤成白晃晃的一片,快要着火的地面干裂成片片碎土。营地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离开,而剩下的那十多个则累得像条狗一样,每天从第一线光明出现一直干到最后一丝火苗退出地平线后很久。
自从艾伦决定不搬动钻塔以后,进展就慢得让人绝望。现在改变主意已经远远来不及了——钱时时刻刻都从他们手中流去——但他们的失望苦涩得就像那些钻进他们衣服、食物和被褥的风沙。
埃默里二号已经钻了两千七百英尺。阿莫德曾经预言:那该死又糟糕的锅炉不想再往下钻了,如他所料,故障和阻塞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在很多日子里他们毫无进展。在其它日子里他们挖个五英尺,有时十英尺,有一次,就一次是十七英尺。艾伦和雷诺兹已经不再小心翼翼地收集样本。如果他们挖到石油,那他们就挖到石油。如果没挖到,那就没挖到。事情已经是inshallah——由阿拉真主来决定——不管挖不挖得出石油,岩石标本都帮不了太大的忙。
资金短缺使节俭变得越发重要。他们只在做与工作直接相关的事情时才会点煤油灯。食物严格控制为米饭、扁面包和蔬菜,每周一次大伙儿会分享两只鸡。因为山区的强盗出没,设拉子的燃料价格已经上涨,而营地则迫切地需要燃料。
没有人说出这个字眼,但他们都知道:失败正一天天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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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换了个姿势,皱起眉头。他手上被锅炉烫伤的地方起了水泡,而他的腿部和背部这些天好像被融进了一种永久的疼痛。他揭开帐篷的门帘,想让冷空气流进火热的帐篷,但这只是天真的希望。他又回到他的算术。不管他怎么计算,答案都是他们得在二十六天后放弃钻井。
通往艾伦帐篷的小路上响起雷诺兹沉重的脚步声。这些天来雷诺兹走起路来总是仰首挺胸,但当他独自一人时,脸上总是愁眉不展。
“晚上好,老弟,没打扰到你吧?”
艾伦伸手拿过烟盒,递给雷诺兹一支,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支。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挥了挥那些纸,“在算钱呢。”烟草对他在战争时期受过伤的肺并没有好处,但他仍然放任自己享受着那种快感。
“算出正确答案了吗?”
雷诺兹的意思是:你有找出另外两百天吗?这是他们之间的玩笑。艾伦摇摇头。“二十六天,除非燃料明天就降价。”
“二十六天……那就是一百二十英尺,如果运气好的话。”
艾伦点点头,“如果运气好的话。”
他们沉默了片刻。对艾伦来说,没有石油就意味着没有洛蒂。对雷诺兹来说,这意味着他的职业终场演奏将因资金短缺嘎然而止。他会无妻无子地返回一个属于可怜人的伦敦。他们还有二十六天去改变他们的未来。
“你有多想回家,乔治?”艾伦终于问。
“想回家?天啊,我愿意给出——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问?你什么意思?”
“我想,如果我们身无分文地出现在阿巴丹,他们不太可能会让我们饿死吧。”
“不太可能,不,当然不会。我的老天,伙计,你没有存下我们返程的钱,是不是?”
“只有一点,只有很少的一点。”
“让它见鬼去吧,老弟。我们可以在一个从印度开出来的汽船上铲煤,如果形势所迫的话。不,不,不,不,不,我没那么想回家。”
艾伦笑起来,“那就三十天。一百五十英尺。”
“一百五十英尺。一百四十九英尺的时候挖出石油,怎么样,老弟?”
“Inshallah,乔治,inshallah。”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51节 这是他们的第三十天
石油改变一切。石油改变一切地方的一切事情,总是这样。它改变了锡格纳尔山上的一切。
那儿现在已经有四十二口油井,每天都有更多的油井冒出来。曾经昏昏欲睡的山上现在一片嘈杂。正常的生活方式崩溃了。在你能拥有一口油井的时候谁还需要只挣五分一毛的小店?在你可以将田地以三倍价格租出去的时候谁还去种黄瓜?就连空气都失去了先前被大海冲洗出来的澄净。锅炉喷出蒸汽,卡车扬起灰尘;煤气喷嘴再给它们加上烟雾、煤烟和火星。
对有些人来说,锡格纳尔山是地狱里的情景;对汤姆来说,它是仅次于天堂的地方。
或者说几乎是:锡格纳尔山可能会有石油,但它没有丽贝卡。有时连汤姆自己都不确定哪样是他更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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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钻到两千英尺的时候,一节钻杆变形了。它现在卡在洞里,那个洞十八英寸宽,大概三分之一英里深。在钻杆被移走之前他们无法取得任何进展。他们拉起钻头,放下一个打捞工具去打捞那根钻杆。他们钩住它,把它吊起来,又把它弄丢,再去钩它,抓住它,把它吊了上来。他们把钻头重新放进去,但他们已经耽误了时间。一支比他们晚开工八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