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富有活力,警觉,带着点激动。是那位有着一头美发
的英俊青年说的,他接着急急地说:
“要我去看一下……”
但是赫尔克里·波洛冷静地发号施令了。他做得如此自然,以致于没有人,
对让这个刚刚到来的陌生人控制局面而感到奇怪。
“来吧,”他说,“让我们到书房去。”
他又对斯内尔说:
“请您带路。”
斯内尔服从了,波洛紧随其后,而其他人也像一群绵羊似的跟在后面。
斯内尔领众人穿过大厅,走过庞大的曲形分叉楼梯,经过一座巨大的老式钟
和放着一面锣的壁龛,沿着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到尽头,停在一扇门前。
这时波洛越过斯内尔,轻轻转动门把手。它转动了,但门没有打开。波洛轻
轻地用手指关节敲敲门板,他敲得越来越重。突然,他停下来俯身把眼睛贴在钥
匙孔上。
慢慢地他直起身,环顾四周,神色凝重。
“先生们!”他说,“这扇门必须马上撞开!”
在他的指挥下,两个高大强壮的年轻人向门板撞去,这可并非易事,拉夫克
洛斯家的门都是非常结实的。
最终,锁松动了,在木头爆裂的声音中整扇门倒向屋内。
此刻,每个人都呆呆地站在走廊里,望着屋里的情景。灯亮着,靠左手的墙
是一个巨大的写字台,以坚固的红木制成。一个高大的男子瘫坐在椅子上,不是
在桌前面而是在桌子边上,所以他正好背对着众人。他的头部和上半身靠在椅子
的右侧,右手和胳膊垂在下面,在他右手下方的地毯上,有一把闪亮的小手枪
……
无需多想,事情明摆着,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爵士开枪自杀了。
3
有那么一会儿,这群人都原地未动,呆望着这幅场景,之后波洛走上前去。
雨果·特伦特同时高声说道:
“我的上帝,老爷子自杀了!”
这时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颤抖着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
“哦,杰维斯——杰维斯!”
波洛转过头,果决地说:
“把谢弗尼克·戈尔女勋爵带走,她在这儿帮不了什么忙。”
那位年长的军人样的男子听从他的意见,说道:
“来吧,范达,过来,亲爱的,你无能为力。一切都会过去的,鲁思,过来
照看一下你母亲。”
但是鲁思·谢弗尼克-戈尔却走进房间,紧挨在波洛身边,此时波洛正弯身
朝着这具椅子中可怕的伸开了的躯体——一个有着大力神海格力斯式的体魄和海
盗式的胡须的躯体。
她的声音低沉而紧张,奇怪地克制着自己,“您确实肯定他是——死了吗?”
波洛抬起头,姑娘的脸上流露出某种情绪——一种凝重的,压抑的情绪——
令他难以理解。并不是忧伤——似乎更像是一种半恐惧的激动。
那个小个子戴夹鼻眼镜的女人低声说:
“你母亲,亲爱的……你不想……”
那个红头发女孩突然尖声叫道:
“那不是一辆汽车或者香槟酒的木塞的声音!我们听到的是一声枪响……”
波洛转身面向大家。
“必须让人跟警察局联系……”
鲁思·谢弗尼克-戈尔使劲儿喊道:
“不!”
那位面色威严的长者说:
“我想这是不可避免的,你们怎么看,伯罗斯?雨果……”
波洛说:
“您是雨果·特伦特先生吗?”面朝着那个留小胡子的高个子年轻人,“我
认为,如果让你我以外的其他人都离开这儿,可能会好一些。”
他的权威又一次被认可,那位律师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波洛和雨果两个人单
独留了下来。
“瞧——您是哪位?我是说,我一点也不知道,您到这儿来干什么?”
波洛从衣袋里掏出名片盒,取出一张名片。雨果·特伦特看着它说:
“私人侦探——哦?当然,我听说过您……但我还不明白您来这儿干什么?”
“您不知道您舅舅——他是您舅舅,对吧……?”
雨果垂下眼睑瞥了一眼死的人。
“老爷子?是的,他确实是我舅舅。”
“您不知道他请我来吗?”
雨果摇摇头,他说得相当慢:
“我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声音隐隐有种难以说清的情绪,他的表情看起来却木讷迟钝——这种表
情,波洛想,在某些时候是非常有用的面具。
“我们是在韦斯特夏尔,对吗?我认识你们警察局长,梅杰·里德尔,很
好。”
雨果说:
“里德尔住在半英里远的地方,他可能会一个人过来。”
波洛说:“那可真方便。”
他开始小心地巡视房间。他掀开了窗帘,检查法式窗户,轻轻推了推,它们
是关着的。
在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面圆镜,镜子已经打碎了,波洛弯腰捡起一个小东
西。
“那是什么?”雨果·特伦特问。
“子弹头。”
“它穿透了他的头然后打在镜子上的?”
“看来如此。”
波洛小心地把弹头放回原处。他走向桌子。几张纸整齐地放在桌上。墨水瓶
架上有一页撕下来的纸,用颤抖的笔迹写着一个词SORRY(对不起)。
雨果说:“一定是他在——动手之前刚写下来的。”
波洛沉思地点点头。
他看了看那面破碎的镜子,又看了看死者,困惑地皱皱眉头。又向门口走
去,那扇已撞破的门还斜挂在那儿,门上没有钥匙,恰如他所料——否则刚才他
就不能透过锁孔看到里面了。地板上没有任何痕迹。波洛走到死者身边,伸出手
指在他身上摸了摸。
“是的,”他说,“钥匙在他的口袋里。”
雨果掏出香烟盒,点起一支烟。他的声音很嘶哑。
“看来一切都很清楚,”他说,“我舅舅把自己关在这儿,在一张纸上留了
话儿,然后朝自己开了枪。”
波洛深思地点点头,雨果继续说:
“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请您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难以解释,在我们等着的时候,特伦特先生,为了掌握情况,也
许您会告诉我今晚我来时看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是什么人?”雨果心不在焉地说,“噢,好吧。当然,请原谅,我们
坐下来吧?”他指着离尸体最远的角落里的一张长椅。接着他断断续续地讲道,
“嗯,有范达——我的舅母,您知道,还有鲁思,我的表妹。可您已经认识她们
了。还有个姑娘,叫苏珊·卡德韦尔,她正好在这儿。还有伯里上校,他是这家
人的老朋友。还有福布斯先生,他也是个老朋友,不光只是这家的律师或其他什
么。这两个老家伙在范达年轻时都对她怀有炽烈的感情,现在还忠诚地卫护在她
周围,以不同的方式热爱她。有点可笑,但非常动人。之后就是戈弗雷·伯罗
斯,老头子的——我指我舅舅——的秘书和林加德小姐,她到这帮助他写一部谢
弗尼克-戈德家族的历史,为著者做些史料搜集工作。就这些了,我想。”
波洛点点头,又问道:
“那么我想您确实听到了杀死您舅舅的枪声?”
“是的,我们听到了,以为那是开香槟酒瓶的声音——至少我这么认为。苏
珊和林加德小姐认为是外面汽车回火的声音——公路离这里非常近,您知道。”
“这是在什么时候?”
“呃,大约八点十分。斯内尔刚刚听到第一遍锣响。”
“这时你们在哪儿?”
“在客厅里。我们——我们正为此事而发笑——争论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
的。我说从厨房里,苏珊说从客厅里,林加德小姐说听起来像在楼上,斯内尔说
从外面的公路上来的,经过楼上的窗户传进来。而后苏珊问:‘还有其他意见
吗?’我笑着说总有谋杀在发生?现在看来真是太糟糕了。”
他的脸紧张地抽动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杰维斯爵士可能自杀?”
“不,当然没有。”
“实在讲,您没想过他为什么会自杀?”
雨果慢慢说道:
“呃,是的,我不该说……”
“您有个想法?”
“是的,——这很难说清楚。自然我不希望他自杀,但我并不感到震惊,事
实上我的舅舅极为疯狂,波洛先生,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这一次更充分证明了您的想法?”
“是啊,人总是在不正常的时候才会去自杀的。”
“一种极为单纯的解释。”
雨果张大了眼睛。
波洛起身绕着房间随意地看看。房间布置得非常舒适,带有相当浓重的维多
利亚风格。有厚重的书柜,巨大的扶手椅,几把真正的齐本德耳式高背椅。装饰
品并不多,但壁炉台上的几件青铜器吸引了波洛的注意力,显然勾起了他的兴
致。他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才小心地放回去。在最左边的青
铜器上,他用指甲拈起点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