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相信。”
“教父,您其实是相信的,不然您不会四次跟我说您不相信他。”
德·埃勒蒙交抱起双臂。
“一个月前随口订的约会,以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件,你以为他还会来吗?”
“今天是七月三日了。我在警察总署时,他让人传了个条子给我,确认了这次约会。”
“这只是个承诺而已。”
“可是他的承诺,他都遵守的。”
“那么,他四点钟会来?”
“四点钟会来。也就是说,再过二十分钟,他就会在这里。”
德·埃勒蒙点点头,愉快地坦白说:
“其实,要不要告诉你呢?唉!我也抱有希望哩。信任真是个怪东西!信任谁呢?一个冒险家式的人物,不请自到,主动来管我的事儿,而且方式极不寻常,招惹得警察都去追捕他。总之,你读了近几天的报纸吧……报上说了些什么?说我的房客拉乌尔先生,那与你相像的神秘的克拉拉的情人,似乎就是亚森·罗平。警方予以否认。不过警方过去长期把什么案子都看成是亚森·罗平作的,现在怕闹出笑话,又什么都不是他作的了。我们的合作者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想了想,更为严肃地说:
“教父,我们信任那个来过这儿的人。我们没法不信任他。”
“显然是的……显然是的……我承认,那是个厉害角色……而且我也承认,他给我留下了那样的回忆,以致……”
“……以致您希望再见到他,并通过他了解事情真相……至于他叫拉乌尔还是亚森·罗平,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让我们如愿就行了。”
她变得兴奋起来。侯爵吃惊地望着她,发现她两颊现出红晕,两眼也变得晶亮晶亮。
“昂托尼娜,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教父。”
“那好,我寻思如果拉乌尔先生因为形势严峻,不能前来,奥迪加先生是否可以受到更好的接待……”
他的话没有说完。昂托尼娜的脸涨得通红。两只眼睛不知朝哪儿望。
“啊!教父!”她尽力装出笑容,“您尽想些坏主意!”
侯爵站起身。村里教堂的钟楼轻敲了一下钟,表示四点差五分。他沿着城堡正面,走到右边墙角站住。昂托尼娜跟在后面。从那里可以看见入口塔楼低矮的拱道当头那道用铁钉加固的实心大门。
“他要在那儿摁门铃的。”
他又笑着补充一句:
“你读过《基督山伯爵》吗?记得书中是怎样介绍这位主人公出场的吗?他在世界各地结识的一些人等他吃午饭。早在几个月之前,他就答应这天中午来,并保证不管旅途有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他都准时赶到。正午的钟声敲响了。最后一声未落,膳食总管就进来通报:‘基督山伯爵先生到。’此刻我们等他,也带着同样的信任,同样的焦急。”
拱道下的铃声响了。看门女人步下台阶去开门。
“这是不是基督山伯爵呢?”让·德·埃勒蒙说,“他提前到了。比起迟到来,这也不会更潇洒。”
门开了。
进来的不是他们预料中的人,而是另一个。他们见了大吃一惊。来的是戈热莱。
“啊!教父,”昂托尼娜两腿发软,嗫嚅道,“不管怎样,我怕这个人……他来这儿干什么?我怕。”
“他是为谁来的?”让·德·埃勒蒙说,他似乎也觉得意外,不舒服,“为你?为我?我们没犯什么事呀。”
昂托尼娜没有回答。戈热莱和看门女人说了几句话,看见了侯爵,便向他走来。
他手持一根粗木棍,当作手杖。手柄是铁的。他身躯胖大,样子粗俗,笨重,脖子粗壮。平时冷峻的面孔此时尽量显得和善亲切。
教堂敲响了四点钟。
“侯爵先生,我能与您谈一谈吗?”他说,声调中那种尊敬显得夸张。
“谈什么?”德·埃勒蒙冷冷地问。
“谈……我们的事儿。”
“什么事儿?我们之间的事早说过了。你们对我教女的行为那样恶劣,我根本不想与你们继续来往。”
“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全部说出来。”戈热莱反驳道,样子严肃了点,“我们的来往也没有结束。这话,我当着司法警察局长的面跟您说过。我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德·埃勒蒙侯爵转过身,朝三十米外站在拱道里的看门女人喊道:
“您关上门。如果有人敲门,不要开……不管什么人都不要开,明白吗?另外,把钥匙给我。”
昂托尼娜握紧他的手,表示赞同。把门关闭,拉乌尔如果来了,也不可能与戈热莱发生冲突了。
看门女人上来把钥匙交给侯爵,又转身退了下去。侦探微微一笑,说:
“侯爵先生,我看出来了,您原来指望来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我。现在您希望阻止他来。也许这样做太晚了。”
“先生,我现在心情不好,”让·德·埃勒蒙说,“任何人来我都不欢迎。”
“从我算起?”
“从您算起。因此我们快点结束。请随我到书房去。”
他领着侦探和昂托尼娜穿过院子,走到城堡。
可是他们刚转过屋角,就发现有位先生坐在平台的长椅上,正在吸烟。
侯爵与昂托尼娜都大吃一惊,停住脚步。
戈热莱也像他们一样站住,但十分镇定。莫非他知道拉乌尔在这围墙里面。
拉乌尔看见他们,扔掉卷烟。站起身来,快活地对侯爵说:
“先生,我要提请您注意,约会地点是定在这凳子上的。刚才四点钟敲最后一响时,我已经坐在上面了。”
他穿着浅色的旅行套装,身材匀称,和颜悦色,风度翩翩,委实让人生出好感。他摘下帽子,朝昂托尼娜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姐,我还要向您致歉,由于几个粗夫莽汉办案草率,让您受惊吃苦了。我希望您不会恨我,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侯爵的利益。”
至于戈热莱,拉乌尔一个字也没提,仿佛他没看见侦探,仿佛侦探那粗大的身躯是隐而不显的。
戈热莱没有说话。他也十分镇静,保持一副不惊不怪的神态,仿佛这种情况完全是正常的。他在等着事态发展。德·埃勒蒙侯爵和昂托尼娜也在等着。
其实,这出戏的演员只有一个,就是拉乌尔。其余的人只须听,只须看,只须耐心地等待他请他们上场的时机。
这一切并不让他不快。他喜欢出风头,喜欢发表演说,尤其在危险时刻,在他排练的戏到了最后一幕,按照规矩,要求他动作简洁质朴的时候更要如此露一手。他两手背在后面,踱来踱去,忽儿显得自命不凡,忽儿显得若有所思,忽儿轻松,忽儿阴沉,忽儿满面春风。到后来,他停住脚步,对侯爵说:
“先生,我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确实,我觉得我们的约会是私下的,有外人在场,我们就不能自由商讨要议的问题。不过,细细一想,又不是这回事。我们要说的话,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哪怕是当着怀疑您,竟冒昧地问您情况的低级警方人员的面说也行。因此,我准备如实地说明情况.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说明真相,维护正义。诚实的人是有权昂首挺胸的。”
他停住话头。尽管这是个紧要关头,尽管昂托尼娜觉得是那样不安,那样慌乱,但她还是不得不抿紧嘴巴,免得显出笑容来。拉乌尔夸张的语气,眼睛难以觉察的眨动,嘴唇的上翘,上身的摇晃,无不含有一种可笑的意味,驱走了不利情况带来的不快。面对危险,他显得多么沉着,多么潇洒!她感觉到,他说的话句句有用,都是针对对手而发的,目的在干扰乱对手的神智。
“新近发生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他继续说道,“金发克拉拉和昂托尼娜·戈蒂耶这两个人,她们的相似,她们和大个子保尔,以及拉乌尔的所作所为,拉乌尔这个十全十美的绅士和戈热莱侦探的一时冲突,前者对后者具有的压倒性优势,这些问题已经彻底了结。世上任何强权都别想再提它。今天我们感兴趣的,是沃尔尼惨案,是伊丽莎白·奥尔南的死,是收回您的财产。先生,前面稍微啰嗦了一点,您不会有意见吧。现在,我们可以用几句短话来解决这几个问题了。这样,您就免得遭受什么人侮辱性的盘问了。”
侯爵趁他停顿的功夫,反驳道:
“我没有什么事要遭受盘问的。”
“先生,沃尔尼城堡的惨案,司法当局一点也不清楚。但我确信,他们试图在您身上做文章。他们不知该朝哪儿走,就希望弄清您在惨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可我根本没扮演什么角色。”
“这我相信。可是司法当局寻思,您和伊丽莎白·奥尔南有私情,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这沃尔尼城堡,您为什么要秘密地买下来呢?即使有时来这里也是在夜里,这是为什么呢?尤其是,根据一些给人印象很深的证据,人家指控您……”
侯爵吓了一跳:
“人家指控我!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指控我?指控我什么?”
他愤怒地责问拉乌尔,好像忽然发现拉乌尔是冤家对头,正准备攻击自己似的。他厉声重复一句:
“我再问一遍,是谁指控我?”
“瓦尔泰克斯。”
“那强盗?”
“那强盗搜集了一批可怕的材料,准备指控您。他伤一好,就会报告司法当局的。”
昂托尼娜一脸苍白,惶惶不安。戈热莱也撕下了无动于衷的假面,贪婪地听着。
德·埃勒蒙侯爵走近拉乌尔,专横地命令道:
“说……我命令您快说……那混蛋指控我什么?”
“杀了伊丽莎白·奥尔南。”
这可怕的话一说出来,顿时一片沉默。不过侯爵的表情反倒轻松了,露出自然的笑容。
“您说说明白。”他说。
拉乌尔解释道:
“先生,您当年认识本地的一个牧羊人,加西尤老爹。那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有点疯。您在德·儒韦尔夫妇家作客期间,经常去和他聊天。加西尤老爹有一点过人之处,就是身手非常敏捷。他用投石器套上石头一掷,就能击毙猎物。您收买了那个半疯子,就请求伊丽莎白·奥尔南去废墟土台上唱歌,让那羊倌趁机用石头击杀了她。”
“这真是荒谬!”侯爵叫起来,“妈的,我总得有个动机呀!我爱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让人杀她?”
“为了占有那几串项链。她上台唱歌时交给您保管。”
“那几串项链是假的。”
“是真的。先生,这就是您的行为中最叫人弄不明白的地方。那几串项链,是阿根廷一位亿万富翁送给伊丽莎白·奥尔南的。”
这一次,侯爵忍不住了,身子一挺,勃然大怒地说:
“谎话!在我之前,伊丽莎白没爱过任何人!这样一个女人,我会让人把她杀死?我爱这个女人,从未忘记她!什么!我买下这座城堡,难道不是为了她,为了纪念她,为了让她死难的地方不落到别人手里?我不时来这里,难道不是在废墟上为她祈祷?假如是我让人杀了她,难道会在心中保留这种可怕的回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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